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蛇生第一次下山
春风，夏蝉，秋霜，冬雪，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虎虫为伴，狼豹为群；同獐鹿为友，鳞蛇为亲；夜宿石洞之内，朝游峰崖之中。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转眼间，这已是李修筑蛇生第三十年。
三十年里，李修筑未曾踏出这名为藏龙山脉的群山半步。
三十年来，李修筑潜心研读真龙毕生经典。
三十年后，李修筑终学有所成。
而今这世间，单论剑、阵、器、丹、术五大修行法门修炼理论，恐怕无人能出李修筑之右。
然而，《太古化龙诀》的修炼，李修筑却进展并不大。
《太古化龙诀》总诀里，已经说明只要引天地灵气突破百会等五大主穴，即可化龙，可三十年光阴匆匆逝去，李修筑却连百会这穴位都未突破。
这并非说李修筑修炼不行，亦非天资不够。
李修筑修行第十年，经脉中诞生第一缕真元，迈入练气第一层；
修行第二十一年，真元循环周身经脉一周天，迈入练气第二层；
修行第三十年，炼化喉间横骨，口吐人言，迈入练气第三层。
单看这时间，感觉李修筑资质好像并不怎样，凡俗修士自练气至筑基，资质高的最多只要三十年。
可何为练气？
练气即吸收天地灵气，于己身形成周天，再凝练真元存于周身经脉中。此间修士可以控制法术符咒，借助法器和符咒的能力施展攻击。
这第一条，吸收天地灵气，就凸显出人与兽的区别。
自世间真龙不出，人族取代真龙成为万物之灵，为天地所喜，躯体经脉也最适合容纳天地灵气，资质远超万族。
兽类恰恰相反。
兽类大多茹毛饮血，喜吃生食，体内杂质过多，且不通灵，为天地所恶。资质上佳者，往往也需百年方可筑基，炼化喉间横骨，化而为妖。
李修筑身为龙种，却也摆脱不了其为兽类事实，但仅用三十年就完成同类百年才能达到的境界，身未筑基，却率先炼化喉间横骨，资质能算差吗？
可即便如此，李修筑还是参不透那《太古化龙诀》。
此时，缕缕清风划过山岗，
吹走夏日丝丝热浪，
吹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
李修筑感受到身旁清风，不禁自嘲般笑道，声音听起来温润，悦耳。
可随即，他的蛇躯高高盘起，蛇头高昂，墨色蛇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世间万物，终究不过一个悟字，参不透便参不透，何苦来哉？”
在这深山老林里苦修了三十年，李修筑终于明白修道的真谛。
《太古化龙经》总诀里“方为化龙”前还有八个字，说的是“动合无形，明德修神”，这样才“方为化龙”。
不去人间走一遭，不体验体验人间疾苦欢愉，又怎能“动合无形”，又怎得“明德修神”？
想到此，李修筑感觉头顶百会一阵清凉，估计不久后便能突破这第一个穴位。
思索一番，李修筑还是选择放弃继续修炼，打算往人间走一遭。说实话，独自在山中修行几十年，整日面对花花草草，千篇一律，他也有些烦躁。
这一日，晴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李修筑正式下山。
沿途，所有虫鸟走兽都对李修筑避之不及，远远看见他踪迹，便急忙钻入深山老林里。
李修筑感觉很奇怪，自己又不吃它们，跑这么快作甚？
等他路过一条小溪，透过溪水看见自己十余丈的庞大身躯，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它们看见我就跑，原来吾已是这般姿态。”
李修筑颔首轻笑，轻轻摇头，感慨时光飞逝。
是啊，当初刚刚爬出蛇巢时，他不过拇指长短，看到那四五尺长的大蛇都惊慌失措，谁又能想到，如今他长有十余丈？
世事如棋，万般变化。
李修筑本想就此打道回府，要知道像他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出现身人间，估计立马会被认为是只大妖抓起来。
事实上，他的确是只妖，但他比大多数人都有人性。
他发现了不对。
藏龙山脉群山环绕，猛兽毒虫不计其数，但正常情况下也算是风调雨顺。
可李修筑越往外围走，树林草木越发干枯，生灵越少。
直至群山之外，大地因干旱而龟裂，庄稼地里寸草不生，赤地千里，满目疮痍。
难不成，是此地出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天降旱灾？
李修筑来不及细想，只因他看见了远处一幕情形。
这是两个孩子，头发如草窝一般，每人身上只裹着一块烂布，蜷缩在一颗枯黄的老树之下。
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男孩，稍长一些，大约有七八岁光景；另外是个小女孩，三四岁大小，嘴唇干裂，有气无力地趴在哥哥背上。
“小囡别急，别急，哥哥马上就要挖到吃的了，千万别睡觉，千万别！”
哥哥含泪咬着牙，指尖流血，一边忍着剧痛，双手在老树下不断刨土，一边不停地和妹妹说话，生怕她睡过去。
男孩似是在挖什么，李修筑定睛一看，原来是在老树下刨树根。
小男孩虽然年纪小，但他知道不能让妹妹睡过去，一旦睡过去，妹妹可能就和爹爹娘亲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哦，哥哥。”
小女孩耷拉眼，奶声奶气地回着话，声音逐渐细不可闻。
这光景，不知为何终年干旱，附近所有花草树木都被晒死，能吃的草根树皮几乎殆尽。而那些想进藏龙山脉寻求生机的人们，悉数葬入兽腹，无一生还。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道。
终于，男孩从两尺深的土里刨出一段老树根，也不知是上面残留着他手上鲜血的缘故，树根还新鲜，还带有丝丝甜腻的湿气。
他欣喜若狂，犹如献宝一般，将那段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树根凑到妹妹跟前。
“小囡，来，哥哥找到吃的了！”
良久，无声。
哥哥颤颤巍巍将手凑到妹妹鼻前，脸上尚未逝去的喜色，戛然而止。
一段树根残留鲜血，无声落地。
妹妹走了。
男孩缓缓将妹妹从背上抱入怀里，仿佛抱着稀世珍宝，眼皮逐渐沉重。
爹爹走了，娘亲走了，二弟也走了。
如今，连小囡也要走。
男孩再也忍不住，他想哭，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
小囡，别怕，哥哥来陪你。
在沉睡前最后一刻，男孩仿佛看见一条长达千百丈的墨色巨龙，就像故事里腾云驾雾的神仙，从天边脚踏九彩祥云，来到他身前。
男孩气若游丝，却苦苦哀求。
“真龙大人，求求你……”
“可不可以救救……”
“救救妹妹……”
话未说完，却终究还是阖上了眼。
恍惚间，男孩感觉天旋地转，好像听到真龙口吐人言，温润如玉，但真龙说了什么，他却未曾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