第1065章 谁比谁更狠
亲仁坊素来是达官显贵云集之地,早年豆卢贵妃离开大内之后,就一度出居于此,正和毕国公宅毗邻。开元之初,豆卢贵妃的一次寿辰上,嗣毕国公窦锷曾经亲自表演胡腾舞,王维和杜士仪伴奏,公孙大娘与弟子岳五娘舞剑,天子亲率宁王以下诸王,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等出席,甚至还和宁王等xiongdi合奏一曲,此为无数上了年纪的公卿贵戚津津乐道的一大盛事。
而如今豆卢贵妃已去,窦家仍然身为天子舅家,可声势早已不如从前,而要说亲仁坊中的新贵,莫过于新近得天子赐第于此的安禄山。安禄山在升任平卢节度使后,就在长安城中道政坊置办了宅邸,可那时候他大笔钱财都花在了贿赂上司、朝廷的御史和宦官身上,再加上声名还没达到李隆基zhègè天子极其重视的地步,因此老宅逼仄狭窄,而如今这座宅邸,却是李隆基亲自拿出内库的钱营建的,富丽堂皇自不在话下。
宅邸虽好,可住在这里的却只有安禄山元配康夫人以及长子安庆宗。康夫人出身昭武九姓的康族人,和开元初年起兵造反的康待宾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guānxi,放在当年还算是安禄山高攀,可现如今人老色衰,她就很不受安禄山重视了。至于安庆宗zhègè嫡长子也是一样,他没有父亲的阴险狡诈,性子甚至有些呆木。所以,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变,母子俩全都显得手足无措。
而安禄山从来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发妻和嫡长子身上。他这次启程回幽州之前,特地把心腹部将刘骆谷留了下来住在自己的宅邸,负责将长安城中一举一动回报范阳。除此之外,侯希逸则因为一点私事暂时请了几天假,带着一些亲兵走了一趟父亲的祖籍地。他前脚刚回长安,还未来得及启程huiqu,就遇到了这一突发事件。刘骆谷虽然乃是安禄山一手提拔起来的侧近,可对这种事却未没有经验,死活硬是求着侯希逸留了下来。
“侯将军,安大帅的军法你是知道的,万一这件事情我没办好,回头我只有提头去见了!”刘骆谷哭丧着脸求恳了一句之后,见侯希逸满脸为难,他不得不又加上了最后的杀手锏,“而且,咱们都是安大帅的心腹,倘若安大帅真的被人拉下马,咱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会儿长安城中顶用的只剩下了你我两个,为了未来的饭碗,我们一定得互相拉扯过了这一关才行!”
这话仿佛才终于打动了侯希逸。他在挣扎了片刻后,最终长叹了一声:“好吧,你说得对,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大帅有什么万一,我们就都完了!你先说吧,你dǎsuàn怎么办?”
“这事情肯定捅到陛下那里去了,我dǎsuàn先厚贿高力士……”
这话还没说完,刘骆谷就只见侯希逸哧笑了一声,顿时仿佛有些不gāoxing:“侯将军莫非觉得这么做不妥?”
“如果是平时,当然没有任何不对,可你要知道,高力士看似对于陛下宠信的臣子都会锦上添花,可关键时刻他袖手旁观乃至于落井下石的时候还少吗?而且,你难道不知道,高力士与李相国面和心不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帅对李相国素来颇为忌惮,就冲着大帅如今是李相国最大的一个臂助,高力士这次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雪中送炭?”
刘骆谷能够被安禄山留下坐镇长安,当然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把高力士首先提出来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二。既然侯希逸犀利地指出这一条不可行,他反而如释重负,连忙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等到侯希逸抛出先从宫中杨淑仪处下手,然后再买通其他宦官,最后抛出那些奚人乃是刺客死士,潜入长安乃是为了图谋不轨之后,他大感知音,当下便和侯希逸彼此约定分工。
宫中的事情,他去跑,至于御史台的门路,侯希逸去找!至于彼此这两条门路要如何打通,这却要看他们自己的本领,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底牌掀给别人去看,哪怕他们都在安禄山麾下。
杨钊万万没想到,自己卯足了劲dǎsuàn从安禄山下手掀翻李林甫,可李林甫fǎnying激烈罗希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也就罢了,宫中的杨玉瑶竟然也派人警告他不要太过分,御史大夫裴宽也是一副和稀泥的样子,最关键的是天子对安禄山那种几近纵容的态度,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可即便如此,这样送上门的机会,他仍然不想就此轻易放弃,可是,当连日以来把那些奚人审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之后的一天清晨,他迷迷糊糊被人推醒的时候,得到的便是一个让他又惊又怒的消息。
关押在由他派人严密看守,可以说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御史台大牢中的那十几个奚人,竟是一夕之间全都撞墙身亡。那样惨烈的死法,外头的看守们竟然全都没有察觉,等到发现人死了之后,已经什么都迟了。可又惊又怒的他赶到了大牢中,刚刚大发雷霆之后,一个心腹监察御史便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中丞,陛下急召,说是这么简单的一桩案子这么长时间悬而不决,请中丞likè把人全都押到御前,陛下要亲自审!”
