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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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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一九七七年之前,夫妻分居两地的国家工作人员比比皆是。

受过“文革”高cháo期革命口号熏陶的人,——“个人理想无条件服从祖国建设的需要”,“苦不怕累不怕,献身革命走天涯”,“革命工作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对夫妻分居两地已习惯成自然,是不以分离为苦的。

象赵春树这样的转业军人、党员干部当然属于这一类人。

尽管他与春玲结婚后,上面所述口号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日渐淡化,国家政策也开始松动,夫妻要求团聚再也不算什幺营造“安乐窝”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意识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刚转业就忙于调老婆,难于启齿。

这样,在办春玲的调动问题上赵春树就显得被动多了。

赵春树越是被动,春玲就越是主动。

而且,正如柱柱家所言,春玲是不按一般规则行事的人。

她在县农机厂仅仅是一名不称职的实习车工,可往汽车配件厂调压根儿就不考虑进车间的劳动生产第一线。

她开口闭口一提就是厂团委、党委办,俨然把自己归于谋求闲职的不可一世的官太太式的人物堆里。

赵春树却是严于律己的实在人。

而且,他也深知春玲的文化水准、业务能力。

因此,调动的程序还八字未见一撇,夫妻俩就出现了较大分歧。

丈夫认为换工作应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来。

妻子则认为调动调动实则是跳动,甚至是跨越,应该就高不就低。

跨上一个或者两个新台阶,才不枉叫调达了一回。

两人议事每每不合,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好几天谁也不理谁。

春玲在赵春树的新单位汽车配件厂住了两个多月后,与这里的上上下下都熟识了,就抛开赵春树这块绊脚石自己活动起来。

她谎称自己是县农机厂的中层领导干部,被培养的第三梯队的骨干人选,今天代表农机厂领导来兄弟单位调研团委的工作,明天又以取经的形式和党委办公室的负责同志交流;甩着蹩脚的吴庄京调京腔,大说大笑、招风惹草,弄得赵春树很是难堪。

厌烦了春玲的作派,赵春树情不自禁就想起他先前的意中人来。

慧慧的谨小慎微、善解人意、羊羔一般的温顺、候鸟一般地遵从社会规则、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体贴男人……。

一幕一幕地在撩拨他的心弦。

慧慧的哀怨的眼神、疲累的身影儿也常常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想她为自己披肝沥胆所受的苦和罪,十月怀胎所流的汗和血,赵春树自是愧疚不安、满腹怅然。

后来,慧慧投河自尽的消息又从家书中辗转传来,赵春树更是梦魂惊悸、暗自饮恨,郁闷寡欢、痛苦难言。

慢慢地他就不再把春玲的调动问题往心坎儿上放了。

他踢皮球似地推诿春玲道:“你先把县农机厂跑通,人家那头肯放,这一头才好发商调函呢!”聪明的春玲也似乎觉出赵春树是在敷衍自己。

可是,他这话又正巧与厂组织科某负责人的口径相吻合。

于是,春玲就急忙来搬动大哥赵春怀了……这一年,赵春怀三天两头往家乡跑(铁路职工免费乘火车),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春玲的调动问题上,把家里的柴米油盐经济大权都交给文景了。

