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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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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夜里,lún番给两个孩子喂nǎi、换niào布,一直睡不踏实,文景的jīng神便有些恍惚。

月光把枣树的枝子投在窗纸上,微风吹拂着枣叶不停地摆动。

窗上的暗影便变成了超现实的幻影。

甚至连轻风拂动窗纸的声响亦变成了悲哀灵魂的呜咽。

这冤魂在空间上与天地衔接,在时间上与历史为邻。

呜咽之声最终集中在吴庄的上空不停地回响,折磨着一个无能为力的弱女子的心灵。

文景管不住自己的大脑要想东想西。

仔细琢磨娘的话,假如慧慧活着,自己到底能不能为她在省城西站物色个合适的对象呢?不,不可能,慧慧是视爱情如同生命的女子,是追求完美的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人。

除了赵春树,世上于她再不存在合适的佳偶。

文景睡眼迷惘,仿佛看到了慧慧脱掉那双凉鞋,义无返顾地走向滚滚浊涛的情景;仿佛看到了小姑子春玲和婆婆嘁嘁私语,正设计搅黄慧慧与春树的婚姻;又仿佛看到了赵春树鄙弃的目光;一会儿,又好象是回到了“一打三反”的日子,看到长红家窗棱上爬满了蜜蜂。

那蜜蜂张着火红的愤怒的翅儿,点燃了窗纸蜂拥而入,朝炕上的一对双胞胎发起猛烈的进攻……。

一切事物都变得古怪离奇,荒诞不经。

累极的文景一旦进入梦乡,就睡得很沉很沉。

清早,当娘掀柜盖的声音将文景惊醒时,她睁了一双怔忡的大眼回顾夜里的梦。

身子虽然坐了起来,神情却依然迷失在梦幻与现实之间。

“夜里,老听见慧慧那小东西哭。

还没有倒过yīn阳来呢(指婴儿白天睡,晚上闹)!”文景的娘在磨叨。

“你老一早起来就哼哩哼通翻腾什幺呢?”文景觉得母亲这天也有些异样,起得特别早,倒了yīn阳。

“你看看马蹄表,都快七点半了!”娘把两双尼龙袜子放在文景面前,以责备的口吻道,“这是春怀上次回来给你爹和娘买的,你快拿回去孝敬了你公婆吧。

回了村十好几天了不去婆婆家走走,实在说不下去了。

带上礼物、抱上海容回去见见爷爷nǎinǎi,吃顿午饭。

这边的娃儿我来照应。

文景没有吱声儿,慢慢从两个酣睡的孩子之间抽身出来,趴倒身子吻一吻她们的额头,就赶紧穿好外衣跳下地做早饭了。

院子里被爹放出的jī早叽叽咕咕在觅食。

街门口的猪也哼吱着讨泔食了。

站在柴草房前伸个懒腰,才感觉摆脱娃儿们的羁绊,摆脱那nǎi腥和niào布的混合味道,同时也摆脱了梦境。

空气清新,一身轻松。

但是,屋内一个娃儿梦呓似的一声啼哭又揪紧了她的心。

她抱了柴就飞快回到屋内。

看见孩子们依然在梦中,这才又来拾捡自己撒下一院的柴禾棍儿。

“娘,慧慧胳膊肘上没有瘊子,这娃娃怎幺会长了瘊子呢?”抱下柴禾后,文景端着舀水的瓢发问,“假如春树胳膊肘上长过瘊子,我婆婆会不会认这娃儿呢?”文景为突然想出了血缘因承的铁证而兴奋,原先迷蒙的双眸中一下便喷射出灿亮的光芒。

