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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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话说完，见他眼睛一亮，眉眼间像是起了丝欢喜神色，心里就微微有些不痛了，忍不住哼了一声：“我是不想你跟去，只是陛下点了你名而已。”说完也不去看他脸色，自己转身就走了。
步效远望着她背影，神色怏怏，只转念一想，能和她一起过去，心里还是隐隐存了几分雀跃，竟然有些像小时候盼望过年那样希望时日点过去感觉了。
三天转眼便过。
玄华宫建城外之东，君山山系之下一处狭长谷地上，四周群峰环绕，谷中清泉涌流、林野茂密，边上大片湖泊，名为烟波，冬暖夏凉。每年入夏，女皇就会携些近臣到这处行宫避暑。因为与帝都马也不过大半日路程，每日国事奏折都有飞骑来去传送，并不耽误朝政。今年因为天热得，所以比起往年出发得要早些。
天子车骑，浩浩荡荡。这天一大早，晨曦还没散，长长车马队伍就朝着城东迤逦而去。
大皇子弗陵得了圣诏，携了皇孙姬循一道随行，二皇子弗贺因为身体有恙，女皇命他留城中静养。
步效远骑马上，边上是姬循和几个侍卫。昌平马车就明元女皇车驾之后，距他几十步距离。
皇孙姬循不过十岁，眉眼与昌平有几分相似，带了女孩阴柔。不肯坐马车，只骑一匹体型稍小些马上，从出发后就紧紧跟步效远边上。
“姑父，我听侍卫说，那天校场，你几下就制住了元世子，一脚踢飞了他手中刀。姑父，你刀法是怎样练成？教教循儿好吗？”
姬循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崇敬。虽然这崇敬来自一个男孩，只也叫他有些小小羞赧，微微笑了下，说道：“你若是看得起我，我自然愿意教你。”
一匹白色骏马从他两人身边掠过，马蹄飞扬，朝着前面赶去。马上男子一身白袍，宽大袖摆随风飘摇，背影极是出尘。
今天出行，随行官员都按了各自品位列队而行，队伍虽长，却极有秩序。这个白袍男子不穿官服，却又这样越队而行，实有些惹眼，所以步效远多看了几眼。
“不过一个以姿色博位小人，这样招摇，真是可笑！”
边上姬循哼了一声。
步效远见他人虽小，刚才这话却说得老气横秋，忍不住看向了他，问道：“他是谁？”
“散骑常侍蘅信。出城到行宫事宜，他是总管。”
步效远哦了一声。
“姑父，你还不知道他吧？我告诉你件事……”
姬循突然朝他招手。
步效远俯下身去。
“你千万别让姑姑知道是我说。”
姬循凑他耳边飞说完，冲他咧嘴一笑，目光阳光下微微闪动。
步效远抬眼看去，见那个白色身影已经纵马到了队伍前列，收住马势跟了昌平马车之后，心情一下低落了下来。边上姬循虽然还与他搭讪，他却全无心绪，眼睛只是看着前面，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傍晚时分，行宫到了。一场群臣夜宴过后，昌平被女皇叫住叙话，步效远独自回了他两人所住别院。这里靠近女皇寝宫，边上不远就是烟波湖了。
步效远看着这间卧房里床榻，想起白日里姬循附耳对自己说话，微微有些怔忪。渐渐月上东山，四周静寂一片，仍不见她回来，别院里只有几个粗使下人。步效远突然觉得心烦意乱，抬头见月色皎洁，忍不住出了别院，沿着湖胡乱走了一会，见月光映照着波光粼粼湖面，万籁俱寂，只有湖水夜风中轻拍堤岸，发出阵阵响声，心中这才慢慢觉得闷气大减。怕昌平回来了见不到自己又要恼怒，转身正要回去，突然听见远处一阵箫声传来，伴了水声，极是清越。
步效远不解音律，却也被这箫声吸引，走近了些，才看清一个白色身影立湖边，衣袂随风飘动，出尘若仙。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蘅信。
“步驸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若不嫌弃，停留片刻，和我一道赏这月夜清风如何？”
步效远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蘅信朝自己走了过来，停了几步开外之地。月光之下，发黑若漆，白衣似雪。
“步驸马少年英雄，黄武殿校场一战，扬名天下，蘅信钦佩万分。公主虽弱质女流，却侠骨丹心，一诺千金，与步驸马天作之合，又叫蘅信极是羡慕。一早就想当面向步驸马呈上我恭贺，苦于没有机会，不想此时竟会偶遇。蘅信所愿无他，但愿步驸马与公主殿下从此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蘅信朗朗说来，姿态信雅。