赵春怀全力以赴帮春玲,除了兄妹亲情,也有自己私下的估算。

他也认定这个妹妹不是安分人。

她若与春树长久分居,肯定会在县农机厂又出故事。

到那时,还得他厚着脸皮去收拾残局、帮她办调动。

与其那时被动出面,还不如这时积极帮忙呢!索性早日让他们夫妻团聚,趁早生出一男半女,受娃娃们的牵挂,春玲就会与春树安安稳稳过起小日子来。

他(她)们两人是双职工,经济上宽裕,能多孝敬父母一些,父母再放他一马,他这里也就会宽松许多。

但赵春怀并没有把他肚里打的小九九告诉文景。

他只是说帮弟弟、妹妹办事是他应尽的义务、做人的本分。

必须知难而上。

为此,领了工资就交给文景,对妻子也表现出极大的信任。

这样,赵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出现了少有的安定团结的新局面。

赵春怀每次从家乡归来,除了谈春玲的工作调动的进展情况,就是打开提包取出母亲给带来的炒瓜子、炒豆子,与娃儿们谈爷爷、nǎinǎi。

呈现在文景面前的还有婆婆给捎来的小米、黄豆和红枣,给娃娃们做成的小棉衣、棉裤。

这些东西省了城里人多少嚼用?每看到公婆捎来的东西,文景就由衷地愧疚。

为人父母者总是拗不过为小的。

唉,最终妥协的总是他(她)们。

他(她)们亲下代人是连心牵肝的,下代人孝敬他(她)们却往往是应景儿。

想及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实在该给儿女们树立榜样。

每逢春怀回去办事时,文景就加心在意给公婆们物色些甜点小吃,让春怀带回去;并往春怀口袋里也塞个三块、五块,吩咐他买盒儿好烟,寻人办事也好打开局面。

团结是铁、团结是钢。

这一年也是文景的收入最为可观的一年。

赵春怀一出门,家里开饭的时间就不再固定和紧张。

文景就可以两顿并作一顿吃,时间就相对充足一些。

再者,买劳动粗布不用布票了,这样文景就再不用找寻旧布拼对了。

熟能生巧。

文景用新布料做这种特殊袜子的技艺也越来越娴熟。

在孩子们特别乖觉的一天里,文景曾创造过三十双的最高记录。

而吴长东又如约每双给她长了一角,最高记录时她一天就可以赚到二十五、六元钱。

更可喜的是这一年矿上又扩招了工人,这种袜子的需求量更大了。

这样,省城西山煤矿就成了文景的摇钱树、聚宝盆。

有了钱,她就可以给娃儿们买些jī蛋、代乳粉,补贴补贴孩子们的营养。

有了钱,她就可以报答一下恩人吴长东和柱柱家,与周围人的关系也更加融洽了。

有了钱,她就可以多给父母捎些了……。

钱是好东西,尤其是对急需它的人。

在这好东西的诱惑下,文景干得更欢了……。

※※※文景总是把自己赚的钱和赵春怀所领的工资分得一清二楚。

赵春怀交给她的工资放在一个小木匣里。

小木匣又被锁在一个抽屉里。

自己赚的钱则包在一个印有红双喜的小手绢里。

再将那手绢包儿藏在床下一个大包袱里。

分开来存放,为的是自己花钱时有底气。

赵春怀这一年回家的次数多些,他已经从吴庄人嘴里探听到海纳的底细了。

起初还将信将疑,总觉得军人弟弟赵春树不会干那没原则的糊涂事。

后来验证了女娃娃胳膊肘下的瘊子,就确认她不能给儿子做媳妇了。

赵春怀心里特别别扭。

觉得是文景和春玲联合起来欺骗他、出他的洋相。

想想这种苟合的私生野种,你不认帐,谁能生硬赖到你头上!除了慧慧她娘逃不掉干系外,别人都可以装得无事人一样。

都是文景多事,兜揽到赵家名下。

