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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矗立在天机山巅,便如同站在云端之上。这里终年以霜雪为衣,与云天相连,苍茫一片,不似人间。三月里的日光淡漠地倾泻而下,落在无暇的雪地里,耀目得不近人情。
此时,山顶那一小片尚算平坦的空地被一分为二,一半挤满了服色各异的修士,另一半则孤零零地横陈着一张供桌。
今日大半个修真界倾巢而出,受邀的未受邀的尽数赶来天机山,为的乃是送褚寒汀最后一程。
天机山掌门江潋阳的道侣、近两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的剑修,如同夜空中最耀目的那颗流星,蓦地陨落在天际。
时辰未到,江潋阳竟也真的未曾现身,实在有些怠慢;可四座也无半句怨言。毕竟如今毓秀山庄和隐白堂双双江河日下,只剩天机山一家独大,谁不想同那位高权重的江掌门结个善缘?
不过侯得久了,难有人忍不住要闲话几句,打发时间。
“褚先生这副身子骨虽不见好,可也没听说怎么不好。眼看着就拖过百年了,怎的会忽然……”
“怎么,您没听说啊?就是江掌门出关那一日吧,天机山混进一伙刺客,恰撞上为他护法的褚先生。那些刺客个个都是剑修高手,生生逼得褚先生悬光剑出鞘。可他那副经脉俱损的身体哪禁得住悬光那么霸道的剑气,最后也逃不过身死道消。”
“你这话说岔了,褚先生一敌十三分明不露败相,最后是那刺客头子自爆内府,这才回天乏术。”
众人齐齐抽了口冷气:“竟有这等亡命之徒!”
“可不是命数无常?天妒英才,天妒英才!这一百年啊,耗了多少天材地宝。”
“嘘……别提,这话可不好被江掌门听见。”
一片惋惜声中,却有人阴阳怪气地嗤了一句:“怕什么?要我说,此番江掌门也未必没松一口气。你想啊,他正值盛年,守着一个废人,再深厚的情分能撑几个一百年?”
“峰兄这话说得在理,你们没看江掌门一闭关就是十年八年的,说不定就是因为……”
此人话音未落,便被旁边的人踹了一脚。抬头一看,只见江潋阳不知何时已到了峰顶。他的脸上无喜无怒,锐利的目光挨个扫过诸人,他看到谁,谁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良久,江潋阳才道:“多谢诸位道友来送寒汀,至于不是真心实意为他来的,还是请去吧。”
他话音未落,刚才那妄言之人已被一袖子挥到了山崖之下!
说罢,江潋阳不管众人诚惶诚恐,只丢下一个萧索的后脑勺,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悄声道:“江掌门神功大成,想必离飞升更近了一步你们看,他身上的人味是不是愈发稀少了?”
栖风阁中一片缟素,一具冰棺横陈当中,江潋阳脱力般地跪了下去,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冷冰冰的盖子上:“寒汀,我真的争不过天命么?”
修行之路步步荆棘,死亡是在平常不过的事,古往今来有几人真能问鼎长生?那人命啊,比山顶的积雪还要轻些,少了一个废人,也碍不着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只不过活着的人,心中难有一点隐痛难平。
毓秀山庄。
这间屋子虽然朝阳,可是因为年头久远,正午也没什么好光线。床边不远处摆着一只小泥火炉,上头煨着一只旧砂锅,隐隐有药味从那永远也合不拢的盖子里漫将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床,时不时就要叹口气。
他没看见,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迷迷糊糊的,褚寒汀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喃喃唤道:“潋阳……”
中年人先是浑身一振,喜出望外地回过头来;而后不知怎么的,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拾起来,怒意便迅速蔓延,最后断然拂袖而去。
一个少年将手肘支楞在褚寒汀的床上,拖着腮,甚是老成地叹了口气:“寒汀师兄,你都上鬼门关走了一遭了,怎的还是这样色迷心窍?”
色、色迷心窍?褚寒汀的脸上浮起一丝愤怒的薄红,这是哪来的小崽子乱认亲,竟还敢这么对他说话?
乱认亲的小崽子一点不怕他,得不到丝毫回应也没耽搁他喋喋不休:“寒汀师兄,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天机山上的那位‘褚寒汀’是刚陨落,可这跟你这个‘褚寒汀’,又有什么关系呢?”
褚寒汀一时间目瞪口呆。
小崽子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就算有了‘初秀’你也不一定能下山,值当为了它去闯半山刀阵、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没过多久,刚才那中年男人复又折了回来,手中还端了个半旧的木托盘。褚寒汀抬眼一看,愣住了。
因为这人他碰巧认得。
此人乃是毓秀山庄的一个长老,名叫曲洵。曲长老修为一般,性情孤僻,能混成长老可能纯粹是靠的熬年头。褚寒汀之所以记得他,全是因为他当年同江潋阳大婚之日,曲长老送的贺礼颇为别致。
曲长老容貌清秀,风度翩翩,可惜天生生了副苦相,那眉间的褶皱仿佛永远也抹不平似的。他盯了褚寒汀半晌,忧愁地叹了口气:“徒儿啊,你现在可该知道厉害了吧?那半山刀阵是何等威力,你的修为又不算顶好,哪里真能闯得出去呢?”
曲洵每说一个字,褚寒汀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等到他这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讲完了,褚寒汀终于彻底确认了:江潋阳并没有太乙真人那等重塑肉身的本事,他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逃过一劫”,而是借尸还魂了。
借的乃是曲洵那倒霉小弟子的尸这小弟子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块“初秀”木牌跟人打赌,擅闯半山刀阵,结果殒命其中,恰叫自己捡了个漏。
褚寒汀郁卒地叹了口气:修为也太差了,整个毓秀山庄哪有什么厉害的阵法,这一位得是什么样的废柴,才能把命丢在里头啊!
曲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长吁短叹的像什么样!”其实他有满腹说教呼之欲出,可又心疼他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终也只说了句:“好好养伤,莫再胡思乱想。”
便带着小徒弟离开了。
留下褚寒汀一个人同房顶大眼瞪小眼,他先花了一番功夫说服自己,能重活一回已是天道网开一面,修为没了重来就是,天分悟性差些都不要紧,以勤补拙也未尝不可。
褚寒汀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萦绕着几分不属于自己的不甘。他喃喃问道: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好似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胸腔里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了两下,褚寒汀的脑海中蓦地生出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要在今年的“小试”中崭露头脚,正大光明地下山去!得给师父争口气,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