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孔融隐秘(二)
韩煜捏着鼻子,蹑着步子走到窗前,掏出准备好的纸巾包住手,将卡得死死的窗户用力打开,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浑浊的视线才稍有好转。
梁建鹏拿着一张湿纸巾用力地将自己的脸前后上下一顿猛擦,一边对旁边还站着的老头吐槽道:“几千万的经费,一个月拨100出来找个人打扫一下很难吗?这种地方,连狗都站不下去!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搬两张干净的椅子来?”
老头被他一顿抢白,也不敢还嘴,只是更加疑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默默地跑去隔壁文献区拖了两张会客室的真皮高椅过来,随后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韩煜走上前,将铁门“哐”的一声重重关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梁建鹏道:“狗都站不下去,但我们是打算在这里呆一天的。”
梁建鹏转头大义凛然地看着他,豪迈有力地道:“我懂。为了校园苍生,为了天道公义,更为了能将阴灵戏传说永远地灭绝,为了让惨案永远归于历史,为了还学校本来的安宁,这一点苦,我心甘情愿!”最后一句,当真是余音回响,慷慨激昂。
韩煜全身打了一个寒噤,他摸了摸手上长出的鸡皮疙瘩,皮笑肉不笑地道:“很好,很好,心怀天下,不愧是梁大师。不过能不能麻烦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发表这些豪言壮语,刚吃的牛扒好贵,吐出来就浪费了。”
梁建鹏无语,论口才,他的确斗不过韩煜,于是转移话题:“这里虽然小,但架子不少,上面放得也是满满当当的,我们分工合作?”
早已胸有成竹的韩煜手指左边:“你找这边,我找那边,我们往中间汇合。”梁建鹏自然没有意见,于是自动自觉地把那把大椅子搬到那边去了。
韩煜唇角愉快地上翘,双手插在裤兜里哼着小曲就往右边去了,这种所有事情都按照计划一步步来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这个地方其实他一早就想来了,只不过被强势的冷雨馨压迫着,他又不愿意被人得知自己真实的计划,所以只好一直压抑着。
这间房对外的名称叫“杂项记录储藏室”,但更适合它的名字是“民间资料储藏室”,这里收藏了学校里一切和官方没有关系的民间组织、活动等档案资料,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唯一收录所有社团记录的地方。
在进入这间房之后,趁着梁建鹏咳嗽不已、埋怨老头的时间,韩煜已经读完了挂在墙上的资料分区指引,随即将梁建鹏支走到校友会活动区域,而将此次之行的最终目的————社团记录区域秘密地留给了自己。
在冷雨馨、孟兹宁他们还在对阴灵戏传说和小礼堂屠杀案紧盯不放的时候,韩煜已经悄然偏离轨道,将破解谜题的中心点对准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张敏胜!
阴灵戏传说湮没至今三十余年,即便学校没有刻意封锁,资料也已残缺不全,即便是现在的校长,听到的也是传下来的版本,可信度难以界定,若仍沿袭传统方法调查,不啻于大海捞针,事倍功半不说,还容易走入歧途。
而张敏胜是这个死局谜题中唯一的变数,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借助撰写校史的便利接触到所有机密;他拥有高超绝伦的智商,可以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他拥有果断高效的执行力,能够准确找到知情人收集讯息;他更拥有命运赋予的最好机遇,恰巧在他的年代,阴灵戏死灰复燃;所以,他做了最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一件事,带领孔融社将校园灾难的时间推迟了十年。
真正掌握传说所有真相的,只有张敏胜一人!
答案昭然若揭!解开传说真相的路径只有一条,那就是重走张敏胜的路!张敏胜注重的,他也要注重;张敏胜怀疑的,他也会怀疑;张敏胜认定的,他也必然认定,唯有如此,才能真实重现十年前那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推理,才能殊途同归得出最后唯一的结论。
而要重走张敏胜的路,第一个困难就是要破解他为了防止学校阻挠和后世破坏而苦心积虑设置重重障碍所隐藏起来的那些晦涩难懂潜伏甚深的提示。
突破点便是这社团记录。韩煜一直怀疑,张敏胜当年完全没必要去费尽心思成立一个什么社团,更遑论为了跟梨园社挂上钩而隐秘地取了个“孔融社”的怪名字,直接拉上几个人秘密干不更省事吗?