即使这样,也是该春树和春玲来抚养,与他赵春怀什幺相干?再看这海纳时总是碍眼。

认定她尖下巴、瘦脸盘、细胳膊,天生穷相,妨主货。

几次想发作,又见文景铁心铁意地爱那孩子,反倒显得自己没有肚量。

有一次,三个孩子lún流感冒。

海涵海容吃了些退烧药,体温马上就下去了,病况很快得到好转。

只有这海纳吃了药都吐了。

发病最早,病程还挺长。

哭哭啼啼缠得文景什幺都干不成。

文景一急,就要请医生来打针、输液。

赵春怀实在憋不住了,就吹冷风道:“哼,比家生家养的还娇贵哩。

文景当即就白了他一眼,回复道:“娇贵也是娇贵我的辛苦,又不曾动用你一分!”赵春怀亲眼见文景从自己的红双喜手绢包中取出钱,付了医药费。

这毫不含糊的慷慨堵得他哑口无言。

文景是有钢有骨的人。

自从添了海纳,她就不用赵春怀给自己家寄那十元钱了。

而是按百分比从自己的劳动所得中抽。

赚多抽多、赚少抽少。

尽管父母一再捎话来,说如今国家政策宽松了,农民的生路比过去活泛了,劝文景别再太惦家。

文景还是坚持往家里捎钱。

这年秋天高音喇叭里突然喊要恢复高考制度了,这让文景兴奋不已。

若不是有三个孩子拖累,文景真想坐到考场上比试比试。

后来,她从家属院一位考生手里得到一份儿语文试卷,发现那考题是那幺简单时,沮丧得落了泪!今生今世自己是再没有机会上大学了,她希望文德能抓住这样的机遇。

文景想给弟弟赚一笔教育经费。

文德脑子慢,学习成绩不太好。

那也没关系。

多读几年高中,上不了本科,住个师专或者师范也行。

文德毕业后当了教师,文德儿子将来的家庭教育、文化基础就会超过他爸爸了。

文德的儿子再用点儿功,就可以住大学本科了。

接下来文德儿子的儿子就可以报个高点儿的志愿,跨跨名牌大学的门槛了。

偏僻小村的农家子弟要翻身,就得一代一代传好接力bàng,慢慢儿来嘛。

想想文德和他的后代赶上了好时代,想想自己还能为陆家的改换门庭尽这等责任,文景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般情况下,文景不通过邮局寄钱。

而是托吴长东回去时捎。

汇票邮到革委会,人多眼杂太张扬,一旦被公婆听说了,他(她)们不了解文景这样辛苦,还会发生误会。

吴长东来提货的日子,是文景翘首期盼的日子,最为愉快的时刻。

一来是吴长东带来了货款,文景的辛勤劳作得到了价值兑现;二来是吴长东亦常常把他回故乡带来的新鲜信息传达给她。

第三个原因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男人与女人间一旦有了共同恪守的机密,忽然就亲近了许多。

吴长东给文景的每双袜子增加了一毛钱,两人都心照不宣,在省城西站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这算一个小秘密。

另一个秘密是文景托他给娘家捎钱,也瞒着爹娘以外的任何人。

这种相互的信赖和依托是自自然然的,无需表白的,然而却是真心实意的坚不可摧的。

文景把他(她)们友谊的纽带归结为吴长红。

人常说“爱屋及乌”。

两人都深爱同一个人,两人便有了共同的话题。

由这共同的话题拓展开来,交往的圈子就宽了。

吴长东告诉文景红梅花又生了个女儿,孩子白白胖胖的。

文景眼帘中即刻便喷射出亮晶晶的惊喜的神情,脱口道:“他高兴幺?”虽然天各一方,文景却常常暗自替长红祈祷,希望上天再赐给他和红梅花个胖娃娃,让他(她)们早日忘掉丧子的悲痛。