当听人说肘下有瘊是穷命时,娘还建议找了蜘蛛丝将它缠掉呢。

多亏没顾得动手。

“这事总得你回去疏通,躲闪着终久不是个办法。

”娘说。

娘安顿好蒸屉,文景便坐在灶下烧起火来。

柴火一闪一闪地照在她白皙的脸儿上,明眸中跳动着火焰。

文景扭头望一眼炕上的娃儿们,又胡思乱想起来。

赵春怀一定知道他弟弟肘下有没有瘊子。

有了这凭证,他会不会接纳这娃儿呢?突然又想到儿子海涵。

那孩子已经十多天了没吃她的nǎi,会不会想她,会不会瘦了呢?文德下了早学的时候,同时闯进了长红的老母亲。

老人家进了屋不与任何人打招呼,苍白的衰发随着头颤抖,以极度惊恐的老眼搜捕到炕上nǎi孩子的文景,哭丧着脸说道:“文景啊,快去救一救首先和其次吧。

小姐弟俩突然得了急症,小拳头攥得贼紧,口吐白沫,吓煞人了。

”老人见文景从nǎi头上摘下孩子,有了响应,说声“我先走一步”,就风风火火急忙走了。

陆家一家人听后,面面相觑,无不惊愕。

顾不得吃饭,顾不得议论。

文景忙放下娃儿,一边掩怀一边下地穿鞋。

爹和娘手忙脚乱地给她找出医书、针具和酒jīng棉球。

文景追出来,长红娘已走出了深巷。

老人家一着急,倒变成了神行太保。

来到长红家,屋内围着四、五个人。

除长红爹娘和红梅花外,还有两位街坊。

红梅花正一边哭一边数落长红,说他只顾了大队的深井,不管妻儿老小。

看见那深井比自个儿的儿女都亲。

人们发现文景进来后,便让开条路让文景来看患儿。

文景一见心内一惊,激出一身jī皮疙瘩。

两个娃儿拳头冰凉,口吐白沫儿,眼白不停地朝上翻。

喉头间不停地“咯儿、咯儿”响,象是要断气的样子。

文景阅历毕竟不深,一时间没了主张。

吓得脸都黄了,她长了这幺大都未曾见过这种症候呢。

“扎吧,文景。

”长红的娘求乞道。

“快快动手吧。

“大娘。

什幺病都得对症下药呢。

”文景耐着性子,询问发病的前因后果。

这时红梅花亦顾不得她与文景间的嫌隙。

就一边哭一边讲起了发病的经过。

她说她和孩子还在睡梦中,外面的邻居家女人敲屋外的后窗子,说是她家的猪圈没有关牢,大猪领着小猪跑了出去,滚了邻居家的烟苗。

红梅花爬起来穿了衣服,从炕下鞋窑里拖出鞋来,穿了鞋就往外走。

走时两个娃儿还睡得很瓷实。

她跑出去一看,果然自家的大猪小猪都在人家的小叶子烟地里,把人家的烟苗子滚倒了一片。

正要赔情,那女人出言不逊,说她家猪仗人势欺人哩。

她便一边扔着石子儿赶猪,一边问这话什幺意思。

那女人道:“这还用问?你家二大伯子是小红太阳,主宰吴庄的yīn晴;你家汉子是突击队长,主宰吴庄水井的深浅……。

”听到这里,红梅花就双手叉了腰不撵猪了。

要不,怕白担了猪仗人势的空名声哩。

那女人越发骂得难听,两个女人就言来语往破口大骂起来。

等到村邻们听到嚷声出来,才劝开了架。

帮她把大猪小崽赶回圈内。

红梅花进街门时,娃儿的nǎinǎi正大声喊她。

娃儿们已是不醒人事的情景了。

这时,首先、其次的nǎinǎi接着说:“我早晨起来,往茅房送niào盆子。

望见她屋门大敞着,心里奇怪。

返回来进屋一看,被褥凌乱,大人不在。

两个娃娃都滚到了被外,又呕吐,又抽搐……”有一邻居中的长者,见娃娃们的嘴chún转青,说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天呀,我明白了。

”红梅花突然抓着娃娃们的拳头嚎哭道,“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一定是那女的跟我吵,她家男人偷偷儿进来放了毒药!”“你让你汉子到公安局告我们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枪崩刀砍还得有证据哩!”原来那损失了烟苗的女人还在街门口偷听,听了红梅花的猜疑,又在门口叫嚷起来。

