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论心不论行
花头说到做到,将王质用牛皮绳子捆好,吊进马厩附近的水井里。
绳索缓缓朝下,王质故意晃动身体,大声对井口的花头吼道:“老子根本不怕。在松州城墙,没有水,没有吃的,吊了七天七夜,老子还是活着。井口里多好,长安炎热,下面如此凉快。”
绳索到最后直接松开,王质一屁股跌落在井底。
原来是一口枯井。
“井下有个铃铛,你什么时候愿意在我面前跪着谢罪,摇晃铃铛,我就将你吊上来。”
井口下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王质只有慢慢摸着石头砌成的井壁。摸着摸着,摸到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井底还有洞口?”王质自言自语。捆着他的绳索留着活结,解开异常轻松。解开之后,他顺着洞口爬去。
像狗一样爬着,七拐八弯,看见光亮。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很大的屋子出现在王质面前,屋子里点着油灯,石头的墙壁,石头的桌子和圆凳。
这个屋子几乎是和井底平行,也是在地下。
香气,全部都是香气,大概有十几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王质能够从十几中香气中分辨出他最为熟悉的味道。
就好比有十几只鸟飞到空中,王质能够一眼辨认出那只色彩斑斓的鸟中之王。
他熟悉的香气,就是芣苢的香味,最好闻的香味。
“芣苢,”他低声喊道,“芣苢,你在什么地方?”他在地下大厅来回寻找。
“不要找了,芣苢不在这里。”原来大厅的石壁有一个凹陷的地方,灯光照不到,王质自然也看不见这个人。
那人缓缓走出来,一身和尚的打扮。
他对着王质合掌,说到:“贫僧是会昌寺的辩机。”
会昌寺?辩机?
王质在电子书的陪伴下,熟悉初唐的历史。
会昌寺?在冯使节等人的口中听说过,于是赶紧合掌回礼说到:“实在抱歉,我一直假扮和尚行走江湖,之前我不知会昌寺有道岳法师,因此冒用他的名字,实在是对不住他老人家。”
“会昌寺的道岳法师,是我的师父,今日早上圆寂。”辩机的脸是半透明的青玉颜色,脸庞相当的窄,眉心略宽,眼睛水汪汪的,像女人的眼睛。和王质之前看到大唐男人完全不一样。
“那我就更加惭愧,不能当面朝老法师道歉。你是他的弟子,我给你道歉。”说着,深深地对辩机鞠躬。
“王质,”辩机居然知道他名字,“你不必道歉,我师父今日早上圆寂的时候告诉我,道岳的法名送给你,而且他还要送你他毕生的心血之作《十八部论疏》。”
辩解双手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王质。
王质抱着箱子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是芣苢告诉我你的名字。师父今日早上圆寂以后,让我去鸿胪寺找你。我在鸿胪寺没看到你,于是来到这里。”
王质环顾四周,问道:“你在这里见我,是仉仉安排的?”
“仉仉并不知情,是击鞠的花头安排的。”
“你来,是给我送书吗?”
辩机身上的香味让王质心里很不舒服。本来是芣苢特有的香气,现在却从俊美的辩机身上散发出来。
“我是来给你熏香的,顺带看看你,”辩机神色淡定,“仉仉让花头找一个熏香的师傅,花头暗中掉包,让我来替代。”
“给我熏香是啥意思?”
“仉仉闻到你身上散发出腐臭之味。你要去假冒太子,身上带着这种味道,其它人靠气味就能够辨别得出来你的身份。”
王质有些羞愧,他的身上带着穷人的气息。
“泡进木桶里面!我已经在里面加上沉香和麝香,泡上三个时辰,我给你全身抹上薫陆香,这样,你就是大唐天子的气味,皇室的气味。”
靠着石壁就是一个大水缸,辩机打开上面的石板,更加浓郁的香气飘来。
全身泡在水缸里,周围弥漫着香气,王质感觉自己是待宰的羔羊。
辩机,这个名字好熟悉,猛然想起来,面前这个年轻俊美的和尚,后来成为玄奘的弟子,后来……和唐太宗的女儿高阳公主私通,被腰斩。
王质想到这里,全身打个冷战。
“辩机,你认识芣苢多久了?”
“大概十来年了!”王质泡在大水缸里,辩机盘腿闭目诵经,口中虽然回答王质的问话,眼睛没有张开。
“我和芣苢只见过两次,可是,在我的心里,我已经将她当成自己的亲人。”王质搓着身上的污泥,“我不了解芣苢的身世,你能给我讲讲吗?”
“芣苢身世以后自然由她亲口给你说。”辩机的回答和松州的欧老板一样,滴水不漏。
“这次,我是被我的好兄弟站猪劫持到长安城来。你说,我帮助仉仉,假扮太子这件事情妥不妥?”
“事情妥不妥,关键在于你的内心。世间的事情,论心不论行。”
王质忍了很久,嗫嚅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和芣苢一样。我刚才进入这间地下密室,还以为芣苢在这里。”
辩机睁开眼睛,站起来,给大水缸添上寒香:“王质,你是不是喜欢上芣苢?”
王质咬咬牙,把手按在木桶的边缘:“我每天清晨醒来,脑子里就是芣苢的微笑!”
“那就是喜欢!”辩机像是很懂一样。
“我不能爱上芣苢,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穿越而来的!”
“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你的一切,我的师父知道,我也知道,芣苢也知道!”
“你们知道就好!芣苢现在在什么地方?”王质问。
“她去了吐蕃,估计十天半月就要回来了。”
“她还说去松州接我。如果她在,我就不会被仉仉要挟假扮太子了!”
“王质,假扮有何不好?你成为另外一个人,体验到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这是难得的机会。”辩机不赞同王质的想法。
几个时辰过去了,王质起身,辩机在他身上抹着香。
“是薫陆香,出自大食国之麻啰拔、施曷、奴发深山穷谷中。其树大概类榕,以斧斫株,脂溢于外,结而成香,聚而为块。很是名贵。”
“芣苢身上就是这种香气。”王质如同芣苢在身边一般,使劲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