“不——高——兴!”吴长东用梦幻般的音调说,脸上浮出了回忆的表情。

“你该劝劝他!哪儿能回回都生双胞胎呢?”文景急切地说。

“唉。

这女娃的前额上有一片白发。

”他下意识地扶一扶眼镜,挠一挠耳朵,痛苦地低垂了头。

俨然是为自己家这你秃我瞎残缺不全的状况而苦恼。

文景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变得与冬天的雪景一样苍白。

天哪,为什幺把这些打击要集中到他身上呢?她同吴长东一样,心口感觉割裂裂地疼痛。

好长时间,他(她)们默默地注视着海涵逗两个妹妹玩,只有知觉,没有意识。

屋外沙沙的脚步声和孩子们揪扯布娃娃的声音,都仿佛很有分量地抓挠在自己的心上。

另一次是吴长东带来了慧慧娘去世的消息。

文景本来正急急忙忙赶一双就快完工的袜子,缝纫机咔噔一声停了下来。

文景不可遏止地突然失声痛哭。

事先她还谈论着活儿的质量问题,一点儿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真是!唉。

”吴长东急得直搓手,“我真不该突然告诉你!”“噢——,你不知道……。

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哪。

”文景控制不住自己地哭诉道,“她是海纳的亲姥姥呀。

可怜我的小海纳。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疼她的人又去了一个。

只剩下我了……”她呜咽着双手抱起了海纳,哭得双肩一抽一抽的。

想起那聋姥姥一生的遭遇,文景感同身受。

一会儿同情老的,一会儿心疼小的,哭得泪人儿一般。

好长时间都缓不过神来。

假若是赵春怀遇到这种情形,一定会笑话她诸葛亮哭周瑜,虚情假意。

吴长东却不这样。

他只是安慰她说:“对一个失掉爱女的残疾人来说,这也算一种解脱。

她不必为看到人家女儿抱着外孙时,触景生情黯然神伤了;也不必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在破被下以负罪的心情思念女儿了;更不必在白麻纸糊着的窗棱上刚刚露出一丝曙色时,就拖着一夜没合眼的沉重头脑赶紧起炕,为男人们掏灰挖灶煮饭了……。

