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_4.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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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医颜叠吉生前只收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名扬凤京,清冷孤傲的江致远。
另一个则默默无名,长年隐居深山,不闻世事。事实上,他虽拜颜叠吉为师,但最早授他医术的却是颜叠吉的妻子衣如菡。
二十九年前,颜氏一家住在燕丹北部的某个偏僻小镇。镇子依山而建,山上白雪皑皑,经年不化。山下有一白池,池水色如融雪,用以酿酒,可令酒味变浓,烈似火烧,深得当地人的喜爱。故此镇名曰胡饮。
年仅五岁的江致远背井离乡,跟随师傅跋山涉水,历时整整一年,才来到胡饮镇。
当时,颜初静刚满两周岁,被一个白发少年抱在怀里,不言不语,异常安静。衣如菡指着白发少年,对江致远道:这是你大师兄朝泷。
江致远很吃惊,直盯着白发少年那对毛茸茸的尖耳朵。
衣如菡也不瞒他:你师兄身上流有天雪狼的血脉,是我们大怀山的真勇士。
朝泷长得极为俊美,只是眼神太锐利,犹如首狼之目,隐藏着冷酷的凶性。即便是镇子里最勇敢的姑娘也不敢与他对视过久,唯独年幼的颜初静仿若无觉,常常坐在他的身旁,默默地看他练习拳法,听他背诵药理,从未哭闹。
颜叠吉生性严谨,在传授两个徒弟医术时总是一丝不苟。而衣如菡喜研毒术,教学方式比较灵活多变。夫妻二人时常为了医学上的某些观点或难题争论不休,好在每次皆能床尾合。
衣如菡原想将江致远训成个百毒不侵的强者,后来发现他无志于此,便改变主意,决定传他剑道。
光阴荏苒,当江致远长到八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将整部本草纲目倒背如流,甚至可以独自为一些身患微疾的病人开方抓药,就连素来严人律己的颜叠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徒弟的医学天分远远胜于朝泷。
那年,颜初静也开始学习药经。
秋风将寒之际,衣如菡带朝泷上山采集一味稀世毒草,临行前交代江致远千万要记得喂他小师妹吃宁神丸。
彼时颜叠吉远在郅高国,家里未雇仆人,江致远闭门念书。晚饭时,邻居急急敲门,说是孩子被毒蛇咬了。人命关天,江致远连忙提了药箱过去,一直忙至深夜才回家,未料却看见颜初静倒在地上,面白唇青,浑身冰冷,显然已晕厥多时。
在江致远的记忆里,小师妹面色红润,从来未有过病痛。他也不明白师母为何不时要喂她吃安神丸。查不出病因,他只能抱着她,希望她的身子能够暖和起来,祈祷师傅师母赶快回来。
颜初静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后没多久就随着颜氏夫妇远赴郅高。待她回到胡饮镇,江致远惊讶地发现她活泼了许多,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安静得过分。
也许是因为上回没照顾好她,心中有愧,自此之后,面对她时,江致远总是不知不觉地多了几分细心关注。
而一向对颜初静疼爱有加的朝泷不知因何缘故竟渐渐疏远了她。
九年之后,江致远违背师命,娶颜初静为妻。为此,朝泷下山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同门之谊几近崩裂。
漫长的十五年,少年须发生,面目依稀旧。当江致远遭受了那一场惨无人道的牢狱之灾,心伤难愈,致使沧桑之痕悄然爬上眉眼时,朝泷却面似少年,一如当年,仿佛这万古无情的岁月独独遗忘了他。
伐木结庐,闻松对月,饮露食果,朝泷在此山峰顶隐居已有两载。三个半月前,江致远风尘仆仆,背着个奄奄一息的美貌女子来到此处。朝泷听他道清来龙去脉便取出许多珍贵药材,帮忙熬制补品,给她调理身体。然而,直至伤口愈合,疤痕褪淡,她仍然未有苏醒的迹象。师兄弟两人对此苦思不解,多日研究,最后决定采用衣如菡遗留下来的一种古方。
醒香果是古方中的主药之一,时下已将近绝迹。据药经记载,此药多生于山川地脉交集处,秋日开花,冬日结果,奇香无比。果实成熟后不到三刻即会落蒂,若未及时采摘,其药性大降,便失去原有价值。
江致远曾在青牙峡底发现半株枯萎多年的醒香果。因此,当拜师心切的麦四勇把那一篓子草药摆到他面前时,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他提出那个看似苛刻的要求。没想到的是,麦家不仅保有醒香果,而且还是一颗药性完整的
你带那孩子上来做什么朝泷皱眉问,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
江致远道:两年后,太黎神宫之行凶险莫测,你我倘若不幸丧命其中,岂不是断了师门的传承
朝泷默然片刻,道:小静呢
我想送她去神农境。江致远低声道,天下将乱,唯有世外之地存净土。
你如今才舍得,未免太迟了。朝泷冷哼一声,随手抓起桌上一颗桃子形状的蓝色果子塞进嘴里,略嚼几口便连肉带核吞下肚。
江致远神色淡淡:若非师兄一直隐瞒天凰之事,我们大可隐姓埋名,避世而居,又如何会落入他人算计之中
师傅本将小静许配与萧潋之,你道是为何朝泷不辩反问。
江致远低眸不语,伸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感觉里面的汤药已晾得差不多,于是端起碗,走出门去。
三间木舍,左右两间分别是厨室与卧室,而正中那间对于麦四勇而言则是个禁地。尽管他心里好奇得紧,却始终不敢靠近。因为江致远说了,不准他踏近那儿半步,否则就把他扔下山去。
不论学习哪门武功,都必须先练好基本功。
扎马步,简单枯燥,但颇能锻炼人的毅力与耐性。
麦四勇自小跟着老爹满山跑,体力不差,只是年少好动,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哪怕有松树作荫,山风阵阵,也累得他汗流浃背。
上午扎马步,下午砍大树,晚上背药经。一天的时间,除了吃饭、如厕、睡觉之外,没有漏出多余的空闲。
这种充实又累人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麦四勇渐渐体会到自身逐步变强的变化,有了信心,自然不再暗自苦闷害怕学不到师傅的本事。
七月炎夏,日光灿烂,松林中满地光斑亮似碎金。
麦四勇挥舞着一把丈许长的斧头,一下一下,不停地往一根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干砍去。无数条深浅不一的裂口纵横在树干上,纪录着他每次运用力量之势是优或劣。
山风簌簌,起伏如乐。
每砍半个时辰,歇息半刻钟,席地而坐,咕噜噜地大口喝着甘甜的山泉,感受这格外畅快的通体清凉,便是麦四勇在习武当中的享受之一。
忽然,前方木舍之处红光大放,仿佛弥漫了半边天。麦四勇正仰头喝水,看得分明,不禁吓了一大跳,立即抓起斧头跑回去。
红光艳如鲜血,从正中那间木舍爆发出来,隐隐含着一股幽幽的甜香,令人闻之欲醉欲痴。
跑到门前的麦四勇神差鬼遣地推开了这扇自己从来不敢靠近的门。
这一刻,他全然忘却了江致远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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