早不审晚不审,偏偏在人全都莫名其妙死了的节骨眼上,要亲自审,杨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内心中甚至生出了深深的恐惧。可是,他好歹也算是见过些大风大浪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快速动起了脑筋。飞快地问起这几日值守的狱卒,以及来过此地的御史都有谁之后,他便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
快步走出大牢后,他一勾手叫了一个信得过的狱卒过来,对其低声吩咐了几句话,等到回了自己处理事务的宽敞直房,他又对刚刚来报信的那个监察御史面授机宜,这才匆匆赶往了宫中。他深知这是自己入仕之后的最大一道关卡,因此一到天子面前便likè请罪,直截了当地把人死了的消息给捅了出去。
“简直荒谬!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这些活生生的人竟然全都死了?”李隆基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可当看到杨钊哭丧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他原本怀疑杨钊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好戏,一瞬间又有些犹豫。于是,君臣二人一坐一跪,竟是久久僵持着,直到外间yizhèn杂乱的jiǎobu声打破了这难得的沉寂。
“陛下,御史台刚刚来报,大牢中的三个狱卒仰药自尽。还有监察御史赵骥,也突然服毒死了。据说,他们都曾经去看过那些奚人。”
如果说十几个奚人的死,李隆基只是恼怒,那么此时此刻面对这么一个荒谬的消息,他就简直是惊怒了。
在zhègè当口,杨钊biǎoxiàn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演技。他惊呼一声后,在天子的炯炯目光下叫苦连天,隐隐暗示这几个死了的家伙都是李林甫的人,此前几个奚人的死,很可能jiushi李林甫的指使。尽管他看得出天子对此事并不怎么相信,可他只要能够勾起李隆基的这点疑忌之心就行了,并没有摆事实讲道理死缠烂打,反而满面痛悔自请其罪。
既然杨玉瑶不让他动安禄山,那就先不动,反正他和李林甫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只要能够把李林甫彻底拉下水就好!
亲仁坊的安禄山宅邸中,得到御史台那先后两个消息,刘骆谷亦是始料不及。
“侯将军你说过,那些奚人一死,杨钊就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可他怎敢在顷刻之间下那样的辣手,一下子用御史台中一个御史三个狱卒四条人命,硬是给李林甫狠狠泼了一盆脏水?”刘骆谷从侯希逸的沉重表情中得到了回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来咱们都小看他了,这家伙简直是又毒又狠,不但敢下手,而且还笃定不会被人抓到破绽!”
再毒再狠,比得上安禄山一次又一次骗了奚人和契丹人来投,而后又把他们毒杀或坑杀后,砍了nǎodài去换成战功?现如今安禄山的这一劣迹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再也不好使了,这位范阳兼平卢节度使方才不得不dǎsuàn纠结所有兵马,对契丹和奚人来一次大的军事行动,只不过他对此实在是不大看好,若非杜士仪派人给他送了个口信,他简直想就此呆在京城不huiqu,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只不过没想到,正好撞上这么一出。
所以,此刻面对刘骆谷的心惊胆战,他自然不会biǎoxiàn出这些,而是显得很是wunài:“看这样子,李相国是想躲都没法躲,这事情看来有的是麻烦了!可事到如今,能够把大帅摘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其他的我们就不要多事了!”
想想宫中的杨玉瑶已然承诺,一定会制止杨钊清查安禄山的举动,刘骆谷心下稍安。至于杨钊的狠辣,李林甫的失算,他虽然警醒担忧,可相对那个最糟糕的结局而言,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安禄山对李林甫的忌惮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甚至在私底下曾经听安禄山说过,朝中内外这么多大臣,他真正畏惧的只有李林甫一个,至于其他诸如杜士仪王忠嗣等辈,不过是恰好有些运气和胆略罢了,不值一提。
毕竟,那曾经是把持朝政十数年之久的宰相,别说开元以来仅此一个,jiushi大唐开国百多年来,如李林甫这样屹立不倒的也很少见。只不过这一次,只怕是真的西风要压倒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