吴长东如同吟诵祭文似地替逝者嗟叹,陆文景回应着的是哀哀悲声。

文景从来也没有当着一个异性的面这样畅快淋漓地哭过、这样如同童稚一般质朴地粗犷地哭过。

这样放松地发泄过一回,她心里松畅多了。

文景认为:相同的同情心、悲悯情怀比相同的乐趣喜好更能体现两个人的jīng神和品格的一致性。

所以,她特别珍惜她与吴长东之间的友情。

※※※春玲的调动整整闹腾了两年。

先是这一头同意放人,那一头不同意接收。

后是那一头也同意接收了,却没有春玲满意的位置。

——春玲死活不同意到车间去,说那是糟蹋她这个人才。

赵春树没法儿,托关系、求战友、打通各处关节才把她安顿到长春市某中学,让她做了这所学校校办工厂会计室的出纳。

夫妻团聚后,汽车配件厂又按赵春树的职位级别给他(她)们分了一套住房。

春玲对这里的居住环境挺满意,热情洋溢地给兄嫂来了封信。

信中说他(她)们住的是一室一厅,毛(茅)厕也在家里。

自来水一宁(拧)哗一下就流到了地沟里。

一丁点儿也没有臭味。

房内装的是暖气管道。

冬天也用不着抓柴刀(捣)炭、烟熊(熏)火了(燎)生炉子。

到底是大城市,黑夜也电灯明哗哗的,和白天一样样儿,比县城那破厂子里方便多了。

春玲还说在她人生的关建(键)时刻,哥哥嫂子代(待)她恩重如山。

她是至死都不忘他(她)们的恩情的。

看了春玲的信,赵春怀喜不自禁。

连连说想不到春玲还有良心,有她这几句感谢的话,前面那误工误时、搬门子找关系、劳心费神也就值了。

文景一高兴,还让海涵拿了那信叫隔壁柱柱家瞧。

不料,柱柱家却笑道:“这种信还在海涵面前夸呢!瞧瞧那错白字,假若在海涵记忆中扎了根,可难纠正哩。

”柱柱家新近做了yòu儿教师,手里时常翻着本新华字典。

出于职业习惯,把春玲信上的错白字点评了一遍。

人在高兴时是不计较旁人泼冷水的。

只要春玲知好识歹、有感恩的心,他(她)们俩口子在大城市发展顺利,将来娃娃们大了也可以到叔叔婶子所在的城市住大学、谋职位。

这也是春怀与文景的靠山呢。

任何脾性不合、心猿意马的夫妻,只要将话题集中到孩子的前途上,jīng神便为之振奋,心情也总是愉悦的。

一九七七年高考制度的恢复,让中国大陆千千万万的中小学生的父母的注意力突然集中到儿女的求学深造上。

宛若春雨过后的农夫,把全部的jīng神都寄托到茂盛猛长的春苗上一样。

赵春怀和陆文景也不例外,当他(她)们打听清楚春树和春玲所在的城市有三所高校在全国排行榜上也数得上名次后,更是充满希望。

赵春怀和陆文景的婚姻,既松散又坚韧。

在无意识地揣摩对方的心思、毫不含糊地向其隐瞒什幺、顽强固守自己的本性时,两人似乎都站在离散的边缘上摇摇欲坠;在柴米油盐中克勤克俭地讨生活,在重视孩子们的文化建设、重视孩子们的发展前途上,两人又互相支持、同心同德。

两人仿佛在某种不可抗拒的规则的cào纵下,一会儿往一起聚合,一会儿又各行其道。

恰如一条幽谷里的两道溪流。

春玲在省城西站的再度出现,使赵春怀和文景的夫妻情感中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当一位时髦女子突然出现在省城西站的职工家属院时立即就拉直了人们的视线。

在低矮的屋檐下下棋的男职工、在石棉瓦搭建的灶房口洗涮的女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这是谁家的客人。

只见这女郎戴一副宽边儿茶镜,遮挡了上半张脸。

穿的是深棕色的半大风衣,里边是领子浆得铁硬的尖领儿白衬衫。

下身是棕色的棱角分明的喇叭裤,脚踏高根儿皮鞋。

她的时髦,很难让人猜出她是干什幺的。

息影的反派演员?节目主持人?艺校教师?也还是大城市的高级理发师……她的时髦还不全在衣着打扮上,而是在行为举止上。

她一手提一个网篮,网篮里是花花绿绿的饼干盒、糖果包。

另一只手里提着把小巧的遮阳伞。

虽然两手里都有东西,但毫无家庭妇女那一种负重的感觉。

脚下象安了弹簧似地一颠一颠的,一手悠着那网篮,一手晃着那花伞。

两样东西都成为她轻飘、时髦的道具,整个人显得既悠闲又自在。

只差朱chún里没有打口哨了。

直到走到赵春怀家门口喊哥时,人们才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赵家妹子春玲。

——柱柱家便挤眉弄眼对周围人说:“等着吧。

要有故事了。

春玲给哥嫂的感觉是虽然衣着打扮变了,人却是更有亲情味儿了,对娃们也更关爱了。

她一进门,拿出糖果来就往三个孩子的小嘴里塞。

摸摸海涵的头,说是大头娃娃象列宁的脑袋。

捏捏海容的脸蛋儿,说象电影演员张金玲。

更让文景感动的是春玲这一次还特别关注小海纳。

问她为什幺这样瘦弱、喜欢吃什幺、是不是象林黛玉一样好闹灾病。

吃饭时,春玲见哥哥分管海涵,父子俩大人小孩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见文景分管两个女儿,海容一口稀饭、海纳一口蛋羹地lún流着喂,嫂子自己却一口热饭也顾不得吃。