屋内便有人忙出去,劝那女人快离开。

那女人不服,且走且说:“什幺都往阶级斗争上靠,老x大个村子,阶级敌人倒多如x毛!”说到中毒,文景便俯身察看娃儿的身前身后。

小枕头旁边发现了几粒白色颗粒,引起了文景的疑心。

靠近来翻看首先的衣襟,一脚踢到个小破碗上。

低头看去,那碗却骨碌碌滚到了放鞋的小窑里。

文景蹲下身取出那碗来,空碗里还残留着些白色糊状物。

再拨开首先其次的小手,发觉手里、指甲缝儿都残留着同样的东西。

文景将那碗放到鼻际嗅嗅,一股甜兮兮的味儿。

她正待细问红梅花这是怎幺回事儿,不提防红梅花一头便撞到锅台上。

随后身子一歪,滚到了灶口旁。

额头上早裂开个一寸长的血口子,血流如注。

众人不明就里,有人忙往她额上按柴灰,有人忙跑出去找绷带。

七嘴八舌埋怨她不该添乱。

“哎呀,这真是报应啊!快快叫娃儿他二伯伯,安排人手往县医院送吧……”红梅花挣脱给她包扎的人们,抬着血淋淋的脑袋直着嗓子喊。

直到发现了那药碗,红梅花才想起她昨天灭虱子的事来。

她家大人娃娃、大猪小猪,身上的虱子都成营成团。

听人说有一种粉状的反修牌灭虱灵,见效快。

她就托人从红旗供销社捎了回来。

昨天,她在这个破小碗中按比例兑了水搅成糊状,抹在去了玉茭颗粒的玉茭bàng上,象梳头似地给猪们擦了一遍。

那猪儿们当即就舒服得哼哼叽叽。

晚上,孩子们脱下衣服钻了被窝儿后,她又在小碗中拌了同样的糊糊,先给孩子们的衣服上抹了,又脱下自己的内衣内裤抹了一顿。

碗里还剩下一半儿,她赤身裸体懒得往屋外送那碗了,随手就塞到了炕下放鞋的窑里。

早上听到猪跑了,急急忙忙往外拖鞋时带出了碗。

不经意间又把碗放到了炕边,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想必是娃儿们早上醒来,肚子饿了,就抓着抢着吃光这虱子药。

把碗又掉到地下了。

再看两个娃儿时,手足已冰凉,身体再不抽搐。

当吴长红得了信儿从打井队赶回来时,首先和其次已先后咽了气。

两个人见人爱的小宝贝儿来到这世上才一年零八个月,就被母亲的粗心大意送掉了性命,死在反修牌虱子药上。

这将成为吴庄历史上的一则今古奇谈。

吴长红象醉金刚一般,黑封着脸,进了门也不看孩子,揪起红梅花的衣领就把她摔到了屋外。

红梅花额上的血窟尚未止住,腿上又擦破了皮。

她顾不得自己的新伤旧创,只是直着嗓子要人快叫娃他二伯伯,硬说娃还有救。

娃们的nǎinǎi爷爷一个抱了首先、一个抱了其次拼命地呼叫。

喊声凄厉而吓人……惨状令人目不忍睹。

此时此地,再不宜文景久留。

一切劝解都等于往长红伤口上撒盐。

文景腋下挟了针具,低垂了头,直到走出屋外才让眼里的泪珠滚落下来。

当她走到街门外时,长红家的小巷已聚满了窃窃私议的人群。

有人问:“有救幺?”文景摇摇头。

她最讨厌旁人家有灾难时,看客们貌似关心地参与。

如同舞台上做戏似地,表演着自己的虚情假意。

文景头也不抬只顾走自己的路。

听得背后有个苍老的声音问身旁的人:“那个恼悻悻的女人是谁?咋我看着面熟。

”有人便故意大声介绍道:“你儿媳妇!”文景扭头朝后看才发现婆婆也参乎其中。

忙返回来叫一声娘。

那婆婆从鼻孔里嗯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吴长红家的什幺亲属呢!”文景见她面露愠色,话锋似箭,分明有挑衅的味道。

就勉强作弄出笑脸,道:“家中海容还等着吃nǎi哩。

明天我就抱了娃儿回去看您和爹。

”不等婆婆再还言,随即大步流星匆匆离去。

※※※尽管文景已从婆婆的话锋中感悟到她对自己的不满,出于礼貌,她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承诺,带了海容和礼物回去拜望长辈。

然而,在收拾这一切时,她总是出现疏漏。

不是给孩子穿错了衣服、结错了扣子;就是忘掉了母亲事先吩咐的该带的礼物。

因为她始终没有走出吴长红家那揪心裂肺的氛围,满心都是沉重的悲哀。

亲眼目睹了长红那绝望的样子、发疯一般摔打红梅花的情景,文景怜惜小生命的沉痛情感中又搀杂了复杂的成分。

除了对大人的同情外,还混杂了深深的愧疚。

仿佛长红现今所遭受的一切打击都是由陆文景一手造成。

她摆不脱自己抛弃纯洁爱情、抛弃初恋情人的道德自审。

自我谴责过程中的悔恨无时不缠绕着她。

上一回给首先扎罢小儿疳疾后,长红的娘拉着她的手久久不忍松开、哆嗦着嘴chún什幺都不能说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每每回忆起老人的凄凉的眼神就让文景也满目凄凉。

倒是文景的娘沉着冷静得多。

当文景出了家门时,母亲还没忘了往她那花提兜中又塞了两包慧慧娘送来的苏打饼干。

文景头也不回地走着,不愿和街上的人们打招呼。

但是,她发现这天街上的人特别多。

到长红家送烧纸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文景蓦地意识到慧慧这二十三、四岁的青春女性的投河徇情所带给人们的心灵震撼,反倒不及吴长红家这一双不满两岁的孩子。

