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人生不惜别
王质心里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这种感觉很奇怪。
“山崩时候我救下的松州小乞丐,他的名字叫够了,是不是我前世的弟弟?”
“这点,我不得不表示,很佩服你的眼光,就是那么一眼,你就能够准确的认出。他就是你前世的弟弟。”
王质欣喜说到:“太好了,终于有人给我确切的答案。他知道我是他后世的哥哥吗?”
刘拉尿,现在应该叫他无法师,身后是晶莹的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可笑,他如何得知你是他后世的哥哥!”
王质的口气带着请求:“无待和尚,我还想在这个世界多待一年,我要挽救一场地震和一次战争,然后,你能不能让我回家?”
那人摇摇头:“你曾经发誓,愿意用生命换取重见你弟弟,既然见到了,你也回不去了。”
王质眼泪流出来,他几乎用哀求着说到:“求求你,无待,您法力无边,一定有什么法子让我回去。我的父母,只剩下我这个儿子,我离开,他们……”王质哽咽起来,无法继续说话。
那人继续摇头,“哭也没有用。人啊,往往就是这样的,不珍惜眼前的,对失去的人和事用毕生的精力来追忆。你弟弟离开,你用十年的时间祈祷,忘记了身边的人和事,活着,无非就是活着而已,和个世界隔着层透明的膜一般。”
“我得了抑郁症!”王质辩解到。
“抑郁症只是你不愿和外界交流而竖起的一道墙。你好生想想,地震以后,你活着的十年,关心过渐渐老去的父母吗?从小带你长大的奶奶去世,你回去了吗?”
王质低下头。
“你以为只有你的痛苦是最真切的。我实现你的梦想,让你见到前世的弟弟,可是你又舍弃不下父母。世上没有两全之事,你在大唐好生过下去吧!”
刘拉尿慢慢变成透明,消失在夜空中。
王质惊醒,满头大汗,周围只有站猪的打鼾声。
“站猪,凤娘,你们睡着没有?”王质心里惊恐,想找个人说话。
过了很久,才有凤娘幽幽声音传过来:“和尚,我先前听到你在梦中大声哀求,你梦见什么了?”
“凤娘,我做了个噩梦,如此真切。我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我不辞而别,让父母伤透了心!”王质心里有说不出的脆弱,他也想找到一丝安慰。
站猪的鼾声忽然高亢,像是单簧管乐曲的华彩,余音绕梁,停顿片刻,又低低地开始。
“和尚,你今年多大岁数?”
“十八岁!”王质回答说到。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从高句丽国来到长安,我也是不辞而别,心里知道永远见不到我的父母。到长安的路途上,我一路走一路哭,将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和尚,在你的眼中,我定然是个铁石心肠的坏女人,是吧?”
王质没有回答,不回答,意味着默认。
“我的确是个坏女子。十六岁,到长安城,成为鸿胪寺四品少卿的厨灶女佣。我下毒将少卿一家毒死,事发以后被抓,判死罪。”
“毒死寺庙的少卿?”
“和尚,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鸿胪寺,大唐接待周边各国使节的衙门,其实也是暗中刺探各国的机密的衙门。鸿胪寺四品少卿虽然是副职,却是坚定认为高句丽国虎视眈眈大唐的官员,年年给大唐皇帝上书,历数高句丽种种威胁。”
“那时候皇帝是李渊吧?”王质对这段历史大致了解。
“不错。关键在于,鸿胪寺少卿还是当时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泉盖苏文大臣认定将来李建成当皇帝,定然要将此人提为鸿胪寺三品卿员。防患未然,命我将此人杀死。”
王质哀鸣一声:“泉盖苏文是不是总是这样,擅自猜测然后下手?这是妄想症。”
“国家弱小,必须提前预判,晚一步,灭国之灾。”
“也不至于将他全家杀死吧?”
“我只是厨房打杂的丫鬟,端茶送水没有我的份,只有在汤里下毒。后来,关进大牢,泉盖苏文大臣重金贿赂大唐官员,将我救下,隐姓埋名,让我去松州。和尚,人一辈子总是不辞而别,你越早接受,越活得开心些!”
凤娘的话,听着像在很远的地方。王质问到:“一旦大唐和吐蕃开战,你就能够回到家乡吗?”
“这些事情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只是回到长安。”
“你想回去吗?”王质看不见凤娘,但是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悲凉。
“我日夜思念父母,在茶肆后院的杂树林,我供奉着家乡的神灵,祈祷神灵保佑我父母平安无灾。我还担心神灵在松州水土不服,还在周围用当地祭奠的方式摆上白色石头。”
王质想起在杂树林中,任三跑来一棍子打昏欧老板,然后抢去酥油灯。
“因此,刑场之后,你不愿意出面,于是让任三每天来点酥油灯。”
“是的,任三有点痴傻,酷爱各种刑具,我给他画了一张高句丽大牢的刑具,他就听命于我。”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王质和凤娘长谈,心里没有之前那样痛苦,“今天,陈校尉生死不明,你就不为自己的儿子担心吗?”
凤娘笑起来:“我先前告诉你,人一辈子就是不辞而别。老陈是什么人,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精明着呢,他不会死去!我儿子也不会有事!”
站猪听见凤娘的笑声,打鼾声音停止,迷迷糊糊问到:“是谁要死?”
“和尚想杀死你!”凤娘说到。
“他敢,”站猪从羊皮袄子爬出来,走到树下撒尿,然后回来挨着王质躺下:“再过几日,我们就到了长安,你要吃什么,玩什么,就给哥哥嫂子说一声。”
“我可是你们的人质!”王质苦笑两声。
“和尚,那天你还在酒桌上讲啥家事国事。我来大唐这些年,早就分清楚什么是家事,什么是国事。所为家事,就是你我是兄弟,你的身份是和尚,我的身份是昆仑奴。对面那个女人,是茶肆的老板娘,你的嫂子。在家事上,我们会对你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王质问到:“那啥是国事?”
站猪改变了口气,说到:“那我就是大食国的勇士,凤娘是高句丽的女豪杰,你是大唐承乾太子的贴身侍卫。”
“家事和国事如果遇到冲突,你们规矩是咋样的?”
站猪一拍膝盖,呵呵大笑:“肯定是国事最为重要。比如说,现在大食国和高句丽国交好,共同对付大唐,我也就和凤娘相好。一旦我们的主子要我们杀掉对方,我们会毫不犹豫,你说是不是凤娘?”
“站猪,我手中的剑肯定比你的快。”
“剑快有屁用,你的剑快,最多在我身上捅两个窟窿,我肉厚手劲大,定然会扭断你的脖子。”
两人争吵着,差点就要比划。
王质愤怒起来,他高声骂道:“我受够了,你们如此相爱,就跑到一个地方去隐居,男耕女织,何必为所谓的国效力。这些国的国君,不值得你们为他献出生命。每个人的生命是自己的,要自己说了算。”
站猪嘴里咕哝道:“和尚,你这样说,真不是一个好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