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4 章
。
第二次是穆锡海去世葬礼上的灵堂前,他心里泄了恨,从未有过的快乐,他想这个男人总算死了,他这辈子不亏,他祸害了多少女人,欠下多少孽债,是他亲手把自己bī向了这条绝路,是他活该被算计,被残忍算计死。
善恶终有报,他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他与周逸辞留情了。
他根本不情愿跪下,他觉得这男人不配,可他也不得不跪,他跪不是为悲伤不是为道义,而是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是跪自己母亲的韶华。
他凝望着穆锡海的牌位,看着他慈眉善目的相片,耳畔多数是虚情假意的哭声,尤其以程欢的最厉害,她哭到嗓子发哑,几乎昏厥。他想一个小小的女人能把戏演得这么bī真,他作为长子,不真情实意点不是太废物了吗,于是他也哭,他的眼泪都是程欢催出来的。
偌大的礼堂,一排站立的女人,数排吊唁的男人。
那些叹息倒是真的,都在感叹如此不可一世的男人,怎么命这样短,还没见到孙儿就撒手人寰。
而穆宅女人的叹息,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恨,为了孽,为了自己还年轻就没有了依靠,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走,那眼泪哭自己,哭青春。
与其说穆津霖跪了父亲,不如说他跪了舞台,人生如戏。
第三次就是此时此刻,他膝盖死死抵住冰凉的地,履步维艰进退两难。
他不能割舍掉生养的母亲,也不能割舍掉他动心的程欢。
前者是他的礼义仁孝,后者是他的情深似海。
褚慧娴想前前后后加起来才不过一年多,多深的感情能到让他这么理智的人放不开的地步,咬咬牙也就断了,断了也就解脱了,否则这场大火会烧到什么程度,她真怕他好端端的儿子葬身火海,她只想留下她的命本子,她觉得他不理解自己,他根本不懂慈母的挂怀。
她注视着始终没有抬头的穆津霖,他高大身躯匍匐在地上,像是感觉不到han冷,佣人在旁边落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从程欢嫁入穆家,这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像是忽然脱了轨,朝着无可挽回的地方冲去。
穆津霖很久之后才直起身身体,他眼眶有一丝濡湿,“母亲,您爱过吗。”
褚慧娴沉默。
“您是过来人,明白感情的身不由己,您也尝过感情的百般滋味,那您现在告诉我,您摸着自己的心脏,明明白白回首这一段路程,您是否真正爱过我父亲。”
“我当然爱过!”
褚慧娴不能接受任何人质疑她对穆锡海的感情,这不单单是一段感情了,而是她的一生,是她的岁月,她的光yīn,她的骨头和灵魂。
她死后的碑陵依然要刻下穆锡海之妻五个字,不管她受过多少冷落,多少苦痛,这是无可磨灭的事实,是她带入坟地的身份。她活了六十一年,她的一切点滴都被冠以这个男人的名字,如果她不爱,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她这辈子不是白活了,不是太糊涂了。即便她后来心灰意冷,即便她也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死了真解气,可她到底哭了,她抓着那半点温情让自己肝肠寸断,她那是真的眼泪,不是为了哭给人看。
“我和你父亲,与你和程欢完全不同,我们最初的结合都很坦荡清白,我们也没有违背任何伦理,但津霖,你懂得人活着要活出什么吗?活出一个脸面,活出一口气,不要被世人指指点点,不要让自己抬不起头,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要把自己看得过高,认为能对抗整个世界。你只是一个人,你活在这片土地上,你要明白什么能被接受,什么至死都背负骂名。”
褚慧娴伸出手,朝着仍旧笔挺跪在面前的穆津霖,她满是殷切期待的眼神停留在他脸上,等待他把手搭在自己掌心,穆津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只苍老枯瘦而颤抖的手,他目光死死定格在褚慧娴脸上,他从她眼中看到了期待,看到了一丝拯救,也看到了自己死活无法割舍的坚决。
“母亲,那您爱错了吗。”
褚慧娴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她脸上仅剩的温和也荡然无存,她爱错了,她当然错了,午夜梦回她后悔过,她嫉恨过,当一个女人在婚姻里充满了绝望,充满了哀怨,充满了惆怅和动摇,那就是错了。
可她不肯开口承认,她错了这段婚姻,错嫁了一个男人,不也错了整个人生吗。
可她闪烁而空洞的眉眼藏不住,穆津霖看得一清二楚,他拍了下自己xiōng口,“母亲用一辈子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还死咬着不肯认,那么我呢?我才仅仅开始几天,您让我怎么甘心抽身?是苦是甜,我总要尝一口才知道,我从没劝过您离开父亲,可这句话我无数次要脱口而出,我在外面疯了一样拼,我永远也不想让您知道我拼出了什么。可我最开始的初衷,只想在您离开他之后,我们依然能过和在穆宅没有任何区别的生活,我不希望我是周逸辞,在他母亲离世后才站在这个位置,那有什么用。我四十年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就像您为了我才忍气吞声,即使最后几年您已经不想再挽留他,还要拖拉着,为了替我谋一份家产。您的苦楚我感同身受,我的无奈您是否能体谅。”
褚慧娴的手从他开口到最后,慢慢坠落下去,无力垂在膝盖上,像断了筋脉。
午后的阳光将她斑驳白发照得更加清晰,她老了,老得没有了一丝光彩,她忽然发现她才是最抗争不过命的人,她信佛,可她却不真的仁善,所以佛把她关在了渡劫的门外,她始终徘徊但走不进去,她想要拉穆津霖一把,却来不及了,他已经堕入情的大网被层层缠裹,她没有剪子和匕首,只凭借十根rou指根本斩不断。
她何曾不是网里丧命的人。
情关二字真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所以你一定要她。”
穆津霖嗯了声。
褚慧娴手搭在额头,盖住了她半张脸,她微弱的叹息了声,“我老了,管不了你。人各有命,自己的命自己熬。”
眼泪顺着指缝淌下,一旁的三株焚香烧了大半,屋子里的雾气太重,穆津霖咳了两声,
他回头隔着浓烈的白雾看了看母亲,她静坐在lún椅上,像一樽了无生气的雕塑。
佣人跪在地上,轻轻捶着她腿,笑着说,“大太太看啊,您儿子多懂事,什么都和您说。他能有今天,都是对您的孝心,这世上不孝之子太多了,您其实有福气啊。哪能什么好事都给您不是?咱们为人父母,不想子女飞黄腾达,就想他们平平安安,您把程欢想成了豺狼猛兽,她才多大啊,她刚退了nǎi黄,日子还长着,您长命百岁,在这里震慑住,她还敢作什么幺蛾子,少爷不傻,迷也迷住了,您何必qiáng拆姻缘,兴许他命里有这么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