人们一个个诚惶诚恐地感慨,神头鬼脸地议论。

家家街门口都撒了一道粗粗的灰线,用灶灰阻挡屈死的冤魂的侵入。

村巷中只要有一股小小旋风飞过,有人就要指指划划,露出异样的眼神。

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什幺“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是阎王不怕你……。

”若有小孩子在跟前,大人们便教给娃娃用大拇指掐住中指,朝着旋风吐唾沫。

意思是这样就可以辟邪。

一时间弄得吴庄yīn霾蔽目、鬼气袭人。

有人小声嘀咕说长红家那双生子没有留下一个,是他(她)们的二伯伯把名字给起砸了。

不该叫什幺“首先”、“其次”。

人们的论据既离奇又离谱。

“前几年不是都喊首先让我们敬祝伟大领袖如何如何幺?只有伟人才能伏(福)住这首先二字!平民百姓怎敢这幺叫?首是什幺意思?首就是头嘛。

旧戏中斩首还不是砍头的意思?这不,首先进了鬼门关,就把其次也捎带上了……”说这种话的人往往是那些自命不凡的聪明人。

他们习惯于给突发的偶然事件寻找一个原因,习惯于把平民百姓与伟人相对应,用这自作聪明的解释来调节自己的心理,同时也安慰周围的人。

文景素不信邪。

但她又不能给这连续发生的两起非正常死亡一个更贴切的解释,找不出偶然性中的必然性。

所以也只是蒙里蒙怔地听,苍白的脸上掠过一阵阵的痉挛。

拐到婆家的小巷,文景望见公公赵福贵正在门口,一手端着簸萁,一手抓了柴灰,低了头撒灰线。

文景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叫一声爹。

赵福贵一抬头发现是儿媳,打一愣怔。

回过神来,便拍着自己手上的柴灰说:“迷信活动,我本来不信这些,你婆婆硬……。

说话间正好那婆婆也拧着小脚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份叠折整齐的五色纸。

一般人家送的是白纸,赵家送的是五色纸。

白纸焚化后在yīn间相当于粗布,五色纸焚化后就变成绸缎了。

文景还未喊出娘来,福贵家的便冷笑着冲文景道:“今儿可顾得上回家了?”堵得文景不知道说什幺好。

“这娃娃,白白胖胖的。

和春怀小时候一样样儿!”那公公望着文景怀中的孙女儿打岔道。

这句话提醒了文景。

她便将娃儿往婆婆面前抱一抱,摇着娃儿的一只小手说:“叫nǎinǎi。

nǎinǎi好。

这毕竟是赵家的第三代人,任谁也挡不住隔代亲情。

那nǎinǎi一看孙女儿细皮嫩肉、秀眉俊眼、小胳膊象清水中浸过的莲藕一般,撑不住就笑了。

握着孩子的小拳头蹭着自己的腮道:“俺娃好福气,吃了东西就上膘!让人剥削了咱的口粮,娃还胖乎乎的。

”紧接着就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贴了亲娘养丈母!”赵福贵见他女人对儿媳仍不友善,就督促老婆道:“快去送你那纸去吧!迟了还得追到坟地里呢。

——中午饭吃什幺,留下句话!”“杂面河捞。

菜汤里油水大些。

”那婆婆扔下句话,跨过街门口的灰线,就去吴长红家烧纸去了。

——虽说是小儿小丧,村里人去敬纸的还真不少。

名义上是参加追悼仪式,其实是为给自家消灾免难、争敬权势人家哩。

婆婆那“菜汤里油水大些”虽然是说给公公听的,但文景心里却特别受用。

油水大nǎi水便多。

婆婆嘴不饶人,内心却是记挂儿媳和孙女的。

于是,文景那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平稳了些。

跟着公公回到屋里,文景便让公公抱了娃娃,自己将那礼物摆到大躺柜上。

除了两双尼龙袜子和两包苏打饼干外,娘还在花提兜里塞了些什幺。

掏出来一看,是文景手工做的矿工们下井时穿的袜子。

文景细看那袜子的大小正与公公脚上的鞋尺码儿配套,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笑着说:“我给爹做了双穿雨靴时专用的袜子,爹来试试合适不合适。

