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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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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抢救时的情况不大好,我当时太急,医生说是哪里不太好也没听明白,只记得我妈推出来是昏迷的。我爸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或许是光线原因,显得脸色惨然。

我故意站得离他很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隔壁床床头雪白的铁栏杆。

等了一个多钟头,我妈才慢慢醒过来。

那时我爸已经交完了,重新扣好了衬衣扣子,头发也能见人了,坐在椅子上,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像随时准备宣誓。

我妈睁眼一看是我爸,还没张嘴说话,就呜咽着哭了。

我爸坐到床沿上,俯下身温柔地安慰她,到后来似乎也抹了两把眼泪。

我只觉得病房里闷得怕人。

我爸似乎与外面的女人断了干净,我妈刚出院那段时间,无论多晚,他总会回家;我妈毋庸置疑地再次快乐起来,打麻将推牌都掷地有声。每到晚上,她帮我爸热好洗脚水放到客厅边上,那里整齐地摆着印牡丹花的瓷盆和毛巾,看着井然有序的一切,她就挂上隐秘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像视察贮藏了三个冬天口粮的某种鼠类。

她的话语是琐碎而密集的,滚得满地都是,一不留神就要让人狠狠摔一跤。

没过多久,我爸又开始了夜不归宿。这回他敛许多,一个礼拜统共两三天不回来而已。

我问我妈,遭到她的呵斥:小孩子读书就好,大人的事别管。

于是我们都心安理得地粉饰太平,不约而同地获得一种虚浮的快乐。

那时我念初二,我是五岁入学,比许多同学年纪小,但成绩尚可。面对外人对我的夸奖,我妈总是露出毫不掩饰的骄矜笑容,回话有时尖刻得像在人上烙刑。

我的听力似乎越来越好了,这让我异常烦恼,因为我总能隔着门听见她和我爸争吵过后,嘴里咕噜着低声的咒骂:

“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有一天夜里,我被某种凄怨幽咽的声音惊醒了,醒时浑身是汗,发现我妈竟然伏在我的床头,肩膀一耸一伏地抽泣。温热潮湿的泪水落在我的肩膀上,有的顺着皮肤滑进颈窝里,像破壳而出的幼蛇。

我悚然叫了一声“妈”,她隔着薄被抱住我,哽咽道:“小君,妈妈只有你了,我养你这么辛苦,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以后要孝顺我,知道吗?”

我惊恐地说不出话。

她锲而不舍地一遍遍说着,手指张开,死死箍住我的肩头,嘴里反复念着:

“知道吗?知道吗?要听我的话!”

骨头和皮肉疼得钻心,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权作答应。

黑暗里,我感觉到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欢喜地起身走出去,又忽然回来,摸了摸我的头,要我早点睡,休息好。

我睁眼到天亮。

我被家里的硝烟搞得身心俱疲,孟先生的成绩忽然一落千丈。大家都十分疑惑,老师只能归结于他频繁请假缺课,我也是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十月天气转凉,孟先生又有三天没来上课。我在数学课上琢磨好了对策:下课就去公用电话那儿给我妈打个电话说要去图书馆,放学就可以去孟家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孟先生背着书包的身影经过窗外,但却与教室的方向截然相反。我立刻站起来,在老师诧异的目光里撒了个谎,说不舒服,得到准许后匆匆跑出去。

我掉在他后面一大截,跟着他穿过学校里的小路,走到后门附近的围墙那里。这里有一小截围墙塌了很多年,背后是一座小山丘,山丘的凹洼处是一方常年积雨形成的池塘。

平时很少有学生会走这里,只有学校组织野炊时,会从后门出去。我看见他翻过了碎砖堆砌的围墙,爬上小丘,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他冷不丁转过头来。

“小獾?”

我差点被吓得摔个跟头。

然而他这一回头,我连问他为什么不进教室上课都忘了,脱口道:“你脸怎么了?”

孟先生冲我摆了摆手:“快回去上课。”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你要去哪儿?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

“我逃学啊。”

他一笑,只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半边嘴角。说完继续往外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疼不疼?你爸又喝酒了?你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我都要去你家看你了……”

孟先生越走越快,我只好抓住他的胳膊:“你爸为什么总喝酒?”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池塘边上阒寂无声,风吹动芦苇和野草的声音全然鼓噪着耳朵。最近没有下雨,草地干燥,池塘的边界也缩小了,露出浅色的一圈湿泥,深色的水越发油亮浓稠,几乎熬成了一个小小的沼泽。

孟先生躺在草地上,语文书盖在脸上,书包扔得远远的。

“我要睡觉。”

他二十分钟前说。

当然,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二十分钟我没有手表,时间这个骗子,只要不盯着它就永远不说实话,也许早已过了二十分钟,也许还远远不到。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几步外的地上,忠心耿耿地守着他。

“你睡着了吗?”

我小声问他。

他不回答。

我手脚并用地挪到他身边,俯下上半身,想偷偷看一眼他是不是在装睡。鼻子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语文书时,我放在他脑袋旁的手被握住了。

“别看我。”孟先生闷声说。

我立刻打消了非看他一眼不可的念头。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或许哭了也说不定。一想到孟先生可能哭了,我简直手足无措。

上一次见到他哭,还是他母亲快要过世那次。那副情景直到现在仍还清晰地烙在我脑海里,我一想起孟先生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落泪,就喘不上气,被绝望牢牢地扼住了喉咙。

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母亲一点一点地死去,除了睁大眼睛将她痛苦万分的姿态看得更为清楚之外,别无他法。

我只好轻声问他:“你爸为什么又打你啊。”

“他那天喝醉了,在家摔东西。把我妈的相框打碎了。”孟先生说,“我骂了他。”

那相框我知道。不过一本书那么大的玻璃相框,立在孟先生卧室的五斗柜上。除此之外,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他母亲的痕迹遗存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骂得好。”

他似乎闷声笑了笑,我听不清,但被这笑声沁得喉头一热,仿佛灌了一碗生辣的糖水。

那天下午有数学考试,我没参加,连书包都没回教室取,跟孟先生撒了谎,得以送他回家。

丁阿姨来开的门,屋里没点灯,阴沉沉的,空气里浮动着酒的气味。一把暗沉的声音响起:“你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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