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曙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那阵黑暗,大地就又回复了苍郁的生气。可是,尽管曙光已至,黎明到来,大地的上空却凝聚着许多块乌云,将那可恶的阴影投射下来,未免是减弱了苍郁的色调。
而在乌云凝聚的地方,却像是有无数的鬼魂在飘荡、在出没,将那些冤屈万般变化。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劫难?这晦暗的日子!
在凤凰村北的一片松树林里,铁英、赵明、徐炜、石磊、车朋、李灿、还有古迪,正在召开党的会议。
他们都是党员,中国共产党的党员,他们都是指挥员,中国工农红军游击队的指挥员,所以,他们的党的会议和军事会议,在平时并无多少区别,只是气氛不同罢了。然而现在,这两者的会议,无疑是合二为一了!
掩埋受难者的工作仍在进行。沉痛与愤怒仍压抑着心底,而表现在脸上、眼睛里的则是火,是剑!
“打吧!不打这些龟儿子,何以能出咱心底的怒气!”李灿吼着,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捏成拳,在空中挥着。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话语却转向徐炜:“我说老徐,你为什哩不狠敲潘西武几下子,倒让他逞开威风了?”
徐炜坐在一个松树墩子上,一脸的严肃。听得李灿说,抬起眼睑来,也不吱声,只笑了笑。但是那笑里却藏着苦味。
“是要收拾他们的,尤其是这个潘西武!”铁英接着李灿的话。她觉得李灿说得未免有点过火。好在徐炜并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否则一定会影响彼此间的团结。“但是,该怎么样收拾他们呢?”铁英显然是在启发大家思考。
“我要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弹药光了,我有拳头,一准就被他们人多势众吓懵了?我李灿才不服邪哩!”李灿冲着人们挥拳吼道。
车朋这一回并没有跟着附和。这个脾气儿照样很暴的青年人,今天却显得沉静起来了。你看他将眉宇布成一个“川”字,再粗心的人都晓得他是在动心思。这也许就是车朋有别于李灿的地方吧!
“我们不是和敌人拼,并且现在也不是拼的时候!”车朋说,眼睛扫了李灿一下。
李灿正要冲他发作,赵明却接过话茬了:
“车朋说得对,我们人数少武器差,能和敌人拼么?况且我们经过几天的战斗牺牲了许多的战士。除此之外,还有几十名伤员,他们都要得到救治和安置,光硬拼能行么?”
李灿语塞。但怒火攻心,他憋得满脸通红,把叉着腰的手放开,用挥着的拳头狠狠地打在手掌上。
徐炜移了一下身子,眼睛眯缝着看那云层里透出、又从松针里筛下来的朝阳光。他看了大家一眼,才不高不低有条不紊地说:
“我想我们应该想出一个通盘的计划,作为今后一段时间的行动方针。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局面。敌众我寡,一年来能够栖身的唯一的这个‘家’也被毁了,被敌人毁了。”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大家也都心情沉重。停了一下,他朝李灿看了一眼,继续说:
“最好是找出一个适当的时机,给敌一个致命的打击,然后转入隐蔽。像一个月前那样。这样既可打击敌人,又可保存自己。”
石磊匝了匝烟斗说:“很是。我们不是怯战,而是灵活机动。打仗么,就譬如下棋子儿,不要拿了子儿一拼到底,那样是不会赢的!”
赵明说:“很好!估计平静的时间不会太久。朱庭国和包一天一定会扑过来。大家说说看,应该怎样应对?”
听了大家的话,李灿也不争了,也不憋气了。他说:“我看就打狗日的潘鬼头。这家伙我恨透了!”
大家也都赞成。同时还觉得潘西武是最靠近游击队的。敌人要进攻,一准是他打先锋。如果能打掉这个恶魔,则不仅能解大家伙的心头之恨,更重要的是能挫敌锋锐,对于全战局会起举足重轻的作用。
但是,潘西武能孤军深入吗?这却是个未知数。因为潘西武不是胡奎,这是他能的一面;但他原不是包一天的手下人,即使现在关系不错,但是有了梁红玉这一层,这又是他不能的一面了。
严铁英听着大家的发言,心里在一个一个地默念着、思忖着。
还有——严铁英的心里想得更复杂些——假如游击队不能尽快地摆脱敌人,而还是摆在这里等待敌人来打。那未,游击队还是处于被动。
铁笼山虽是崇山峻岭,然而这次敌人“围剿”已不同以往了。这次是包一天的民团打先锋。这些地头蛇比游击队更熟悉这里的山山岭岭呢!不能再用过去的老办法了。
如若游击队不能使自己处处争着主动,这几十个伤员怎么办?这里的老百姓又怎么办?潘西武的烧杀难道仅仅只是他个人的兽行所为,与包一天就没有干系吗?否!也许就是包一天指使的,并且后来也得到朱庭国的鼓励。
他们当然有他们的理由,那就是铁笼山是共党游击队的老巢,必欲彻底推毁之!蒋介石在南方根据地的“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的手段,已经用到这里来了。
所以,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刻,游击队该怎么办?徐炜说得对,现在就要将今后一段时间的行动计划好。战争是变化的,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在这种错踪复杂的情况下,争取主动,胜算才会更大些!