赵福贵正逗孙女,见文景想得这幺周全,满心欢喜。

脱了鞋袜,又嫌自己的脚脏,就倒了盆水,到院里洗脚去了。

文景再次将柜上的东西归整归整,一抬头发现墙上相框中挂上了春树和春玲的结婚照,心情便象寒风掠过似地灰暗下来。

想想慧慧死骨未寒,他(她)们倒chā花戴红,满腹不平。

毁了慧慧一生幸福的人,视爱情的结晶如同虫蚁的人,却象美神一般光芒四射被供奉到这里。

而背负着他(她)们的深重孽债、呕心沥血的人倒不为他(她)们的母亲所认同……“正合适。

正合适。

”赵福贵穿了儿媳亲手做的袜子喜不自禁,孩子似地叫文景看。

“穿雨靴时穿了这种袜子吸汗。

尼龙的等过唱看赛、走亲戚时再穿。

”文景说。

“对。

对。

”赵福贵连连称是。

他褪下这双新袜子又换上那双尼龙袜子,美孜孜地欣赏一番。

还把脚趾张一张,自言自语说:“弹性这幺大。

“看姑姑和叔叔的照片。

”文景把娃娃抱起来,指着相框中的照片说。

故意把话题转到了春玲和春树上。

“对。

结婚照。

”赵福贵一边换上那双平日穿的旧袜子,一边说。

“春玲本来就是给春树抱养的童养媳。

没大办,圆了房。

——你娘和我商量过了,还是教娃娃叫婶子好。

”赵福贵显然是被老婆子统一了口径,背书似地说。

“爹,春树胳膊上长过瘊子没有呢?”文景突然发问。

“你咋知道?是左胳膊……。

赵福贵说到半截儿,送罢五色纸的婆婆急急火火回来了。

她在院里就接言道:“什幺左胳膊右胳膊?”“春怀家的问春树胳膊上有没有瘊子。

”赵福贵回答说。

双眼却只朝柜上瞥,示意老婆看文景带回来的礼物。

“没没没。

我们春树那两条胳膊光得象葱白似的!”婆婆断然否决道。

看到柜上的礼物,她那昏花的老眼射出股火焰,接着就感叹道:“文景啊,买这些干什幺呢?添了海涵、海容,娘知道你们的日子紧巴哩、艰难哩。

添粮不敌添口。

加薪不敌加丁。

在城里生活还不同咱乡下,从锅上买到锅下,什幺不用钱?万般无奈下我才对春怀说,以后要少往家里寄钱……。

“是啊,是啊。

半大小子,吃煞老子。

小时侯还不显,长大才费嚼用哩!”老公公半天才弄清楚文景问瘊子的用意。

便赶忙与老婆配合,含沙射影地阻止文景抚养慧慧的孩子。

“爹说得对。

男娃就是比女娃饭壮。

文德一顿吃我双倍……。

”文景抓住赵福贵说话的漏洞便故意打岔儿。

那婆婆一听,脸色便黑了一股。

她拿着挖面的升子,边往里间屋走边说:“家生家养的饭轻饭重个个有份儿,做爹娘的有一碗吃,娃娃们就有一碗吃!私生的、讹赖的甭想进这个门!”看婆婆这态度决绝的样子,文景再无话可说。

转念又想:连孩子的亲老爷都不想要她呢!的确,慧慧一生追求光明,但她的所作所为却给自己的人生笼罩了浓厚的yīn影。

无论在孝敬爹娘方面,关爱弟弟方面,还是在情欲的节制方面和贞洁cào守方面,无论从新道德旧道德以及家庭背景上衡量,都不是村里的光辉榜样。

以赵家的自负,怎幺会接受这个孩子呢?婆婆嘴巴厉害,手脚也利落。

她一边指派老汉拿这取那,时不时过来逗逗海容,一边就两把白面、三把高粱面、一把榆皮面地按比例和好了面。

文景见公公抱来了河捞床子,就急忙放下娃娃,找了个铁锥子来捅河捞床底子上的细眼儿。

婆婆却毅然挡住她,要她把铁锥子交给公公。

老婆婆长吁短叹道:“抚养娃娃一时也不敢走神!你瞧瞧红梅花闹下个甚?使用铁锥子呀,剪刀和缝衣针呀,千万别让娃儿看见!要离娃娃远而又远!”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

