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缝隙中游走
芣苢和欧晓勇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和陌生人谈话半个时辰,就能够准确找到对方弱点。
敌人,大多都是因为做事的立场不同而形成的对立。抛开哪些对立,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巧妙而恰当利用,但是不能越过界线。
十年前,父亲被他弟弟,当今皇帝李世民杀死,杀了假装悲伤,追封父亲为息王,追谥曰“隐”。息王的小女去求剑南道巡察使,请求的范畴在巡查使职责以内,他不会拒绝芣苢的请求,但是他的帮助是有限度的。
他可以借大赦给刘刺史施压,但是绝对不会强行要求刘刺史放人。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
芣苢明白这点。
眼前的陈校尉,昨天屠杀前来营救的十八勇士,这是他职责范围里的事,同样也是他积攒的筹码。在军中树立威望,让敌人明白他的能力。
这些筹码,迟早就会变现。至于筹码卖给敌人或朋友,只看谁开价高而已。
芣苢深谙此道,而欧叔,活了几十岁,还没参悟。简单的愤怒做不成大事。
芣苢放下茶碗,说到:“皇后薨逝。”
陈校尉说到:“悲痛的话说多了,也会将悲痛冲淡。”
“陈校尉倒是直爽,请问,松州刘刺史是房玄龄的门生吧?”
“这……魏国公的名字,刘刺史时常挂在嘴边。想必……”陈校尉将想说的半句话咽下去。
“长孙皇后非常欣赏魏国公,时常提醒圣人忠言逆耳,即便皇后病重的时候,还给圣人多次谈起,但凡遇见大事多听魏国公的话。”
来自京城的小道消息,陈校尉竖着耳朵听,不愿放过一个字:“依照胡公子所言,圣上必然更加重用魏国公。刘刺史调任京城是迟早的事情。”
“众人皆以为是这样,实际却不然。普通百姓爱屋及乌,然而圣上是龙,他爱长孙皇后,但是并不一定愿意听长孙皇后的话!皇后薨逝,魏国公表面必然受到更大重用。可是,真正的重用是圣人的心里,而不是在于职位。”
“受教了。”陈校尉边说边想,这个胡公子不简单。
“哦,还有一件事情,”芣苢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昨晚城楼劫持和尚的十八人,不是吐蕃人,而是吐谷浑人。”
陈校尉吃惊地张开嘴巴。欧老板听到这话也愣住了,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郡主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胡公子知晓这事?”
“当然知晓,因为人是我派出去的。”芣苢正色说到。
陈校尉猛然顿住了,一动不动。欧晓勇也是大气不敢出。
“松州的茶不错。喝茶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长安城的水就没有松州的好!”芣苢收住话头,若无其事品尝着茶。
陈校尉用手指掏掏耳朵,低声说到:“烦请胡公子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怕是听错了!”右手却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没有听错,吐谷浑的十八勇士是我派出去的。”
“是你们要救和尚?”陈校尉警觉环顾四周,自家的茶肆,没有埋伏,“和尚可是杀死金刀备身的凶手!”
“和尚还是当今太子李承乾的贴身侍卫,他是受太子之命杀死金刀备身。”芣苢每个字都落进陈校尉耳朵里。
欧老板头晕心颤,郡主啊!你究竟要干什么!将和尚说成当朝太子李承乾的人,这和复仇大业有啥关系?况且这样说,能够救出和尚和站猪吗?
陈校尉起身,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
芣苢将头上的帽子取下,一头青丝搭在肩上:“我是太子的婢女芣苢。”说着,从腰间掏出黄金鱼符,“校尉,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太子就发话,和尚暗中刺杀金刀备身,如果被当地官府抓住,无须求救。我没有听太子的话,调动吐谷浑十八勇士去抢人。陈校尉拼死抵挡,我们抢人失败!愧对太子!”
黄金鱼符,太子的配饰,陈校尉赶紧跪下。
“多说一句,我们不会就和尚。他杀死金刀备身,他死而无憾。”
欧晓勇听着,如同在雾中行走一般。十年磨一剑,就是为死去前朝太子建成报仇,为何突兀出现当朝的太子承乾。
他只有听着的份。
“刘刺史想让和尚死,判定他是吐蕃的杀手。胡公子……胡姑娘拿着太子鱼符,前去告知刺史,刺史定然释放。”
“陈校尉把事情想简单了,金刀备身是圣上的人,和尚是太子的人。自古帝王和太子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个中缘由,我无须详说。就让和尚去死吧!太子会记着他的,日后太子登基,新账老账一起算。”
芣苢将长发盘成髻,把帽子戴上,重新成为翩翩男儿。
陈校尉冷汗直冒。
“言多必失,”芣苢眼睛看着窗外,“巡察使都不知晓其中的秘密。太子说了,不必欠人太多的情,将来还起来麻烦得很。他还说,他大伯,圣人的哥哥,前朝的太子李建成,就是欠了太多的人情。”
芣苢将视线收回来,“给陈校尉说这话,并不是让你救和尚两人,只是感觉陈校尉治军有方,心下佩服,杀死吐谷浑十八勇士,是你的能力,也是你的职责,太子不会记恨。”
说着让陈校尉起身。
“废话闲篇说完了,还是说说你们之间的生意。我看凤娘茶肆口岸好,但是不适合做饭馆,做个医馆还不错。松州往西均是高山,寒气砭肌骨,冷病之人不少。我从长安请一些名医过来坐堂,不光是松州城,周围的小国百姓定然会慕名而来,生意会好的不得了。”
陈校尉脑子转得飞快,他相信芣苢刚才的话。为芣苢并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但是句句让他后脊背发凉。当今的太子,就是将来的圣人,少年终有龙袍加身之时,万万不可得罪。
他拱手说道:“开医馆好!来日方长,承蒙欧老板瞧得起茶肆,我定会和欧老板好好合作。”
芣苢点点头:“秋日长安凉爽,你可带着两个儿子进京游玩。听欧老板说起你的大儿年满十岁,他若喜欢长安,我可安排他进书学馆或者是律学馆入学。”
即便再混账之人,爱子之心并未泯灭。如果这样,保不定陈家将来会出大官,光宗耀祖。
他急急忙忙辞别芣苢和欧老板。匆匆朝着城墙走去。
芣苢双指捻起糕点,放进嘴里,甜甜对着欧晓勇笑。
“郡主,刚才您说的话,云里雾里,我不甚明了。”
“欧叔,你就放心吧!和尚和站猪死不了!”
“可是你说什么当朝太子李承乾,还说和尚是他的贴身侍卫,你是他的婢女?”
“我还差点说出和尚就是太子李承乾,你信不信?”
“郡主,我像是在梦中,不太真切。”
“要完成复仇大业,欧叔,你要记住,敌人和朋友不会泾渭分明,也不一定要去打打杀杀。我们要善于在缝隙中游走,缝隙多了,屋子自然而然就塌了。”
“啥是缝隙?”
“人的欲望就是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