她把这一切想法和盘端出来,让大家讨论讨论。
人们沉默下来了。铁英提出的问题,他们的心里何尝没想过,只不过他们没有她想得这么周全。没有谁说话。远处有隐隐的枪响声。一一大家仍在苦着眉,没有说话。
严铁英在松林子里来回走动着。少顷,她停了脚步,看了大家有几秒钟,突然笑了。
“怎么啦!大家这是怎么啦!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为何还愁眉苦脸呢?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她这么一说,大家倏地抬起眼睑,一齐注视着她。只有赵明,他还在“吧儿吧儿”吸着旱烟呢!
李灿晃着脑袋说:“哎呀,我的好队长,你就决定吧,我不害怕敌人,倒真的害怕动脑筋哩!”
车朋和古迪也笑了笑。
铁英说:“害怕动脑筋可不成。再说,你害怕,未必大家都害怕吧?怎么样,时间不会有很多,大伙儿还有什么看法,都说出来吧!”
石磊和徐炜也相视一笑,因为从这种语气里,他们知道铁英的考虑已经成熟。
铁英看了赵明一眼,用尊敬的口吻说:
“大叔,你看我们是否应该分兵啦?”
“是得分兵啦!”赵明并没感觉意外,却像是早就胸有成竹的样儿。他看着铁英,笑眯眯地点着头,似乎铁英说出的话就是他的心里想要说的话。铁英的心里一阵欣喜,一股融融的情感直叩心房。她看着小队长们说:
“我们虽然还是按照老办法,绕着敌人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但是我们这次要找个既安全又隐蔽的地方安置伤员,休整一下。当然啰,敌人是不会轻易让我们有这个机会的,所以我们必须制造一个这样的机会。”
小队长们一听,来了兴致,都很想知道队长所说的计划,个个都坐直了身子。
铁英继续说:“咱们来个分兵。敌人不是在南边空了个大口子吗?不是想把我们逼到赣江里去吗?目前形势只有西、南两面空虚。这是包一天们算计好了的。如今,咱们就来它个将计就计,用少量兵力佯装成游击队的大部队,向赣江撤退。而游击队的其余人马,和老百姓都可撤进千佛山。”
就目前而言,这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但如果处理不好,却又是一个最险的办法。于是大家都不说话,都在思考着这个办法的多面性,好的,不利的因素。
经过一阵的思考之后,小队长们纷纷说话了。
“队长,让我的小队向赣江佯动吧!”李灿说。
车朋瞪了他一眼:“你去?你去还不如我的小队去。我们骑兵迅速,来去一阵风,足以吸引敌人的全部。”
石磊、徐炜也都争着要担当这个角色,实际上也就肯定了铁英的方案。
铁英用笑眼催赵明说话。赵明摘下含着的烟嘴子,沉毅地说:“只有这么办了!不过,佯动的那一面危险性大,我看——”
铁英笑着打断赵明的话:
“我去!我带着李灿小队去。”她边说着,边把脸转向小队长们:
“都别争了!谁去还不是一样?可是车朋的骑兵目标太大!虽然咱们是需要目标大,但到了赣江边并不是像敌人企望的那样真的到赣江里去喝水呀!我们还要时而隐蔽,时而行动呵!老石和老徐比较有经验,你们可以协助赵队长照顾好伤员和乡亲们,这里的担子更重要啊!”
石磊和徐炜就没有再争,赵明也只是用爱抚的目光注视着铁英。只有车朋还在气咻咻的呢!