春玲就啧啧连声感叹道:“真难为嫂子了。

”主动找了个小勺要替嫂子喂海纳。

而且,那种喜欢似乎没有做作的成分。

海纳的小嘴儿吸溜一口,春玲就惊奇地叫一声:“哎呀,嫂子!亲死个人!连手指头都能觉出她小嘴儿的力量哩!”“哎呀,宝贝儿,你要把勺子都吞下去吗?”。

瞧她那甜兮兮、暖烘烘的亲热样子,赵春怀与文景对望一眼,两个人心里都既新奇又惊喜。

奇怪她怎幺会活脱脱地换了个人!上一回来了,她还不怎幺理会这两个女娃呢。

晚上,为了不给兄嫂添麻烦,春玲执意要住旅店。

春怀和文景也只好随她。

“春玲可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春玲去后,文景不敢相信似地含着微笑,对丈夫说。

“对呀。

长了知恩图报的心了。

——一定要让娃娃们多亲近她!”赵春怀兴奋地嘱咐文景。

他还从柜厨里找出半瓶高粱白酒来,美美地呷了一口。

“让孩子们与她建立起感情,双方在彼此心目中有了亲情系挂,将来一联络就不会生分了。

”赵春怀语气中带着一种赞美和欣赏。

喝了酒的目光变得深沉和悠远起来。

但更多的是掺和着一种自豪和优越感。

文景也当即会意,摸着娃们的头美美地笑着。

海涵已到了入学的年龄,海容和海纳也三岁了。

十来年功夫转瞬既逝。

天时地利人和,孩子们都赶上好时候了。

夫妻间心照不宣的是良好的愿望、对未来前景的设计。

在以后的几天中,文景竭尽全力以最高规格接待春玲。

而且,总是有意识地贯彻赵春怀指示的jīng神。

这天午后,海纳在闹睡。

正巧歇班儿的赵春怀就领着海涵、海容玩耍去了。

——文景知道丈夫这举动完全是好意,为了涵和容不影响纳睡。

一个屋子里共同起居久了,赵春怀似乎对小海纳亦有了体恤之意。

文景让春玲也与他(她)们一起去游玩,春玲却非在屋内陪嫂嫂不可。

“猫来了,兔来了。

小狗敲着鼓来了……”文景在文件柜隔着的床里拍海纳睡。

嘴里呢呢喃喃地哼着眠歌。

春玲在外面收拾碗筷。

她一改自己过去泼泼辣辣的风格,动作悠柔得出奇。

轻手轻脚得连碗筷都很少发出碰撞声。

文景听得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极象后院的老常家。

春玲嘘了一声,老常家的声音便低了下来。

一会儿,春玲蹑手蹑脚进来,趴到文景耳边说:“嫂子,后院老常犯风火牙疼,他女人请您过去扎针。

”文景看看海纳,似乎没睡瓷实,有些迟疑。

春玲俯身过来就坐在床的另一边,接替了文景轻轻拍起娃来。

并且也猫来了兔来了地哼着。

文景见娃娃没有反应,便急忙收拾了针具,随老常家扎针去了。

老常是从来未扎过针的人,对针刺特别敏感。

合谷xué位上的针刚刚扎进去,就说牙疼好了,手掌、胳膊都胀得厉害,要求文景起针。

为了巩固疗效,文景劝他再忍一忍。

不料留针十几分钟,突然出现了晕针现象。

老常脸色苍白,周身冒虚汗,呼吸也急促起来。

出现了休克前兆。

文景手忙脚乱,火速起针,让老常平卧下来。

再换上人中、印堂等救急的xué位。

忙乱半天,病人才恢复了元气。

牙虽然不疼了,老常女人却仍从虚惊中超脱不出来。

文景明白轻微的晕针如同轻微的触电,没有超过限度,反而对整个人体机能有调节作用,有益无害;但为了安慰两位上了年纪的人,一时又不好离开。

这时,柱柱家急急火火找来,慌乱中说话还带点儿气喘。

她说她在火车站的二站台上接人,却望见一个时髦女子抱着个娃娃从一站台上了火车。

那女子极象文景的小姑子春玲。

柱柱家本想返到一站台上去问个究竟,可那趟列车一下就开动了。

柱柱家满腹狐疑,接上客人回来就跑到文景家探问究竟。

却见家门虚掩着,屋内没有一个人。

地下一片狼籍,到处是小孩们的衣服。

柱柱家觉得事情蹊跷,辗转打问,才知道文景在后院老常家。

柱柱家的叙述简直把文景推到了梦境。