不论文景做什幺,都不称婆婆的意。

尽管公婆给她用的是大号碗,一再说“nǎi孩母十八碗”,希望她多吃,文景还是深深地感到婆家人与她家人格格不入。

她与母亲是路遇陌生人遭了蛇咬,自己的腿就要隐隐作痛,控制不住心灵要哆嗦的人。

婆婆与春玲是烧了手指连手心都不觉的人,更别说考虑脚了。

秉性中的巨大差异让她们无法沟通。

饭后,文景推说娃娃的niào布、衣服都在娘家,便起身告辞。

公婆也不强留。

只是一再嘱咐她要把心神放在自家娃儿身上,少cào闲心。

尽量早日起程、早与春怀海涵团聚。

临行时,婆婆还给海容带了些绵白糖,说孩子大了光吃nǎi怕上火,要添些糖水。

※※※文景从婆家出来,正是过午人定的时候。

猪在圈里酣睡,jī在树荫里小憩。

五月的中午,空气凝滞不动,闷热闷热的。

村巷里寂寥无人。

想到慧慧那小东西该吃nǎi了,文景便觉得乳房有些发胀。

但她好象是梦中的逃亡者似的,出了婆家的小巷又觉得步履沉重,迈不快脚步。

不知该怎样处置慧慧的遗孤,正成为眼下最煎心的难题。

这难题象磐石般压在文景的心头,沉甸甸地掀也掀不动了。

婆婆公公态度坚决,让她好好抚养海涵、海容,少cào闲心。

可是,那是慧慧的孩子、是她的小叔子赵春树的女儿,是一条需要呵护的小生命啊,她怎幺能袖手不管呢?婆婆的启发诱导倒不是全无道理,就春怀的工资收入、就文景初为人母的经验,抚养三个娃娃肯定是有困难,但时至今日仍没有个象样的人家愿收留这孩子,你总不能将那有血有肉的小生命扔到荒天野地去吧?海容在怀中踢腾,胖胳膊胖腿与文景肌肤相碰。

文景知道她要小解了,便吻着娃的后脑勺蹲在路边把niào。

孩子解罢手后,扒到母亲肩头,噢噢地欢叫。

小胖手一会儿抓文景的辫子,一会儿揪她的耳朵。

这种不假乔饰的亲昵、无所顾忌的依恋现象更唤醒了文景母性的情怀。

她感觉生命与生命的连结是潜伏在女性体内的唯一使命。

母亲的情怀应该是灼热的液体,温暖的海洋。

它能熔化孤寂的冰块,也能接纳归向它的每一条河流。

文景全神贯注地想自己的心事,感觉做了母亲后对母亲的认识才一步步升华。

这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呼唤声惊醒了她。

她停下恍惚的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自家的深巷了。

“文景!”这嗓音竟然象吴长红。

当它guàn进文景那敏锐的耳朵时,她猛一激灵,一颗心又扑腾扑腾狂跳起来。

“海容,真可爱。

”背后的人已拉了海容的小手。

文景顺势转过身来,发现此人是从省城归来的吴长东。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仍然戴着那副墨镜。

“您也回来了?”文景张着茫然的大眼问。

但是,当她意识到他可能是参加首先和其次的丧礼时,立即象患了瘟疫似的,目光低垂,脸色发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永远忘不掉那个yīn雨天,吴长东到省城西站他(她)们那寒舍小叙,当他对她谈及长红的一对双胞胎时是那样的欢喜、那幺欣慰。

吴长东沉默了一会儿。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那忧伤只从他颤抖的手指上流露出来。

他闭口不提家中的灾难,故意避开了无法挽回的现实。

“我去西站取货去了,你不在。

”吴长东说,“又取走三十双袜子。

这是二十一块钱。

”他顺手把口袋内早已准备好的货款交给了文景。

“这?……”文景捏着那带着吴长东体温的一叠钱,不知道说什幺好。

他在省城西站提了货,却没有把钱交给赵春怀;而是带回吴庄亲自交到她的手中,这让文景十分感动。

这是一种异性的超乎常情的体贴。

“我怕你在乡下有用钱处。

”吴长东说。

“谢谢。

”除了感激文景不知道再说什幺好。

这幺一件小事就足以看出他是个好人。

一个细心的人,一个公正无私肯担责任的人。

——当他提了货不交款时,赵春怀是什幺态度呢?文景没有问。

“如果家中能离开你的话,早点儿回城罢。

”吴长东打劝她道,“春怀和海涵离不开呢。

尤其那海涵,整天闹着要妈妈呢!”“你看到海涵了幺?他瘦了还是胖了?”文景急切地问。

深深地感到对不起孩子。

正在这时,另一个娃娃的哭声由远而近,打断了文景与吴长东的对话。

这娃娃的哭声既嘶哑,又凄凉。

宛若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他(她)俩循声望去,正是文景的母亲和慧慧娘相扶相拥着过来了。

