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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这是……咦?”
他也不知顾声听没听他说话,只见他低头匆匆写着,有些好奇起来,站在他背后看:“《新文艺》《青年浔州》《新原》杂志社总部……《新原》?!”
宋昭一时张口结舌,这些刊物的名字都很模糊,又很耳熟。这正是这几年地下偷偷流传起来的新文化专刊,从江南北上,受到津州大量学生热议追捧,里头还有好些个耳熟能详的代表人名字。而后遭到了各地军阀政要压制,销毁成品,扣押主办人,几乎赶尽杀绝。
而顾声正签出总计三十万现银的汇款单,分二十批次分别寄给其中十五家地下报社!
宋昭那向来活络的脑筋都有些转不过弯来,这年轻人刚在路上被群情激愤的学生拉拽着当反面典型,这会儿竟在他旗下的银号填汇款单资助那帮挑事的始作俑者,捏着单子结结巴巴地问:“顾老板你这……?”
顾声蘸了蘸墨水写下最后几个字,回头把宋昭手里的单子抽出来,他一动作,宋昭才恍然回了神,惊疑不定地抓住顾声的手压低嗓门问他:“你疯了?你……你冒着学生的唾沫星子跑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办这个?不是,退一万步说,你知道给这些禁刊捐款被探子查到会怎么样吗?”
他直视着顾声的眼睛,捏着他还握着单子的手腕举到眼前:“我现在要是举报你……”
“你会吗?”顾声笑了起来,扫了他一眼,轻轻把手腕从他手里挣出来,“这笔钱,交给别人不行,专得托你办才成呢。”
宋昭被他那一笑晃花了眼,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他先前看顾声对江承那态度,光觉着这戏子恐怕是真难掰扯不好接近,万没料到他还有这手,而这会儿青年正干干净净眉眼含笑地望着他,丽的模样宛如初春桃花沾了水,温和缱绻得让人移不开眼。
宋昭张了张口,忽的有点明白江承的心情了。
有这么个人,为哄他笑一笑,能把天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他,他若是对着自己之外的人流露这般情态,不发疯上火才怪。
“可……”宋昭的理智还在负隅顽抗,极力想劝说顾声放弃这种毫无意义的做法,“他们刚刚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他们还……”
“……他们是对的。”顾声低声说,宋昭一时没听清,顾声却迅速敛了神情,回头看了眼大堂里的摆钟,对他道:“还早,今天给宋行长添麻烦了,我请您喝一杯赔罪吧。”
宋昭心里还作着权衡,腿先不知轻重地跟着顾声迈了出去,凭着本能指路道:“……这边,这边是后门。”
宋昭直到跟着青年进了瑞祥街,里头热热闹闹的气氛迎面扑来,才镇定了心绪,好好打量起这个他从上了学堂起就很少被允许过来的小吃古玩一条街。
顾声似乎对这里轻车驾熟,走了几步就拐进一间茶楼,回头示意了宋昭一下:“高档的西洋菜请不起您的,就劳驾您在这吃碗面压惊了。”
他话是如此,却听不出半点委屈了宋昭的玉体金身的歉意。顾声请客,且不说那就是江承请客,光冲这佳人丽色,就是吃刀子宋昭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发自内心地称赞人间至味,何况区区一碗清汤荞麦面配小酒。
宋昭给顾声添酒,忽的想起他是不喝的,犹豫了一下只给自己倒了点,抿了一小口:“顾老板刚……”
“哟!这不是顾爷么!好些日子不见您啦!可好哇!”
一声苍劲嘹亮的雄壮男中音在旁边炸响,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外边这桌看了过来。宋昭经刚才学生游|行的刺激,扔下筷子就拉起顾声跑,猛地想起在这些地方,逗戏子说浑话是种谈不上恶意的俚俗,方才感慨自己真是成了惊弓之鸟,弄得草木皆兵的。
“顾爷!嘿!还真是咱顾爷哈!啥时候来的啊,咋不知会一声儿咧?”
“去去去,顾老板大驾光临还劳动你了咋?哟,瘦了!!那姓江的亏待您了?”
“顾爷顾爷,给咱唱一段呗,您都好些日子没登台啦!咱都惦着您呐!”
“是啊,顾老板啥时候在戏园子里唱?您别听那帮人乱嚼舌根胡说八道,您的戏我们都是真喜欢听,您就露一嗓子呗?”
那帮流窜在市井间的贩夫走卒简直跟逮着了百年一遇的稀罕物件儿似的,近旁的几家店里的茶客都聚拢来,叫着嚷着要顾声给唱一折子,整快两个月没听过他开嗓,耳朵都干透了。
不论别人怎么想,宋昭反正觉得“耳朵干了”这种说法让人忍无可忍,忍不住皱着眉对顾声说:“上回十五号不刚在戏院唱了吗?怎么说大半年没登台?”
顾声喝了口汤,摇了摇头:“京北四大戏院都是票钱的,炒得高了一张一百块的都有,福源巷这一带的平民去不起。”
宋昭点点头,却见顾声又捞了筷子面,随口应道:“哎,一会唱一会唱,饿啦,先等我把面吃了成么?”
他这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让宋昭大跌眼镜,呛了口酒,也跟看稀罕物件似的打量起他来。
顾声擦擦溅出来的汤水,回望他一眼:“怎么了?”
“哦……”宋昭迟疑了一下,他今天受的刺激真不是一般的多,眼前在人堆里安安稳稳吃一碗荞麦面的年轻人几乎难以和几个月前聚会上的青年联系在一起,颇有几分不适应地道,“哦,我以为你不唱来着……呃,之前江承不就让你来一折,你跟人翻脸,江承那人丢得,啊哈……”
“我不是不唱,”顾声用筷子挑着面,沉默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我只是想让真心想听的人听而已。”
一瞬间宋昭竟从那目光里看出了某种近乎苍凉的意味,沉沉地在他心头扎了一下:“什么?”
“嗯,”顾声给自己点了茶,勾起个意味难辨的笑,“我想唱给懂戏的人听,你懂吗?我不想跟他们浪时间,我不想唱,他们让我觉得自己在亵渎艺术……他们不应该这样高高在上,你懂吗?”
宋昭有些失神,茶楼劣质的烧酒好像上了头,让他眼前意识都如无根的浮萍飘荡起来。他一直以资深戏迷自居,此刻也竟恍然的不确定了。
“但他们不同,”顾声叹息似的声音传了过来,“别看都是俗人,真心跟我谈戏来的可一点不比孙老板您差,比那些上堂子玩相公的更尊重人得多。我哪天兴致来了,就唱几句,他们还跟我说新戏哪里该改改;不想唱,饶是他们起哄起得翻天,也得看我高兴,末了还问候一声是不是又犯了头疼的毛病。”
“他们拿我当人,你知道么?”顾声笑起来,轻轻啜了口茶。
他这话已经有些突兀的尖锐了,宋昭被他看得有些坐立不安:“江承……江承其实是真挺疼你的,就是人可能混了点……毕竟是江家供了二三十年的太子爷,随心所欲的日子过习惯了嘛,一时改不了也正常,正常……”
顾声冷笑:“嗯?那我就是活该倒霉,忍他到死?”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