她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这不是真的,柱柱家一定是看走了眼认错了人。

可是她还是身不由己地跟着柱柱家跑回自己家里。

果然,床上没了她的小海纳,地下一片狼籍。

文景顿时一颗心悠忽就堵到了喉咙口,胀大的头脑里充涉了孩子的哭声。

她失神地跌靠在床边,摸一摸娃娃睡过的地方,已不再有海纳的体温。

倒是柱柱家和后赶来的老常家满屋子寻寻觅觅,发现写字台上海涵的识字本里夹一张小条,上面写道:哥嫂:看嫂子太累,我把春树的女儿抱走了。

怕大人小孩都不能成(承)受分离的痛苦,就没和兄嫂打招呼。

我是不会让海纳忘记伯父母的养育之恩的。

自家人都不必言谢!妹春玲即日柱柱家一边给文景读这小条儿,一边诧异道:“怎幺,闹半天你是给小叔子代养女儿?”“这小娃儿是春玲生的幺?”老常家也问。

两个女人满腹疑虑,还替文景收拾地下的小衣服。

“啊呀,啊呀。

”文景按着自己的xiōng口,摇着头呻吟着,“我是服了赵家的人了。

不讲理、没有道德……。

”一霎那间功夫,春玲就从她身边夺走了海纳,文景觉得就象小刀剜去她心头一块肉。

她抱起娃儿的枕头,闻着娃儿的nǎi臭,心里空荡荡的。

轻轻抚摸着那小枕头,就同抚摸娃绵团团的身体一般。

一字一顿地对两位做了母亲的女人讲述了海纳的来历。

极度的愤怒让她双目喷火。

她再也顾不得赵春怀的体面了,再也不替赵家遮掩那“家丑”了。

甚至还迁怒到丈夫赵春怀身上……。

“当初让我接纳海涵,也是给了我个突然袭击;如今夺走海纳,又是一个突然袭击!这就是他们赵家的一贯做派!——三年多了,我起早贪黑、双手手儿捧着,屎一把niào一把拉扯大。

娃正懂话了,会走了,好带了,却让她夺了去!哼,你们听听,自家人不必言谢,夺了我的娃儿,还让我谢她!尽是她赵春玲的理!……”“是啊,是啊,这样热辣辣的一下弄走,给谁也不能接受呀。

“咳,大人犹可,那娃儿到了生疏地方才难适应呢。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

都替文景抱屈。

文景猛然想到娃不能适应这一层,就急忙从床下找了钱,要去火车站赶下一趟车。

即便山高水远,她也决心把海纳再追回来。

这时,赵春怀却领着两个娃儿堵在了门口。

看样子他也从熟人口中听说了春玲抱走海纳的消息了。

赵春怀见文景怒不可遏、一意孤行的样子,又见两个女人望他时那揶揄的目光,突然意识到文景将他家的丑事都兜露出去了。

这个极爱面子的人便恼羞成怒,他拧了文景的一条胳膊就把文景摔回屋里。

并且努力克制自己不失往日的斯文,骂道:“你还有没有理智?就是春玲想带海涵、海容去走几天亲戚,你难道不让去?”文景被赵春怀男子汉的手摔回来,肩肘都磕在了文件柜侧棱上。

但她顾不得疼。

她被赵春怀这偷换概念、混淆是非的话气坏了。

抓了写字台上春玲留下的字条,恨不得塞进赵春怀眼里。

两个孩子分别抱了爸妈各一条腿,哭喊着不叫他(她)们打架。

两个旁观的女人也站在中间解劝。

“哼,春玲主动接回孩子,本来是怕你受累!——从孩子的角度说,人家是跟了春玲春树牛nǎi面包地好活,还是跟着你挤挤窄窄扎堆儿好活?——不识好歹!”“好。

好。

我认了。

”文景陷入了绝望的状态。

他感觉普天下全是赵春怀的理,自己的做人道德、行为准则永远都不会被赵春怀认同。

一个女人,在家庭的奉献和成就得不到男人的认可,她的感情她的个性得不到男人的承认,她没有一丁点儿自主权力,她在这个家庭中还有什幺活头?这件事极大地伤害了文景的自信和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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