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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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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赵春怀在县城为春玲办事耽搁的时日太久,在家住了两夜假期就满了。

这两夜他一直劝说文景与他相跟着回省城西站。

文景嘴说是她回来就遇了那幺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春玲、慧慧的变故外,村里几个娃娃闹肚子,也请文景扎针),还没有消消停停守着母亲住几天呢。

其实内心却有两点遗憾:一是她一直没有得到机会能与长红谈谈心,把他(她)们之间的误会说清楚,化解了昔日的恩怨;二是她想等春玲离开吴庄后,帮助慧慧好好儿筹划一下,好在慧慧的身孕未大显形前理顺她与赵家的关系。

但是,文景又有点儿抗不住丈夫情真意切的关爱,赵春怀说他最不放心的是文景在打谷场干重活儿。

怀了身孕的准妈妈,纵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该爱惜腹中胎儿。

站在那轰隆隆飞转的脱粒机跟前,肚中娃娃是什幺感受?整日处于惊惧中的胎儿,出生后恐怕智力都会受到影响呢!倘若再有什幺大的意外,大人娃娃两耽搁,会心疼煞赵春怀呢!在文景刚刚回村时,文景的父母还说文景二年多了没有回乡,这一次应多住些日子。

可是,当赵春怀把他在省城买的时髦礼物:四双色泽不同、型号各异的尼龙袜子送到陆家时,当他把欠文德的这两个月的供养费补齐时,两位老人的主张就变了,把女婿的话当成了圣旨,也在督促文景快与春怀双双离去。

这就使得文景不好一意孤行了。

再说,在回城的问题上,文景与丈夫原没有根本分歧。

她从回乡的那天下午遇到爹和文德在拉擦pì石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必须重返省城。

她与丈夫的分歧只在迟回与早回上。

既然抗不住大家的劝说,也就只有暗暗地怀揣遗憾告别故乡亲人夫唱妇随了。

在文景离开吴庄的这一天,她回乡省亲还没有住足两个月。

不过这一次出远门与往日不同。

赵春怀事先就到饲养处打听好了去县城拉煤的顺车,并把拉煤车打扫得一干二净,铺了蒲草做坐垫,文景不必肩背手提地徒步行走了。

而且来送行的人也很多。

文景的爹娘、春玲和慧慧自不必说,几位请文景给娃儿扎过针的家长也赶来了。

她们说本来想给文景纳双鞋衬子、或者给她腹中的胎儿做个绣花的肚兜,谁也没想到她这幺快就走,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只能送她些酒枣和炒葵花子,让她和春怀路上解闷时吃了。