除非是因为另外一个目的:为了将这段地下历史可以安然藏身于流传后世的介质上!例如摆在他眼前的这些社团记录。
这才是成立孔融社的最本质含义!从一开始,张敏胜就已经铺好了这条路,这条为韩煜准备的路!
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纸张,涩涩的灰尘糊住了指纹,但那些铭刻历史的白纸黑字却并没有褪色,依旧鲜活。这是建校以来所有的社团成立申请表,迄今五十余年,足足装订了三大卷。仁山大学社团活动向来活跃,成立的社团流传下来的就有一百余个,更有很多稀奇古怪只存在了短短一年的另类,都在这些卷宗里留下了痕迹。
从建校初期开始翻起,并没有“梨园社”记载的留存,这跟林佳慧的说法相互印证,学校果然因为阴灵戏传说而彻底封杀了这个社团。而跟它同样神秘的“孔融社”则因为保密成功,还静静的躺在其中一页上。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a4纸,用的还是当时并不普及的激光打印,上面是统一的表格,里面填充着一些社团的基本信息。在”发起人”一栏里写的正是“张敏胜”三个字,在“用途”一栏里填写的是“研究古代人物历史”。看到这里,韩煜无声地笑了笑,研究梨园社,也算是研究“古代”校园人物历史了。
随后是“成立时间”,标注为“1995年3月2日”,接下来便是一大片空白,在“社团口号”、“社团宗旨”、“社团顾问”等栏目上均没有内容。一直到“组成成员”一栏,才被人用签字笔手写上了几个名字:“张敏胜、林佳慧、王作栋、余成何、包鎏、赣充祥”,总共是六个人。表格的最后一行是“备注栏”,在那里也是手写的一行字:“社团计划招生二十三人,尚未满额。”
韩煜的手指停在“备注栏”那一行字上不动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行字,每个字每个词都反复咀嚼。他深信,张敏胜既然千辛万苦留下这张纸,上面所写的每一句都不是废话,更何况这是特意手写的备注。
张敏胜似乎想通过这句话告诉自己某种信息。是什么呢?是“二十三人”,还是“尚未满额”?
徐徐往后翻去,社团申请表之后便是会议记录,孔融社似乎并不热衷开会,留存下来的记录也只有寥寥几份,且内容非常简单。
第一份会议召开于1995年12月4日,全体社员参加,会议内容只有一项,“要求深刻研究汤显祖,尤其是重点解读《牡丹亭》内容”,其中,在“解读”两字下面被画了两个圈圈。
传说之所以被命名为阴灵戏,原因全在于所有死者口中都会吟唱《牡丹亭》的那一句戏词,按照林佳慧的说法,这只不过是传说本体——那个为情自杀的女生对戏文的执念,没有太多的含义。
但张敏胜显然推翻了这个之前的论断,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提示。他特地将汤显祖和《牡丹亭》单独提溜出来,并且颇有深意的加上“研究”和“解读”的修饰,意在提醒后人,这出脍炙人口的戏曲内容和传说本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牡丹亭》是一部经典的爱情戏文,那么张敏胜是在暗示,它的情节也和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处吗?
一边思索着,韩煜一边翻开了后面一页,仍然是会议记录,距离第一次会议仅差一个星期,也仍然只有一项内容,“聘请校友原礼文为本社顾问”。韩煜忙掏出手机拍照,毫无疑问,“原礼文”是张敏胜留给他的重要人证。
第三份,是两个月后,这次会议内容更加匪夷所思,上面写着“因场地切割,本社原定大本营地点取消。”
韩煜双眼微眯,这个张敏胜,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孔融社明面上是一个研究古代人物的社团,实际上是一个修补封印的地下组织,这种游击队要什么大本营,校园里随便圈个草丛就完事了,居然还会出现没有适合大本营场所的事情。
而且什么叫“场地切割”?场地是可以用来切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