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严铁英似是无意间瞟了一眼武铁匠,见她的脸上正画着无数的问号,不免也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某根神经。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曾是她生活中的一个至爱,是一段无法割舍的记忆。但却又是那么飘渺!
这时武铁匠正好扭过头来,见严铁英这副神情,心中猛的一颤,眼前便觉在浪波喧哗中一阵彩蝶飞舞。她的眼角潮湿了。
她们都向前迈了几步,似乎是要说话,而当她们四目相视时,却是彼此间的嫣然一笑。
就在此时,潘西武开始了新的进攻。看来他是恼怒极了,他把几挺机枪摆在一条土坎后面,枪口直指向碉堡,目标是压制碉堡上的机枪火力。
尔后,他把七八十匹战马分作四批,自己握着指挥刀,立在大黑马上,大声吼叫:
“弟兄们!给我冲啊!冲上去每人赏大洋五块。”
这些骑马的团兵,都是潘西武做土匪时的老家底子,亡命之徒,既刁猾又凶狠。
听了潘鬼头的话,这些傢伙“哇”的一阵怪叫,驱动座下马,顺着那溜长坡就冲了上来。
马蹄沓沓沓沓,如顿起了层层恶浪;怪声唿唿啸啸,似骤刮的阵阵黑风。一霎时,硝烟和呐喊便笼罩住整个山头。
严铁英和武铁匠同时扭过头去,用愤怒的目光扫视着山下。
武铁匠见李灿和战士们静静地伏在山头上,山下潘西武那股凶狠的气势迅猛地逼上来,而他们竟全然不为所动。
她的心里腾起一股巨大力量。恰好严铁英对她说:“不用骇怕,没什么了不起!”她“嗯”了一声,蹲下身子,眼睛直视前方。
严铁英看着潘西武的这个阵势,冷笑一声。她吩咐身旁的战士:“去,要二班长将碉堡上的机枪扛一挺到这儿来。”
战士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二班长亲自扛着一挺机枪下了碉堡。铁英说:“把它放在这当口,叫潘鬼头饱饱地尝一顿吧!”
马兵在冲锋。
土坎后面的机枪在喷吐着火舌。碉堡上的土和碎石粒纷纷扬扬飞撒着。
上百个团兵伏在地上,依托着凸出的地物,用步枪对着山头上射击。
要说这一片火网着实绵密,山头上的人们连抬起头来都很困难。
严铁英又吩咐说:“李灿,叫碉堡上的机枪想法子对准步兵打。其余的,准备手榴弹。”
“是!”李灿登登登跑上碉堡,将机枪换了一个枪眼,“嘎嘎嘎嘎”地开了火,直打得那些步兵赶紧找地方躲藏。
马兵冲到半山坡子,严铁英一声喊:“扔手榴弹!”战士们跃起身子,一束束手榴弹飞向敌群,落在山坡上,又往下滾了老远。
第一批马兵正好冲在它的上面,“轰轰轰!”霎那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严铁英又一声喊:“机枪,打!”
“哒哒哒”一阵猛扫,又撂倒了一批,其余的被迫退了下去。
山头上传来战士们的欢呼声。武铁匠也兴奋地喊着:“打得好,打得好,潘鬼头要上来就好啦!”
旁边的周云说:“这个笨蛋,活该!”
严铁英站起身来说:“他才不会上来哩!他要是会上来呀,哪就不叫潘鬼头啦!”
战士们一阵哄笑。武铁匠也笑了,她想起了李家村和影屏山遇着潘西武的事儿来了。
潘西武一下子就损失了几十的人马,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惨的一次了。
他像是一只被打伤的恶狼,在地上蹦着跳着,两眼血红地盯着青草坡上,恨不得一口将它吞下肚去。
山头上,人们趁着空隙继续加修工事。严铁英把李灿叫到一边,对他简略地述说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和游击队所要采取的作战部署。
铁英对李灿说:
“为了更有把握地取得这次反围剿的胜利,支部决定你带上一班仍然回到芦花湖地区去。在现在,牵制住潘西武的兵力;在今后,打开芦花湖的斗争局面。
“支部希望你能很好地与武铁匠合作,在适当的时候,组建一支新的部队。怎么样?”