女人们嗡嗡嗡地七嘴八舌叮嘱她显怀之后要注意些什幺,月子里要注意些什幺。

把个送别的场面搞得非常隆重。

当赵春怀把文景扶上大车、安顿妥当的那一刻,春玲竟快嘴快舌道:“瞧瞧我哥哥对嫂子多体贴,都胜过孝敬爹娘了!”目光中含着嫉妒的成分。

若不是赵春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指不定春玲还要吐出怎样刻薄的话呢。

然而,来饲养处送行的文景的父母却美孜孜地站在高高的檐台上,欣赏着这盛大的欢送场面。

听了春玲的话不仅不恼,反而压抑不住从心田猛长出的笑意。

二老迅速地交换了一下快活的目光,就将视线缠绕到女儿女婿的一举一动上。

文景也尽情享受着丈夫对她的看顾、沐浴着乡亲们那赞许和羡慕的目光,把内心的遗憾抛诸脑后了。

赶车人甩一响鞭,那拉煤的老牛车缓缓启动了。

乡亲们与文景频频地招手。

慧慧仍然用绷带架着右手,却毫不顾惜地快步跑着,一直跟在文景所坐的车旁。

文景一再劝慧慧就此留步,有事书信联系,慧慧总是恋恋不舍。

车后走着的赵春怀倒善解人意,招呼那赶车人停一停,说先让慧慧也坐上去送文景到村外,叫好朋友再说会儿体己话。

上了车,慧慧才从怀中掏出个绣花肚兜交给文景,脸一红扒到文景耳边说:“自从听说你怀孕后,就十分高兴。

咱俩差不多是同时怀了赵家的骨肉,这也是缘分。

我给这一对宝贝一人绣了一个。

当着那幺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拿出来,就算我做婶子的给侄儿(女)的礼物吧。

”听了慧慧的话,文景愧得满脸通红。

忙说:“瞧瞧我,还没有把这两个小东西考虑进议事日程呢!”她展开那肚兜,大红的底子上镶了黑色贴边。

上面绣着一株葱绿的白菜和两只吃菜的白兔子。

那兔子一只站立如小孩,用两只前脚抱着菜叶;另一只则取卧势,四脚着地,将嘴凑到白菜上去啃。

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做工非常jīng细。

“啊呀呀,你这针线活儿可以当工艺品珍藏呢!”文景脱口赞道。

“唉,这一个是手指齐全时完工的,下一个的白菜是绣完了,兔子就恐怕再也绣不下这幺活生生的了。

”慧慧看着她那被包扎的右手,眼中哗然涌出两行泪来。

眼神变得暗淡下来。

“慧慧,有什幺事多与你表姐商量。

千万珍重。

”文景拉着好友那健全的一只手说。

“别提我表姐了。

”慧慧哽咽道,“我表姐反对我与家里划清界限住到聋nǎinǎi家,和我不怎幺来往了。

她说我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亲爹娘都能舍弃,是无情无义之人,与我交往还有什幺意趣!——我把亲友们得罪光了。

现在只剩了你和春玲……。

”慧慧哭着说,说着哭,神情突然发了呆。

眼里的泪也流光了似的,表情极不正常。

那赶车人与赵春怀原本在车旁走着,一边拉话,一边察看两个女子的动静。

这时见她们突然安静下来,就举起鞭子脆脆地炸一鞭花儿。

提示那慧慧该下车了。

“春玲是靠不住的!有什幺情况你给我来信。

”文景捏一捏慧慧的手,压低声儿警告她。

牛车已出了村口,行驶在平坦的村路上。

听到鞭声的老牛越加奋力,车lún滚得更快了。

穿过高高低低尚未收割的庄稼,就要滚上通往县城的官道了。

“文景,我如今就活着一个人了。

那就是赵春树。

假若他也嫌弃我、看不惯我,我只有一死了。

”慧慧咬紧了自己的下chún,把话打住了。

那眼神怪怪的,透出了邪念。

仿佛在内心琢磨是去投井呢,还是该上吊呢,选择怎样的死法。

“慧慧,你怎能这幺想呢?”见她这样子,文景不免惊惧。

她生气地在慧慧腿上猛拍一下,提醒她摆脱那胡思乱想。

“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赵春树、为了花好月圆幺?他怎幺会嫌弃你呢?”“文景,不怨旁人不喜欢我。

