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回现场(三)
冷雨馨没有去过冥界,也不关注庙宇,更对佛教壁画没有兴趣,可她从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那就是地狱!不需要饿殍遍野,不需要尸山叠嶂,不需要熊熊业火,那就是天地不容,无生无死的地狱!
“啊——————”凄厉惊恐的尖叫彻底划破了夜空的静谧,惊起远方鸦雀无数。
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和积蓄在体内最深处的本能同时启动,绕过大脑,直接控制中枢神经对所有细胞发布了同一个指令:“逃!”
但为时晚矣,“唰唰唰”从血海中伸出无数只腥污斑斑的枯手,指节错开,扭曲狰狞,溅起漫天的红点,齐齐将冷雨馨的双腿、腰牢牢抓住。
礼堂高耸的拱顶上,一道黑影轻盈地转身踮步,婀娜绰约间已是轻歌曼舞,吟唱着自古传诵着的词句:“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音调婉转,起伏有致,原本是上佳的唱功,奈何浸满了冰冷的杀机。
浓重的阴气从断手里传来,寒彻了浑身经脉,冻住了周身血液,冷雨馨感觉体温在迅速降低,双脚更是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不!!!”她惊恐恐慌畏惧,她不顾一切地拍打着那些血色的断手,扭动着身躯试图摆脱血海的围困,但是所有的举动都徒劳无功,她仿似看到了眼前有一条幽暗不明的道路,看到了旁边青苔泠泠的石碑,“黄泉”二字千年镌刻,从未褪色。
一道白光突然斜地里杀出一枪,刺破了礼堂内黄色光线的屏障,照耀在那些血手上,腐烂的肌肤立即蒸腾出袅袅白烟,“吱呀”怪叫声乱成一片,立时就有不少血手枯萎着掉落。
冷雨馨惊喜交加,扭头看时,只见右侧一处光芒汇聚,在白光闪耀中,一个人影缓缓行来,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得出是韩煜的模样。
光影走到礼堂台阶下方就立住不动,平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相连,中指和无名指朝天,小指微曲,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势,喃喃的声音仿似从天际传来:“以我佛祖极乐慈悲之心,导引幽冥黄泉之魂,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万丈白光从他的掌心处砰然爆发,化为层层虹霓,扫荡过每一处赤腥区域,血海瞬间静止,枯手化于无形,黄泉路灭,地狱成空,冷雨馨只觉得温暖重新回归身体,四肢也开始渐渐松快。
穹顶上的那个黑影早已停止了歌唱,正静静的立着,低头看着下面异变突起的景象,忽然纵身一跃,柔美的身躯灵巧如同鸿雁,往下冲着光影飘飞着冲了过去。
光影猝不及防,急中生智抬起还空着的左手,在半空中堪堪与她撞上,猛烈的冲击波从原点爆发,层层涟漪荡开,激得地板碎裂,鲜血喷泉般涌上天空,整座礼堂剧烈摇晃,树林纷纷倾斜。
光影踉跄着退了两步,白光出现了散乱不稳的迹象,但他死死地稳住了身形,右手手势不变,白光依旧源源不绝。在白光的牵引中,冷雨馨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脱离了血海枯手的追杀,避过了杀机四伏的陷阱,奔着那团光影疾冲过去。
没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加令人狂喜,尤其那个人是韩煜,冷雨馨只觉得之前充斥心里的恐惧、阴暗、痛苦都化为虚无,她喜不自胜地张开双臂,扑在了那个光影的身上。
白光大盛,冷雨馨紧紧闭上双眼,双手已经环上一个温暖有触感的胸膛,这是生的预示,她无论如何不能放手,于是抱得更紧,贴得更实。
被她抱住的身躯先是一阵僵硬,等了半晌冷雨馨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终于上头传来了一个微含怒意的声音:“你打算抱多久?”
冷雨馨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在校史馆坍塌现场那块巨石堆上,只不过此刻她正依偎在一个宽敞的胸膛上,双手还紧紧搂着对方结实的腰,整张脸更是毫不客气地埋在了对方的颈窝中,两具身躯紧密而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那种独特而阳刚的气味淡淡盈满全身。
这…………简直是多么尴尬和暧昧的一副景色!