李灿“唉”了一声,把出山以来遇到的怪事一股脑跟队长述说了一遍。
他说:“队长,叫我重回芦花湖我没二话可说,可是,我一直纳闷,她既是请咱们下山,可就是不拢身。“
”就说报仇吧,也不来商量个怎么报法,还是自己领着单枪匹马地干。我到芦花湖后总共才见过她三次面。”
“你也真是的!……”铁英本想批评李灿犯了鲁莽劲,话到嘴边又换了话题,“李灿,两次遭到突袭你查了是什么原因么?”
“没法查呀!武铁匠不拢身,咱们一时半回还是两眼一抹黑呀!可这事不出在她的手下人手里,怎会这般准确么?”李灿说。
铁英点点头。李灿又说:“好在她这次跟来了。你等下问问她吧!”
“不会那末简单的。”铁英沉吟地回答,“你这次回芦花湖去,倒是可以深入地作些调查。你不是说那个叫高松的很可靠么?我看也不错。可那个胖子是谁呢?”
李灿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严铁英有些踌躇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高松和一班长郭昆山他们运粮食回来了。他们走得很急,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显然也是惦记着这里的战斗。
严铁英因为事情繁忙,她原本想等等赵大叔,问郭昆山可曾见到过么,郭昆山说没有。她就估计赵大叔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她让李灿请来了几位班长,宣布了支部的决定,指定在李灿带领一班返回芦花湖期间,四班长田春临时代理小队长,率领三个班坚守住这座关隘。
又请来了武铁匠,对她说:
“你还是同我们这位李小队长返回芦花湖去吧!你是本地人,希望多帮着他点。你的仇也就是我们的仇,你的仇就我们大家来报吧!”
武铁匠眨着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眼珠在熠熠放光。她只是沉默着。人们奇怪这两个相貌如此相像的人,在某一点上,似乎也是相同的。可是什么呢!
有一段时间了,潘西武没有发动攻击。此时接近黄昏,晴朗的天空又转阴了。黑色的乌云从四面弥合过来,夜幕渐渐遮盖住大地。
“千佛山下过雨么?”临分手时,李灿见严铁英已穿上厚厚的棉衣夹裤,这样的询问着。
“是呵,自你走后就一直末停。”铁英望着这个年轻小队长,似乎有许多话要叮咛。“李灿呀,趁着黑夜突出去吧,但一定要当心啦!”
他们互相握了握手。严铁英牵着滾雪龙转身往山下走去。突然一个人追上了她。她定睛一看,竟是武铁匠。只听武铁匠说:
“请问,你就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骑着大白马大战潘西武的女兵么?”
严铁英仄楞着脑袋想了想,突然高兴地叫道:
“你就是哪位持枪冲向潘西武的女子吗?哎呀!那次是多么危险呐!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就是这个李灿呀!可你后来是怎么走脱的呢?”
“我一路冲着,到了这关下,把马扔了,偷过了山,回芦花湖了。”武铁匠淡淡地说,大黑眼珠闪着亮光。她对李灿揖了一下手:“多谢搭救之恩!”搞得李灿慌张得不知所措。
突然武铁匠又问道:“听刚才你说,你可真叫严铁英么?”
“是呀,我是叫严铁英呀!”铁英诧异地看着武铁匠,突然铁英的脑海里出现了红玉的影子。她吃了一惊。“呵,你是……”
武铁匠咬着下嘴唇。铁英在心里惊问:“难道她是武妹子?”想到她的武妹子,就想起武英被卖时的哭喊声:“妈妈,姐姐,日后你们一定要找我呀!……”那情景,仿佛是在昨日般。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啦!”武铁匠忽然说,边说边双膝跪下,给铁英磕了个响头。
严铁英万没想到武铁匠会有这一着,她慌忙搀起了武铁匠,口里一迭连声说:
“呵!不,不,不,……”
心里却像翻江倒海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