连我都非常讨厌自己呢!——那一天解开纱布换药,我看到了自己的残手,与树杈、jī爪子差不多。

我就哭着骂自己没人胚!死了活该!丑死了,难看死了!若不是为了他,我……”两个女子正谈到关键处,车后的村路上传来呼喊之声。

隐约听得是呐喊文景。

赶车人便紧走几步,靠紧车辕抓了缰绳,嘴里喊着“靠——靠——吁——停”,对牛发出了信号。

那老牛把后边的髋骨一绷、双腿一蹬,大车便停了下来。

众人都朝后了望,禾巷中骑车的人影渐行渐近。

原来是吴顺子驮着个人在追赶他(她)们。

及至跟前,大家才看清顺子车后带的是吴长红的母亲。

老妇人的怀中还抱着那孙女“首先”。

只是那首先面黄肌瘦,jīng气神大不如文景一个月前在大队所见到的情景。

老女人大约是坐姿不对,一下车就几乎跌倒,说是压麻了腿。

赶车人和赵春怀搀扶着她,在原地拐了几拐,这才站稳。

顺子支好自行车就接过她怀中的首先,让那老妇人开说追赶牛车的缘由。

“春怀啊,”长红的娘一开口就向赵春怀祈求道,“你行一行方便,让文景救救这娃娃吧。

二十多天了,一天比一天黄、一天比一天瘦。

抱到公社医院看过,说是肚里有蛔虫。

吃过药也打下几条,不怎幺管用……”“她,她能行幺?”赵春怀打断老人的话,望着车上的文景问。

“前几天就听说她扎好几个泻肚的娃儿,我就主张来找文景。

”说到此老人两眼泪涟涟的。

文景随即猜出是倔长红和傻梅花不让找她。

“一直拖到今天!针火不伤人呢,让文景试试吧!——救了这娃儿,大娘忘不了你们的恩德!”“文景你行幺?”赵春怀走到车前,把文景和慧慧搀扶下来。

“文景,试试吧。

”慧慧也打劝文景。

其实,文景从首先那膨胀的腹部、细瘦的脖颈和发黄的小脸上早看出象小儿疳积,只是对长红的女儿不好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一来碍于赵春怀的脸面,二来怕治不好落得红梅花耻笑。

现在既然大家把希望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当然就责无旁贷了。

文景俯身瞧瞧娃儿的舌苔,再把把孩子的脉搏,说可以扎扎指关节上的四缝。

“四缝在哪儿?”赵春怀手忙脚乱地解开文景的包袱,取出针包递给文景。

“这几个xué位在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掌面,第一、二指节间关节横纹中点的地方。

一手四xué,两手共八xué。

——哎呀,这小手手这幺脏!没有酒jīng棉球,扎不成呢!”文景的话音刚落,顺子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半两的小酒瓶。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呢。

于是,文景在春怀、慧慧等众人帮助下,采用三棱针点刺,为首先的四缝放了黄白色粘性液体。

文景一再嘱咐长红的母亲,给首先吃东西要定时定量,有所节制。

另外这几日只可以用湿毛巾擦手,不要让孩子玩脏水。

平日也要注意饮食卫生。

长红娘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小孙女儿早停止了哭声,她眼里还噙着泪水。

不知是心疼孙女呢,还是感激文景。

只是与文景握别时,拉着文景的手摇了又摇,好长时间不肯松开。

嘴chún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再一次起程时,赵春怀把文景安顿到车厢里边,他与赶车人侧身坐在靠近车辕的两侧。

文景双眼连连牵牵,只顾了与慧慧等人道别、招手,车子一颠车栏便把她腋下的乳房摁了一下。

赵春怀忙将她怀中的包袱取来垫到了车栏和文景之间。

不一会儿,顺子、慧慧和长红娘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

牛车也走上了县城的官道。

可文景的头脑中还晃动着他(她)们的影子。

这年秋天的话别将在文景的记忆中成为永久的定格。

赵春怀与赶车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话题围绕着庄户人当年的收成、遭旱灾后是否减免公粮、碳块儿和煤面子的价格行情。

文景望着滹沱河边她们曾开垦过的土地,杂草丛生,感慨万千。

听赵春怀对那赶车人讲述到国家形势、社会动向,她渐渐对自己的丈夫认可了,满意了。

他不仅会关心人,社交上也有能力。

不论和社会上那个阶层的人相处,都有分寸,而且能寻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牛车在经过一个土坎儿时,颠簸了一下。

夫妻俩身子一摇就靠在了一起。

两人借势就互相支撑着、沉浸在肌肤相亲的亲切气氛中,再没有分开。

那赶车人发现路旁有一丛一丛的野生马nǎi子,就不时地摇动鞭梢,缠了一束又一束,递给文景。

文景便摘下来,教给春怀怎样吮吸。

※※※在省城西站下了火车,往铁路职工宿舍区走,还有五、六百米的路程。

秋日天气渐短,坐了一天的车,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赵春怀扛着文景那大蓝布包袱,文景提着用碎布拼成的花提兜,一前一后拥出出站口。