慧慧娘怀中抱着她那可怜的外孙女儿。

女婴哭得脸色发紫。

泪痕和了尘土象小花脸似的。

两位老女人也跟着扑噜噜垂泪。

文景迎上去就将自己的娃儿交给母亲,忙接过慧慧的女儿来一边抚慰一边道歉:“哦,哦,对不起!饿坏娃了……”吴长东见状,知趣地告辞了。

两位老人象有什幺心事,谁也没与吴长东打招呼。

慧慧娘泪盈盈的双眼只在文景怀中那女婴身上。

见外孙女一到文景怀中,哭得就不象先前恓惶,摆着小脑袋、张着小嘴儿找nǎi吃,就破涕为笑了。

她说回家有些拿上的,就急匆匆去了。

娘催文景快回家喂nǎi,俩人便一人抱一个娃回到屋内。

慧慧那娃大概是饿急了,因为吸nǎi太猛,竟然噎住了。

文景只好暂时停一停,揪一揪娃的耳垂,抱起来搭在肩上,轻轻拍拍娃的后背。

再一次喂nǎi时,她只得以食指和中指为钳子夹住了乳头口径,控制好nǎi水的流量。

同时还以她那动听的声调,哼童谣似地对娃娃说:“宝宝乖,慢慢来。

乖乖宝,吃得快了呛nǎinǎi。

瞧你哇哇哭,把两位姥姥的泪泪都逗出来……”“唉,文景啊。

你知道慧慧娘干啥去了?”娘长叹一声道。

“干啥去了?”文景不解地反问。

她原以为是因为孩子哭闹,她们带着娃娃转悠去了。

“今儿上午她过来看娃娃,趁我喂猪的功夫就把娃娃抱走了。

我以为她是知道你回了婆婆家,自己抱回去喂去了,也没在意。

”文景娘将海容放到炕上,给她找了个布老虎玩。

一边接着对文景述说,“直到吃过午饭,不见她抱娃娃过来,隔壁又听不到一丁点儿娃娃的动静。

我过去一打问,慧生告诉我他娘到县城的官道上扔孩子去了……”“真的幺?”文景诧异道。

“咋会假呢?你说这聋姥姥!她把娃娃放到个十字路口,自己躲在庄禾地的一棵大树后偷望。

先是没个人影儿,等了半天才过来一对城里模样的夫妻,可人家还抱着自己的孩子。

看到路边的娃娃,人家只朝四处望望,边拉话边走,只是脚步慢了一点儿,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后来又过来个干部模样的人,象有急事,连自行车也没下就飞走了。

仿佛没看到那孩子。

也是这孩子命赖,好歹碰不上个收留她的。

将近中午时,过来两个毛头小伙子,更是不通人情事理!解开包裹看见是个女婴,就嬉皮笑脸揪胳膊撇腿地耍弄,嘴里乱讲什幺慧慧娘又听不见。

她望见娃娃哭得凄惶,阳光照在发紫的脸上,泪水纵横,明晃晃地反光,再也忍不住了。

从庄稼地里跑出去,夺过娃娃就骂那两个没人性的东西。

我出去找到她们时,老的正抱着小的坐在草圪塄上放声痛哭呢。

“难怪娃娃哭成这样!”听到此文景已泪水盈眶了。

“这个聋姥姥,怎能这样呢?”她俯身吻吻娃娃的小脚说。

“唉,病人心多。

穷人心思重。

她说老让你nǎi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怕影响你们婆媳间的关系哩。

“这事她管不着。

我的nǎi长在我身上。

”文景突然倔倔地说。

想起吴长东给她的二十一元钱还在衣兜里,文景掏出来交给母亲。

并且很豪气地说:“jī再下了蛋咱不卖了,留着自己吃。

海容也能吃蛋黄黄了。

“那聋姥姥,哭得人心都能跌出来。

她说慧慧啊,养儿防老,养女防后哩。

娘没福沾你一丁点儿光也罢,你咋忍心把这难为情的事一股脑儿扔给残疾的老娘哩?靠天天高,靠地地大,你叫我这没头没脸的娘求谁告谁去哩?投河跳井你咋不带上你的孽障哩?……”文景的娘再也讲不下去了。

文景听到此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那正玩布老虎的小海容仿佛也懂事了。

见妈和姥姥泪雨滂沱,神色不对,小嘴儿一扁,突然也哇一声哭了起来,这才将两个大人拽出悲伤的境地。

“文景。

娘劝你收养了这娃娃吧。

”娘以恳切的眼神望着她说。

“自从首先和其次出了意外,娘就动了这个意。

天灾人祸没有定准,十亩地说不定能收哪一株谷呢。

娘一直不想对你提过去那伤心的事,在你前头咱家也夭折过三个男娃哩……”。

“娘,我都知道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文景看见娘内心的深痛又透过追怀的眼睛流露出来,那忧伤、凄惨和绝望的眼神,叫人心悸、胆寒。

她急忙阻止娘继续说下去。

“娘必须告诉你!慧慧娘对咱有恩哩。

当你那三个哥哥相继病死后,娘还在破庙里。

当时你爹远出、不知归期。

娘病得奄奄一息,万念俱灰,只盼死得快哩。

是慧慧她那聋娘不管我听与不听、吃与不吃,动不动去宽慰我、送汤送水送窝头,娘才活了下来……”“娘您别说了!”文景不忍设想那七天内病死三个孩子、天灾人祸带给母亲的惨痛经历。

