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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绣花布鞋,忽然头上有温柔的触感,她像老太太当年哄着幼时的他一样,一下下的捋顺他抓乱的头发。
“少爷,”她说,“大哥不会抛下这个家不要的,云海也不会。”
周澜抬头,眼睛是红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说“这个家?”
他看着杜云峰走出去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在坍塌,这个家,一直是他和杜云峰撑着,现在只剩他了。
而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
他是抱养来的,娘自己心里知道,她不说,她以为周澜不知道。
他明明就是日本种。
哑叔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周澜心知肚明,哑叔年轻时不过是周悍世的一个伴,一个被周悍世抛弃,却始终死心塌地念着周悍世的一个伴。
云海走了,他始终才是杜云峰的亲兄弟。
而小宝,周澜看得出来,起初只是怀疑,然而每一天都似乎更确定,那孩子长得真像杜云峰,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顽劣,起初他也不确定,那次在恩光医院生病验血,化验单上清清楚楚,小宝是o型血。
而他自己是ab型。
当初放荡作孽的时候,另一个人只有杜云峰了。
抬头望着淑梅,她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了,名义上的通房丫头,实际在守活寡,而且还在遥遥无期的守下去。
这就是他的家。
毫无血缘,五湖四海拼凑的一家。
是啊,他还有贺驷在,他告诉他自己,可是杜云峰对他那么好,却要杀他,现在连兄弟都不是了,硬生生的走出去,说离开家就离开了。
那这个四哥呢?
周澜忽然打了个冷战。
杜云峰说,你有没有把别人当成我?
周澜觉得他没有,可实际上,他却时刻把贺驷拎出来和杜云峰比。
他们的面目身材,他们的做过的事,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原来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比!
怎么会这么龌龊无耻。
淑梅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他是难过。好多年前,她刚来这个家里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少爷的人,虽然做不了正妻,但也能做家里的主子。
可是,那年夜里,他看到少年周澜愁得整夜不睡觉,夜深人静偷偷往杜云峰房里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完了。
可是老夫人待她太好。
少爷除了不喜欢她,可是当她是自家人,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把自己的孩子放心交给她。
如今,她已经是家里半个主子了。
男人的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她不懂。但她看得明白,周澜他们枪口下赚的钱都给了家里。
贺驷从关外带回来的巨额财产存在不同的银行,大部分的由她保管。
有老有小,有男人养你,虽然不完美,可这就是家啊。
再说,谁的家就完美呢?
她不想看他难过。
只是得不到喜欢的人而已,其实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不料周澜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他说,“淑梅,这是家吗?这还是家吗?”
淑梅低头,任他拉着手。
当初他都不肯认真看她一眼,无助的时候,他肯拉着她的手,问她什么是家。
冰雪会融化,草木会长大,人心是肉长,这么久了,怎么不是家呢?
“是啊,”她说,第一次鼓起勇气轻轻回握了周澜的手,“你还在,家里人都要靠你的,只要你在,老老小小的,我们就都在家里好好的。”
周澜默然,紧紧握了淑梅的手,她说的是对的,这个家还要靠他撑着。
杜云峰是这个家的一部分,他不愿意在这,那就放他走,剩下这个家,自己顶起来好了。
贺驷带着卞医生回来的时候,周澜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淑梅蹲在一边,给他盖好了毯子,似乎哄小孩似的还轻轻的在拍他。
无声的站在门口,贺驷没有发出声音。
这楼上楼下一大家子的人,都跟着周澜和杜云峰起起落落,悲欢离合。
唯独他是个外人,既没有立场劝解长辈,也没有心思安慰晚辈。
今晚,如果不是他逼到份儿上,周澜未必会当着杜云峰的面说得那么绝。
杜云峰那么霸道,怎么会好说好散呢,他一定会极端的反抗。
所以,是他,利用了周澜对他维护的心思,把杜云峰给逼走了。
淑梅见周澜睡熟了,便起身,发现贺驷无声的站在门边,也不知道多久了。
脸上红了一下,她走到门口,说少爷睡了。
贺驷点头,这才让开了脚步。
他忽然想起周澜说,他早晚要娶淑梅的。
轻手轻脚的进屋关门,他合衣席地而坐,身旁的周澜呼吸均匀,只有眉头紧皱。
抬手拉灭了台灯,一片黑暗袭来,楼下有隐约的哭声,贺驷想起在察哈尔的时候,雪地里搭起的破帐篷,周澜也是这样睡在身边,呼吸声断断续续,这样贺驷总是睡不好,他总是夜里偷偷看他,甚至忍不住摸他的鼻息。
有时候周澜醒了,就笑他杞人忧天。
“我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注定不会好死,怎么能让我睡着就死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周澜这样说过。
窗口有一点月光,眼睛适应黑暗后,贺驷看着对方眉眼的轮廓,心里疼了。
是个恶人不假,可也并非全然一无是处,他对自己,对家里,好的不成样子,软的不成样子。
当太阳光射进大卧室的时候,周澜睁开眼,只见贺驷歪着脖子靠在沙发边,还是那身衣服,盘腿坐在地毯上,只是一只手不知何时探到毯子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掀开毯子,双脚轻轻落地,扭头再看时,贺驷也醒了。
“醒了啊?”周澜腾出手,摸摸贺驷的头,这个睡法肯定很累。
贺驷嗯了一声,身上没动,眯着眼睛,享受温柔的抚摸。
“现在踏实了吗?”周澜问。
贺驷明白他所指,向前一扎,进了周澜的大腿肋下处。
“嗯。”他闷声说。
周澜笑了,有些疲惫。
“其实我有点害怕,”周澜依然摸着贺驷的后脑勺,就像淑梅安抚他一样,都是亲昵的安慰。
贺驷闻言仰起头,有些不解。
“云峰不会那么简单和我恩断义绝的。”周澜说。
“你是说,”贺驷警惕起来,“他还会再缠着你?”
周澜摇摇头,无奈的看着窗外,他说:“他和我是一类人,不会轻易放过谁,他说了不再和我做兄弟,只恐怕,我们以后是敌人了。”
二人沉默了半晌,贺驷一闭眼,狠狠一拍脑门,忽然说:“完了,我们昨天出去那批货估计是没人保了,沧州的地界我们自己的队伍进不去,真要遇见趁火打劫的匪徒,只能干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