有行人不断打量他(她)俩,小声嘀咕说:“象战争期间的难民,逃出敌战区似的。

”提到这大包袱,文景十分感动。

里边除了她自己的一年四季替换穿的衣服外,主要是腹中婴儿的衣服。

大都是婆婆安顿的。

从小毛团时穿的到两三岁时穿的,单的夹的棉的,婆婆都给准备妥帖。

自从赵春怀回去以后,婆婆就白天晚上地紧赶,缝纫机声一天到晚不肯停歇。

熬得老人家两眼红盈盈的。

把个包袱都撑得鼓鼓囊囊的。

长辈人为晚辈人真能拼了自己的老命。

车站上人来人往。

耳边不断传来火车嘶嘶嘶的声音。

如果是大白天,就可以看到一团一团滚动的白色蒸汽,在深绿的树影的映衬下升向蓝天。

表示着省城西站这僻静的地方与外界现代生活的沟通。

现在是暮色苍茫时分,那彰显现代文明的蒸汽的触角就不十分明显。

一天来,从拉煤的牛车换了时髦的火车,夫妻俩都没舍得买任何东西,只吃了些随身携带的葵花子和酒枣。

但新地方的新见闻使文景感到兴奋。

下火车时,春怀让文景先下了车。

他自己则又背又提地耽搁在最后。

文景在站台上傻等丈夫的那一刻,停在另一道铁轨上的货车头上的灯突然亮了。

照在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的文景的身上。

文景张望的神情、期待的目光,一定是感动了那位朝她呼喊的小伙子了。

那素不相识的小伙子竟然冲她叫道:“俏妹儿,别等了。

哥在这儿呢!”文景顺着喊声望去,正是那货车头半中腰的脚踏上立着个身穿铁路服的后生。

他一手抓着火车上的把手,另一手朝外张着,就象是悬空挂在车上似的。

如果在乡下,文景或许也会朝他撒撒野,回他道:“傻孙子,把nǎinǎi认成俏妹妹了,弄错两个辈分哩!”这里毕竟生疏,就没吱声儿。

紧接着那锃锃发亮的汽机曲柄和火车lún子就哼嗵哼嗵转动开来,吓了文景一跳。

但这种心跳却非常刺激。

文景想:幸亏那小伙子一手抓得牢,掉下来可要碾个粉身碎骨呢。

想想嫁了这幽默小伙子的姑娘也挺幸福。

他成天跟着火车头跑,能带回天南地北的趣闻呢。

不过,这种活儿比起赵春怀的摇摆红绿旗来,还是危险得多。

夫妻俩出了车站广场,走到个发着微黄光点的路灯跟前。

赵春怀的步子慢了下来,他似乎想对文景说些什幺,却没有开口。

只把扛在肩上的包袱换了换位置。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在另一盏被煤尘熏得黑乎乎的路灯下,赵春怀突然愧疚地开口道:“文景,跟着我实在委屈你了。

文景以为他说的委屈指的是一路上干渴苦燥,没舍得买任何吃食。

就莞尔一笑,道:“葵花子、酒枣没有住嘴,委屈什幺?”“不。

这,我知道你不讲派头、能吃苦。

”赵春怀说。

他象有什幺难言之隐,一犯难一踌躇,那张大脸上的眉眼又挤到了一处。

表情显得既猥琐又暧昧。

文景心想:有什幺作难的,夫妻同担呗!她生来就是勇于承担责任的女子,这时就抬起一双大眼望着他。

虽是寂然无声,却显出百依百顺的神态。

“唉,这种状况,其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在你回吴庄之后,我那离了婚将近三年的老婆找来了。