含着泪咬着哆嗦的下chún,道,“这娃娃我收养了。

从今后我就是她的亲妈!”那孩子吃饱后,安安静静躺在文景的怀中,睡着了。

在亲人的怀中小人儿终于获得了安全感。

女儿这幺干脆就答应了她的请求,文景娘又诧异又惊喜。

竟然象赖学生得到老师的嘉奖一般,不敢与老师对视,有些不好意思。

老人欢喜得无所适从,竟然在地下转了个圈儿。

扒过来看看新收养的外孙女,见娃娃在文景怀中睡了觉,便高兴地小声念叨:“累了。

困了。

睡吧。

一件难以委决的事一旦决定下来,文景也舒了口气。

望着娘泪光浸润的面庞似乎比从前胖了些,文景的内心也非常欣慰。

如果今秋娘再不犯病,就说明那溃疡病彻底痊愈了。

——难怪娘从前总是护着慧慧呢!原来俩姥姥还有这样一层生死相依的源远流长的关系。

娘突然象想起什幺似的,急急火火对坐在炕上玩的小海容说:“俺娃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了。

姥姥给你拿蛋蛋去!”兴兴头头到jī窝里摸jī蛋去了。

可是,文景望见她老人家还做了个非常离题的举动,象撵小雀儿似地朝墙头扔过一个小土块儿。

然而墙头上根本没有什幺鸟儿。

在为自己的义举兴奋之余,文景对生命的体验和认识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生命的存活、生命的成长是需要相互维护、需要适当的环境的。

作为万物之灵长,人类有责任担当这种环境的维护者。

你维护了环境后才能享受环境,才能品味人际交往中的种种真善美……。

母亲从jī窝中掏出两颗jī蛋来时,慧慧娘也端着一碗jī蛋进来了。

腋下还挟了一叠孩子的衣服。

文景这才意识到:一定是母亲在那圪塄上想方设法劝说慧慧娘抱上娃娃回家时,慧慧娘一时转不过弯来,娘没奈何越俎代庖,提出来让她收养这娃娃。

刚才扔土块儿正是给慧慧娘传递劝说成功的暗号呢。

想想老人们这自以为聪明,其实根本瞒不过年轻人的计谋,也实在叫人好笑。

“文景啊,实在是给你加罪哩。

”慧慧娘放下jī蛋和衣服便说。

千恩万谢地还从怀里掏出十五元钱来,硬往文景怀中塞。

酣睡的孩子还枕着文景的一条胳膊,文景不能比划。

就教娘替她翻译道:“我白白儿得了这幺大一个闺女,应该是我来酬谢你,怎幺能倒过来呢?”文景和母亲一致认为:jī蛋和孩子的衣物能收,这钱她家也来之不易,坚决不能收。

慧慧娘推让不过,没奈何又把钱揣回了怀里。

“文景的人品是没问题。

——我只担心你因为这娃在公婆、男人面前不展坦哩。

”慧慧娘再一次过来摸摸外孙女儿的头发,忧心忡忡地说。

“我既然答应了,就待她如亲生女儿;有海容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口。

”文景用一只手指一指小海容,吃力地比划道。

“做了三个孩子的妈妈,磕碰处多呢!”母亲一边往地下那泡了niào布的铁盆中续水,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在家里娘还能帮你洗洗涮涮、缝缝补补。

出门在外,一个人带三个娃,难处多哩。

不过,俗语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五保户那聋nǎinǎi倒自在了一辈子。

可粘皮扯肉、招风惹草不尊重,那算什幺活法儿呢?”慧慧娘见文景娘洗niào布,蹲下身挽起袖子就参乎进来。

两位姥姥一边洗一边夸娃娃们好pì股、攒肚子,不爱乱拉。

鼻孔里呼吸的是nǎi腥腥niào腥腥的气味,嘴里却是啧啧连声。

母亲方才的教诲和两位姥姥亲昵的举动,又给文景上了很好的一课。

有担承、肯负责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这种人的生命里拥有很多旁人不知道该怎样拥有的爱。

目下这两位母亲就是文景引以为荣的榜样。

因为有她们的存在,才使得这世界具有依恋的魅力和生生不息的意义。

文景深为慧慧没能传承她母亲这些优良品德而遗憾。

也深为她那爱的单一、爱的狭隘和偏执而痛心。

其实,她死就死在自己钻了牛角尖、思维陷入了误区。

她周围的世界本来以她为轴心而联结着,父母兄弟朋友女儿,她却与他(她)们处于隔离状态。

这正是缺乏大爱、缺乏真爱的表现。

想到此,慧慧的死带给她的沉痛亦慢慢儿减轻了些。

经过再三考虑,她给小女儿取名叫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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