发现不妥的冷雨馨赶忙松手,毫无意外地对上韩煜嗔怒的面容。旁边梁建鹏站着,看得呆若木鸡嘴角抽搐,那神情比看到冷雨馨晕死过去还要吃惊。
冷雨馨霎时觉得面红心跳,正想分辨自己是九死一生所以激动失态乃是理所当然,不过看到韩煜苍白的面容和嘴角边的血丝,她还是乖乖把这些话吞了回去,耷拉着头道:“我不是有心的。”
“为什么你看个现场都会莫名其妙晕倒?为什么好端端地你会魂魄出窍?为什么每次出事的都是你?你到底是哪个扫把星转世下凡?”韩煜越说越没好气,刚才跟阴灵戏传说本体对了一招,虽然只是幻影,但冤力依旧不容小觑,加上设“召魂阵”没法全心应战,硬扛的结果是自身法源再度受损,看来不入定修禅两个星期是好不了了。
说到这个话题,冷雨馨的肩膀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想到了之前历历在目的那些可怕画面,沉默了片刻道:“我……我看到了校长说的那件事,那件在小礼堂发生的不祥之事。”
“什么?!”韩煜的眼眸眯了起来,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中有狠辣的光芒粼粼泛起,但瞬间消逝,“什么不祥之事?”
冷雨馨回望自己身后已经不成样子的巨石乱堆,脑海中却渐渐浮起那穹顶高远的最初形状,还有那华灯初上觥筹交错的寂静,她轻声地道:“在很久之前,在它还是小礼堂的时候,这里发生过一场屠杀,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一场不见尸骨,未有皮肉,形如地狱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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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的刻意封锁下,在长年累月的掩饰销毁中,这个浸透着血腥的不详真的成为沧海一粟,湮没在发黄的历史书卷中。
在那个高冷孤清的夜里,在那个灯火辉煌的礼堂,除却匆匆逃离痛哭失声的那个女生,除却袖手旁观不明就里的冷雨馨,再没有第三人能“有幸”亲眼目睹这般鲜血淋漓令人发指的场面。
那晚,在小礼堂里面的人,他们举办的活动,诡异莫名的寂静,碎裂声响的古怪,还有那女生语焉不详满心哀痛的恳求祷告,这些无法追寻答案的死谜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沉沉压在这座命运多舛的建筑上。
一场变故归来,房间内的四人都陷入了沉默,有的专注于内心的困惑,有的惧怕于心中的阴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兹宁才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学校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那个王八羔子居然瞒我。这么重的血腥冲着,怪不得封印老是不稳。”
说着,他抬头望向韩煜,神色凝肃:“我想,必须得尽快把铜鹿舌埋回去了。我担心,那些东西不是为了镇压这些无辜惨死的亡魂,而是对付传说的。她当年能发动这场屠杀,如今却只杀了黄冰月一人,不是心变软了,而是冤力受到压制了。”
我知道铜鹿舌是你挖的,我也不想戳穿你,可是这事必须善终,我不能让它造成更大的危害。
韩煜神色淡然,他的目光越过孟兹宁,望向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低低地道:“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刚才和她对了一招,那些铜鹿舌困不住她的。”
是,铜鹿舌是我挖的,所以我很清楚总共有多少枚。那么多,也就能压制五百年的冤力。可那个她不过只是幻影,就已经有了接近四百年的修为,如果本体亲临,这些铜鹿舌又能顶个球用?压制阴灵戏传说的,另有别处。
法术知识一片空白的冷雨馨和学无所成的梁建鹏是听不出这段简单对话里暗含的机锋的,他们只觉得,两个专家这么一说,显得事态更为严重。
想了片刻,冷雨馨开口道:“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女生,她是当晚唯一逃出来的人,是唯一的知情人,也许还是唯一的知道传说真相的人。”说着,她把头转向梁建鹏的方向:“你不是把警察局长搞定了吗?把小礼堂时期的所有学生名册拿去给他查,哪些还活着,哪些死了,我们一点点的缩小范围。”
接着,冷雨馨又回过头来,刚想布置下面的任务,韩煜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等等,等等。我申请调组,每次出事的总是你,每次受伤的总是我,跟着你我就没捞着什么好。我要跟梁建鹏一组,好歹让我修养一阵。”
梁建鹏没想到有人会主动示好跟他组队,感动地道:“韩煜,原来你是这么看重我。”韩煜斜睨他一眼,不为所动道:“总不能让一个草包跟着社长,最后两个人全死了。何况孟教研师经社长金口直断‘实力不低’,当然能保护社长大人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