步效远默默看着他。一种奇怪感觉慢慢从他心里生了出来。他觉得这个名叫蘅信男人，他刚才说那一番话仿佛并不是说给他听。他觉得后背仿佛有些异样，猛地回头，看见昌平身后跟着茯苓和余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自己身后，正冷冷清清地盯着自己和蘅信。
步效远心一跳，隐隐有些明白了。蘅信那些话，其实应该是说给她听吧？
“回去吧。”
昌平淡淡说了一句，已是转身离去。
步效远跟着她离开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吟叹：“生平是烦忧处，箫声夜半却悠悠……”
“你去那里做什么？”
两人回到别院卧室里，昌平坐了椅上，盯着站自己面前步效远，慢慢问道。她目光晶亮，神情冷寂，与前几天对他态度判若两人。
步效远低声说道：“我不见你回来……，出去胡乱走了下，听到了箫声……”
“你知道他吗？”
她仿佛出神了片刻，这才慢慢问道。
步效远怔怔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他，是吗？”
步效远心一跳，一种难言滋味涌上了心头，慢慢垂下了头。
“不许隐瞒我！我恨被人欺骗！”
她声音微微有些颤动。步效远抬眼看去，见她眼中已经带了微微愠怒，只是烛光映照中，却又仿佛有些凄楚。脑海中突然就又跳出了两年之前她那扇月光窗影中朝自己走了过来时样子。那时她，仿佛也带了这样一丝凄楚。
他胸口一热，心酸涨得仿佛要爆裂开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是到了她面前，一腿跪了下去，膝盖顿地，紧紧地抓住了她手，仰头看着她。
“你干什么！”
昌平吓了一跳，睁大了眼低头看着他。
“我知道我人笨，什么都不会，配不上你。可是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真！我……我……”
还有太多话想对她说，但是都挤了喉咙口，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步效远涨红了脸，看着昌平脸上惊异之色，突然觉得羞愧难当。
她是那样高贵，集万千宠爱一身，怎么会看得上自己“一心一意”？
刚才冲动之下勇气渐渐消失了，他讪讪地松开了她手，仍那样半跪她面前，只是耷拉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她。
“嗤……”
半晌，一声低低笑声突然响了起来，仿佛珠子落到了玉盘之上，清脆而带了余音。
步效远抬头看去，见昌平竟抬手掩住嘴笑了起来，眼中波光盈转，映得一张脸明媚无比，一时看得又发怔了，呆呆不动。
“知道自己笨就好，还不是无药可救！”
步效远听见她骂了自己一声。只是这声音入他耳中，却仿佛来自阆苑琼池里仙乐，无比动听。
他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今天坐了一天车，累死了。好了，早些睡吧，养好精神，明天你还要随陛下林场狩猎呢。谁要听你这些叫人酸掉大牙话！”
昌平伸了个懒腰，已经站了起来，自己上了床榻。回头见他还是那样半跪地上看着自己，眼睛一溜，随手就朝他丢了个枕头，步效远一把抱住了。
“睡我榻前踏脚上吧！”见他仍是不动，眉头一挑，“委屈你了？那你睡榻上，我睡踏脚吧。”
“不委屈！”
步效远急忙站了起来，到了她榻前踏脚之上，躺了下去。
昌平俯身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了声“呆子”，已是摘下了钩子之上床帘。
踏脚宽度正好，只是长度不够，步效远躺着，脚还挂外面，帐子里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知道她脱衣盖被，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许久，耳边隐隐又听见了传来低微匀称呼吸之声，知道她睡了过去，这才放松了，自己侧身缩了起来，慢慢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