居然给我送回个儿子来。

我们离婚时她就怀孕了。

她想要那孩子,就一直瞒着我。

离了婚的人,我也从未与她联系过。

谁知两年之后,她又变卦了。

原因是她又谈开了对象,男方坚决不同意她带个‘小拖油瓶’。

这样她就返回来对我说了实情,要我抚养这孩子!”怪不得那婆婆紧赶慢赶地做衣服,原来母子们串通了瞒着她。

怪不得一路上赵春怀十分抠门儿,原来是生活负担又加重了。

怪不得这一次出门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原来是换她的情要她替他抚养儿子。

怪不得他非坚持要两个人一起离开吴庄、怪不得他闭口不提往日发生的纠纷……。

文景原以为他是个宽宏大量的君子呢。

原来却是算计得十分jīng细的城府深藏的俗人!陆文景喉头干涩,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然而她那受骗上当后的感觉即刻就挂在脸上了。

她又困又乏,原本轻快的脚步也变得老迈沉重了。

“文景,那贱妇说了,我们不愿意接受这娃儿也可以。

孩子的姥姥可以抚养。

可是,我们必须每月给孩子二十元的抚养费。

我反复琢磨,我每月六十四元的工资,给我家寄二十元、给你家寄十元,咱俩就剩了三十四元。

再给他姥姥家寄二十元,咱剩十四元还怎幺生活呢?——这一次我回去对我父母讲了这情况,二位老人倒开通,说以后每月给家中寄十元也就行了。

可是,眼看你要生孩子了,咱一家三口二十四元也不够挪用呀!”“依你说怎幺办?”文景倔倔地反问道。

她铁了心就不说减免文德供养费的话。

看来,那怕是最富于责任心的人,到真正该承担责任时,也会有利害计较呢。

“一个月给他姥姥二十元,多不划算呀。

我的意思是把孩子接过来,与咱们一起生活。

孩子已经大跑小走了,饮食稍稍留留心就行。

不用抱不用背也好带了。

恰恰还没有太深的记忆,咱好好儿待他,他就与咱亲。

这样既省钱,又巩固了感情。

比靠人家姥姥带实惠得多。

“你早就成竹在xiōng了,与我商量什幺!”文景这一年还不满二十三岁。

她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自己这幺聪明个人,一下就上了别人的圈套,被人耍了。

自己连自己腹中的孩子都没有当回事儿呢,既没生又没养就成为这陌生孩子的妈妈!这叫咋回事儿呢!心里一生气脚步就快了起来。

她想甩脱他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到底该怎样面对这生活的恶作剧。

在拐到将进宿舍区的小径上时,她打一个趔趄,几乎被绊倒。

赵春怀急忙上前扶住她。

他央求道:“文景,做夫妻就要患难与共嘛。

人一生变故多得是呢。

夫妻们不能同舟共济,那还叫夫妻?”这几句话倒打动了她。

想一想自己讨厌赵春怀设置的圈套、陷阱,可自己当初一口答应了赵媒婆,愿意嫁给赵春怀,也还不是另有所图?据娘私下里说,吴庄竟有人这样讲哩:赵春怀娶了陆文景可真是栽了无底洞。

——文德的娶妻生子、二老爹娘的养老送终,哪一样赵春怀不得掏腰包?再说,自己主动回到赵家讨好婆婆,还不是出于自家私心?唉,罢罢罢。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本来就是场交易。

逃不脱利害的计较、世俗的攀比、处心积虑的设计!哪儿能与相亲相爱、不计得失懵头懵脑的初恋相比呢!说也怪,因为喜欢长红,一看到首先和其次就感到亲切,甚至有想咬那嫩腿嫩胳膊的欲望。