“好吧!就这么办。”铁英见大家再没有别的表示,最后说道,“从缴获的几十匹战马里面挑选出三十匹随我行动。今天上午,至迟不能超过下午三点钟,将老百姓和伤员们全部撤进千佛山。注意保密!老石带着部队还是先顶着敌人吧!下午李灿接防。”
人们最后散开了。
小队长们走了之后,铁英留下了古迪。这个年轻的侦察班长,一直以来,都在不停地工作,充当部队的千里眼、顺风耳,很少休息过。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更加要慎之又慎。所以她把古迪留下来了。
“古迪呀,去告诉战士们,多辛苦一些,把情况侦察清楚些。同时还要注意安全!”铁英嘱咐他。
“是,保证完成任务!”古迪坚决地说。
“去吧!”铁英一挥手。
古迪跑步去了。
铁英回过头来对赵明说:“大叔,据古迪报告,原先包一天让梁红玉布署在镇天镇与白水镇一线,目的是防备我们向北进入千佛山。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进了铁笼山,包一天就命令梁红玉尾追我们。倒把这一条线空出来了。这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
赵明抽着旱烟说:“不错。我们趁机突出铁笼山,向北转移,包一天绝对不会料到我们刚从山外回来又反转出去。”
“但还是要把戏做足,要让包一天以为我们真的是穷途未路才向赣江边撤的。”铁英说。
他们仔细地核计起来。
却说古迪将整个侦察班撒了出去,他转告了战友们铁英队长的话。然后,他一个人往影屏山方向走。
古迪现在是个小商贩的打扮,穿着一件青黑色的上衣,还有一条浅灰的灯芯绒的裤子,背着一个褡裢。他化妆成小商贩多次,也到过不少地方。关于这么个角色,他现在倒是扮演得蛮像回事呢。
他现在要去联系宋大庚。宋大庚在梁团里卧底,已经送了好几次情报出来了。他依靠他那个特殊的身份,倒是很方便的就获得敌人内部的消息的。
但是队长严铁英却总是告诫古迪,不要轻易去与宋大庚接头。没有到关键的时候不要去惊动他。除非他有情报要送出来。
可是这次却是到了关键时刻了。关于敌人下一步的行动,他们的兵力调动情况,铁英队长都想掌握。而宋大庚也许能了解到不少。
不过,现在的情况下,找宋大庚并不容易。他应该是跟随梁红玉在军中。饲马员么,总得跟着战马;要去找他,首先要找到梁红玉的部队。
梁红玉的部队从镇天镇的大道进到铁笼山来,现在应该是在锣鼓岙。那里有一道天然瀑布,从锣鼓岙上倾泻而下的水跌进锣鼓潭里,那条通往铁笼山的道,就在潭的边边上过。
古迪实在是大聪明了。他对梁红玉部队在锣鼓岙的估计相当准确。当他小心地靠近锣鼓岙时,老远便听到战马的嘶鸣声了。
忽然他灵机一动:宋大庚是饲马官,而饲的又是梁红玉的马,他少不了是要出来遛马的。据上次从宋大庚这里获取情报的王春光讲,那情报就是宋大庚在遛马时交给他的。
对,碰碰运气,也许真的有这么巧,或者宋大庚有意这样做都说不准哩!
于是,古迪不走路上,而是隐入道旁的树丛中,把自己的身子完全隐藏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哪有小商贩往山里走的?但现在他必须往山里走,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好隐藏自已了。
还有哇,梁红玉这人忒机灵。古迪怕她把岗哨派出很远。游击队宿营,铁英队长不是喜欢在二三里外,甚至是四五里外就派上岗了么!
而宋大庚要遛马,也不可能遛出几里路唦!
古迪的脑瓜子就是好使,他这样隐蔽地前进,至少看到有梁团的两个岗哨站在不同的路上。他看到了岗哨,岗哨冇看到他。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令他兴奋不已的声音。
“宋老倌,遛马啦!”一个声音在打招呼。
“嗯啦!诶,小宝,你岗还站到这里来啦!”是宋大庚的声音,已到古迪的边边上来哩!
那岗兵说:“哪呀?前面还有岗哩,不止一个哩!”
“呃!……”宋大庚应了一声。
古迪伏在路旁的树丛中,己看到宋大庚的脚了。他伸出手去扯着宋大庚的裤脚,宋大庚低头一看,妈呀,树丛中伏着一个人呐,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古迪哩!
宋大庚装着扎鞋带,蹲下了身子,口里说:“我正愁送不出去呐,你倒来啦!”说着,极迅速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包来,塞进古迪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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