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黑暗的松州
清晨雨中,医馆门口开始有人,慢慢排起长队,估计等着和尚坐堂。
王质独自打着一把伞,走出医馆,站在台阶上看着天空。
“法师!”排队的众人恭敬的对王质鞠躬行礼。
王质踌躇一会,对着众人说道:“大家请回吧!我身体不太舒服,今日不坐堂。你们赶紧去其它医馆,不要耽误病情。”
走到城墙边,在一个小酒馆坐下,要了一壶酒。
酒馆对着就是城门,东西两根旗杆,水磨砖墙,城门的铜环擦得锃亮,士兵在雨中端立,仔细检查着进城的人。
他给伙计一文钱,吩咐说道:“你去城门附近找找,如果看到陈校尉,请他来,我请他喝酒。”
不一会儿,陈校尉挑帘子进来。
将蓑衣放在门口,问王质:“阴雨天,有一壶酒便是最为惬意的。”
王质让伙计斟酒,放在陈校尉面前,两人碰杯,一气饮干。
“今日看见雨中城门,井井有条,陈校尉带兵有方。”昨夜见到凤娘之后,王质心中的天平开始倾向陈校尉。
“行伍十几年,经历过死战,都已经懈怠不少。”
“清晨我从窗户外望,见你在屋檐下对着医馆看,为何不上来?”王质问道。
“睡不着,看着医馆,想起凤娘来,心里难受。”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王质直着喉咙将酒灌下。
“十几年前,凤娘那时候才二十来岁吧!,跟着马帮到松州城,聪明伶俐,在茶肆打杂,我们就认识了!”
“就是现在的凤娘茶肆吗?”
“是的,那时候还不叫凤娘茶肆。当时的名字是陈记茶肆,是我家的祖业。我那时候还是小兵,从西域血战活着回来,贪念人世间的美好,见着凤娘,更觉活着的美。你别看凤娘不忠于我,其实刚刚成婚那些日子,我俩是松州城人人羡慕的一对。”
一个乞丐,探头探脑朝里面望,打算讨钱,看着是陈校尉,吐吐舌头跑开。
“陈大哥,”王质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你和凤娘成婚,去过凤娘的老家没有?”
陈校尉警觉地站起来,在桌上丢几文钱,“今日的酒我请。守备上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聊!”
说完,起身离开。
王质顾不得拿伞,匆匆跟在陈校尉身后。陈校尉脚步愈来愈快。
“法师,请别跟着我,有事晚上回医馆说。”陈校尉侧身拱拱手,继续快走。
“我想问问凤娘的家世,陈大哥能否告诉我?”
“人已经死了,说这些没有用。”
“如果凤娘没有死呢?”王质跟不上陈校尉的步伐,在雨中大声喊道。
陈校尉停下脚步,转身,死死地盯着王质:“凤娘已经死了,她的尸首是我亲自埋的。”
王质的耳边仿佛听到小孩在刑场上大声喊叫:“她不是我娘。”
“既然是你亲手埋葬的,你应该清楚,死去的人不是凤娘。”徐青的脸上都是雨水。
陈校尉转身,继续朝着城墙走去。
“我昨天看到凤娘了。”王质这话说的低沉。
山中传来沉闷的雷声。
陈校尉拉着王质的衣袖:“和尚,你不能趟这浑水。凤娘的事情,就此打住,不要过问。好生在医馆坐堂,既能赚钱,又能救人。”
“不是我管闲事,是他们昨夜找到我。”
两人在雨中站立良久,陈校尉缓慢问到:“你真的见到凤娘?”
“就在杂树林里,她穿着和一般妇人不同的衣服,短衣长裙,右肩上白色布带的蝴蝶结。”
强烈的白光划开天空,紧接着是响亮的雷声。
“你跟我来!”陈校尉语气比之前温和。
陈校尉带着王质从小巷走去,沿着的缓坡不久,看到土地神的庙子。庙子小,里面大概只能容纳四五人。
陈校尉推开一人高的土地神,神像的下面,是黑黑的暗道。
“你敢不敢进去?”陈校尉问王质。
黑色的洞口,像是等候猎物的嘴巴。
王质毫不犹豫,沿着圆木挖成的楼梯朝下,十几米之后就是平坦的地道,地道燃着油灯。
油灯的火光照到脚底的泥土,两人的身影随着摇晃。
“和尚,”陈校尉说到,“再往前面走,你就不是一个过客了!”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过客,像你这样的云游和尚,停留在松州,你看到的或者听到的,只是阳光下的松州。黑暗的松州,真实的松州,在地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往前面走,恐怕你这辈子都会深陷在松州!”
王质说到:“陈大哥,走吧!”
陈校尉领路在前面,被地底的寒冷让王质哆嗦。
黑暗深处的尖叫声回荡着。
王质鼓起勇气往前面走着。
地道的尽头宽敞,微弱的油灯下有铁笼子,里面关着一人。
王质并不认识那人,柴毁骨立,像一个干尸。
“他是谁?”王质问陈校尉。
“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那人有气无力的哀嚎着。
陈校尉从木桶里取出生霉的胡饼,像喂狗一样扔进笼子。
“他是刘刺史的儿子,松州百姓都叫他刘拉尿。”
“刘刺史的儿子?他不是在长安城吗?”王质想起盘羊牧场官兵之间的谈话。
“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刘都尉。松州城有人说他在盘羊牧场抵挡吐蕃军队,有人说他在长安城挥金度日。”
“是你将他关在这里?”王质问道。
“不是我,是他爹。”
“为什么?”
“为啥?”陈校尉敲敲铁笼,问里面的人。
那人囫囵吃完胡饼,说到:“太干,给点水!”
另外一个桶里有水,王质舀起一瓢,递给刘拉尿。
那人咕咕喝完,好像又活下来一般。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对王质说到:“和尚,看着你很面生,你不是松州人吧?”
王质半蹲下来,靠着铁笼子,问道:“你究竟干了什么,被自己的爹关在地下室。”
那人哈哈大笑:“我干了什么?你要问他们干了什么?我爹,凤娘,还有别驾,他们都是一群魔鬼。”
陈校尉平静地坐在木桶上,右手按着剑柄。
“我爹,这些年收了凤娘的不少金银,连我都蒙在鼓里。凤娘就是一个火长的女人,哪来那么多钱。后来我到处调查,这才明白凤娘不是我大唐的人,是高句丽大臣的侍女。这些钱财送给我爹,就是让我爹对朝廷谎报吐蕃骚扰的军情。”
“这我知道,”王质点点头,“盘羊牧场边塞的禄东赞将军,我有一面之交。”
那人眼睛发亮:“两年前,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决定去朝廷讲明真相。我爹设计将我骗到这里,将我关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