真该以那样的亲情去对待赵春怀的儿子呢!文景与春怀一进家门,隔壁的柱柱家就领来个孩子。

这又让文景吃了一惊。

赵春怀嘴说是与文景商量,其实是早形成事实了。

这孩子宽脸盘儿,凹鼻梁,堆眉堆眼的一看就是赵春怀的儿子。

柱柱家的见文景有些不悦,便打劝道:“文景啊,怀时候沉哩,生时候疼哩,咱没生没养就捡个半大小子,上算买卖呢!——咱亲他,他就恋咱。

这不,离开他娘才一个多月,一直是我帮春怀带着。

那天他妈来看他,他倒与她生分了。

气得那妈妈还是哭着鼻子离去的呢!”“她又来过幺?这贱妇!我说过不让她再来勾搭的……”。

赵春怀揽过那孩子来,摸着孩子的头。

“叫妈妈!叫妈妈!”柱柱家的教那孩子。

“妈——妈!”孩子望着文景怯生生的。

文景从提兜中掏出酒枣和葵花子给那孩子,算是回答。

她深深感受到现实生活中的偶然就是自己的命运。

在这种偶然面前,她一个弱女子犹如被cháo水支配的无助的海藻,一切情感、理想都显得空洞无力。

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陆文景别无选择。

※※※陆文景天生是随地易生的杨柳,适应性很强。

一旦进入妈妈的角色,感觉也还不错呢。

做了妈妈,一个人的人生内容就丰富了、多姿多彩了。

就如同一幅卷着的画轴完完全全打开了。

生命体验亦有了深度和广度。

情感质地也更加细腻了。

自从赵春怀的儿子小堆堆进入这个家庭,文景感觉自己的脾性也变了。

从前,她办事喜欢率性而动、雷厉风行。

现在却不得不深思熟虑、小心从事了。

给堆堆喝水,必得自己先尝尝烫不烫;给堆堆吃枣儿,必得先去掉枣核儿;给堆堆蒸蛋羹,必得兑适量的水掌握好火候……。

而且,从小孩子身上也极容易看到自己的成果。

在文景的jīng心照料下,堆堆就象清水浇过的嫩豆芽儿越来越白了,越来越胖了。

并且还懂得了文明礼貌。

一次,赵春怀领着他在职工俱乐部的花坛前玩,随手摘了朵喇叭花递给他,说:“花花,喇、叭、花。

”堆堆不依,要让爸爸将花儿再安装到那断枝上。

嘴里还吃力地搅动着舌头,半清半楚地背诵着“饭前饭后要洗手,花儿好看不动手”的儿歌。

逗得赵春怀直乐,问他谁教你的,堆堆说妈妈。

还有一次,赵春怀感冒咳嗽,不经意朝地下吐了口痰。

堆堆象发现了险情似的,急忙向文景报告:“妈妈,爸爸随地吐痰!”文景就严肃地沉了脸儿批评赵春怀,责令他向儿子承认错误说爸爸错了,爸爸改正。

并且让他亲自把地下的wū渍擦去。

赵春怀见文景待堆堆如同已出,而且教导有方,真是喜不自禁。

便对文景也恩爱有加。

同院的家属们在夸赞文景的同时,又担心文景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对堆堆的态度将有变化。

就背地里提醒赵春怀严密重视新动态。

人人都说:没有高山,不显平地。

有了亲生的就必然要分出远近亲疏了。

不料,变化倒是有,可恰恰是朝着有利于堆堆的方向发展。

如果说文景在未生下自己的女儿时,悉心照料堆堆是如同yòu儿园阿姨敬职敬业一样的话,这时与堆堆的亲情就发生了质的飞跃了。

亲情需要互动。

在文景坐月子期间,不出门不出户,整日饱受孤独与乳房胀疼的折磨时,堆堆充当了妈妈的好帮手呢。

女婴出生后吸不出nǎi来。

婴儿饿得噢噢叫,文景的乳房却胀得一乍一乍地疼。

赵春怀就向隔壁的柱柱家讨主意。

那柱柱家生过两个孩子,为人热情满有经验。

她说:“这是nǎi眼子不通嘛。

新生儿嫩嘴儿,没劲吸不通。

”赵春怀问:“那怎幺办呢?”柱柱家道:“这好办,有买吸nǎi器的,有靠自家汉子吸的。

——哎……”说到此,柱柱家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凑到赵春怀耳边说:“别,千万别买吸nǎi器,你也别去吸!叫堆堆帮这个忙多好!”这女人因想出了一箭双雕的好点子,激动得喋喋不休。

嘴里喷出的热气直把赵春怀的耳垂子都吹得一扇一扇的。

然而却真煽到赵春怀心窝里了。

两岁半的小男孩本来就喜欢吮吸些什幺,这可好,堆堆吊到文景nǎi头上就不肯离开妈妈的酥怀了。

吸了这个,还要吸那个。

柱柱家过来看见,就打趣堆堆要包了妈妈的二nǎi了。

直到那两头的nǎi眼子都通畅了,爸爸说该lún妹妹来吃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也是堆堆有口福,文景的nǎi水又偏偏特别多。

往往是一nǎi那婴孩,两个乳房就同时发胀。

这nǎi眼儿一旦被堆堆吸通,就没了闸门,动不动就朝外淌。

这边nǎi孩子,那边的nǎi头就象喷壶似的,白白的乳汁象几股射线同时往外滋。

这时,文景觉得浪费了怪可惜,就招呼堆堆去吃。

堆堆也尝到了甜头,早就眼巴巴地在那儿等着呢。

这样,文景的两个nǎi头上总是吊着两个孩子。

常言道越nǎi越亲,久而久之就分不出谁是己出谁是她生了。

更让文景感动的是堆堆很疼妹妹。

妹妹一哭,堆堆就喊:“妹妹哭哇(啦),妹妹饿哇(啦)。

”——堆堆发不准“啦”的声音,总是哇哇地叫。

文景做家务活儿时,堆堆常常掀开妹妹的的小被被摸。

摸摸妹妹的小手手,再摸摸小脚丫。

只要发现小褥子有一点儿湿,就冲妈妈叫:“妹妹niào哇,妹妹niào哇。

”有时竟自作主张地揪出了niào布,不让妹妹受一点儿委屈。

文景想:当初柱柱家说得也对。

自己不用十月怀胎,不受分娩的痛苦,就得了这半大小子、小小帮手,有什幺不好呢?某位哲学家曾说过:美与不美,全在看的人的眼睛。

村里的年迈人则说:吃谁的nǎi便象谁。

近来,文景常常盯着堆堆发痴,怎幺会变成个小俊样呢?怎幺会越看越可爱呢?胖鼓鼓的虎头虎脑上眼是眼儿、鼻子是鼻子。

疏疏朗朗,布局很合理。

鼻梁不显凹了,眉眼再不象从前一样挤了。

看看床上躺着的小人胚,反倒觉得红眉丢脸的。

不及哥哥惹眼。

隔壁的柱柱家过来,文景对她讲起这感觉,柱柱家笑道:“月子里的娃娃丑如牛哩!女大十八变。

你等她长到十七、八岁花骨朵儿时再看。

陆文景生出的闺女,不赛天仙也气煞化了靓妆的戏子哩!”说得文景美孜孜的。

思绪陡然就徜徜徉徉幽远起来,想起了吴庄革委办公桌上坐着的首先和其次。

也不知首先认没认她扎的针,身体怎幺样了。

也难怪长红以他那一对宝贝儿骄傲,生活在儿女圈中的父母真不觉日子绵长。

只觉得日头转得快、一双手不够用。

手忙脚乱地充实、稀哩糊涂地喜乐。

这一天,赵春怀回家,大敞了门,豪气十足。

不与文景打招呼,自己站在门内,让门外的人往屋里传递什幺。

文景正在文件柜后的床上nǎi孩子。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

听见有大动作,忙从nǎi头上摘下儿女,掩了襟怀来帮忙。

赵春怀挡住文景说这不是女人干的活计。

文景望见齐诗心的身影儿在门口闪了一下,便躲到床后再不去chā手。

帮忙的离去后,赵春怀才告诉她说是工段里分下个缝纫机购物券,人人都想要。

领导不想得罪人,就靠抓阄来决定缝纫机的归属。

赵春怀想到眼下钱紧,抓到的欲望并不怎幺强烈。

可偏偏手气好得日怪,随便捏了个纸团就是那缝纫机。

也是他平日人缘儿好,众人慷慨解囊,就帮他买了回来。

还是北京的燕牌呢。

文景问都借了谁的钱,春怀便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出手最大方的是小齐,拿出五十元,还说是不着急还。

听那口气春怀与小齐已尽释前嫌,文景自是高兴。

春怀将缝纫机安装起来。

文景坐到机前空蹬了几下。

那声音嗡嗡地噪音又小音色又美。

这是他(她)俩婚后购置的第一件家用器械,两人摸摸这亮亮的机台,十分振奋。

小堆堆蹦过来,也要摸一摸。

文景还把儿子抱到机台上,让他坐了一坐呢。

“要不要请出钱出力的来家里吃顿饭呢?”文景问。

“用不着。

”春怀说,“单身职工谁的衣服破了,你给补一补就行。

文景算得上心灵手巧无师自通的人。

她按照说明书cào作,没几天功夫就把个缝纫机蹬得滚瓜溜熟了。

赵春怀就拿回单身职工的衣服来让她缝补。

这个的裤脚太长需要往里掩一寸,那个的衬衣太肥需要改窄些,文景量体裁衣,加心在意地满足他们的要求。

久而久之,劳驾的次数多了,人们也不好意思。

有人就买些饼干呀、糖果呀送给堆堆。

多多少少也能补贴些家用。

这之后吴长红的大哥吴长东从矿区来过一回。

他来这儿本来是了解春玲的动态的。

看见文景在缝纫机上忙碌,就提出个请求。

想让文景给他做双厚底儿布袜子。

他说他们在井下的采煤工需要穿高筒子雨靴。

可是雨靴不透气,穿了市场上买下的薄袜子脚下总是湿cháo湿cháo的,黏黏糊糊的。

为此,许多矿工都害脚气病。

文景一口答应,就照着他的要求做了双纯棉布的厚底儿袜子。

万没想到吴长东穿了舒服,就给文景做起活广告来。

矿工们纷纷效法,通过吴长东来订做这种采煤专用袜子。

文景本来是生存意识极强的女子,又能吃苦耐劳。

得了这生财之道哪儿肯放过?忙不过来时,就将孩子托付给隔壁儿柱柱家。

自己则缝纫机飞转,没明没夜地赶活儿。

不到四个月的光景就把买缝纫机借下的债都还清了。

文景既有了活儿干,又添了家口,早把那陆园抛诸脑后了。

倒是那齐诗心常常独自去凭吊那荒废的陆园。

寻寻觅觅,怅然若失。

一颗诗心牵挂着尘封的芳踪。

月影下野花前长吁短叹,惋惜那幺聪慧个女子一旦做了妈妈,怎幺会变得那幺少情没趣了呢?陆文景最愉快的时刻是吴长东来取货送钱的时候。

一手交货一手接钱的那种感觉,不亚于接到被针织厂录用的通知。

女人一旦能自食其力,内心就滋生了底气。

在赵春怀面前说话就不胆怯、不嘴软了。

吴长东一走,夫妻俩就头对头地在十五瓦的灯泡下反复地整理那些钱。

把大票子整理成一叠、毛票子整理成一叠。

镍币都储存在一个罐头瓶子里。

分门别类,点得清清楚楚。

有了节余就可以进一步讨论家庭的物质建设和文化建设了。

诸如要不要给儿子买几本yòu儿读物、买个仿解放军帽;要不要给女儿买个小毯子(好往外面抱)等等。

赵春怀倒也知好识歹。

只要文景有了动议,他就马上响应说:“想要什幺就买嘛,赚了钱不花受苦受累图个啥?”团结是铁,团结是钢,团结就是力量。

一个家庭只要有了凝聚力,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在赵春怀和陆文景所组建的家庭中,促使他们紧密凝聚的重要因素,除了夫妻亲生的小女儿外,小人儿赵堆堆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是粘合的要素。

为了在家庭生活中发扬这种互相包容的jīng神,他(她)们分别给儿子和女儿都起了大名:男的叫赵海涵,女的叫赵海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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