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四章 不由己的局
苏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忽然笑着问他:
“刚刚在百奎楼你说你下聘了?”
“嗯。|每两个看的人当中,就有一个注册过的账号。”回味慢半拍地答了一声,轻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前是觉得你还小,一拖再拖,现在你也不小了,总要有一个说法。我爹是用回香楼的名义带了礼去丰州过礼的,来梁都之前我就已经对大娘和奶奶说过了,这次来梁都不仅是参加厨王赛也是为了带你正式见见我爹娘和族里的亲戚,见过之后就会派人去过礼。”
苏妙呆了一呆,猛然明白过来:“所以她们才不肯跟我来梁都?”
“大概吧。”回味淡淡说了句,既然过礼,自然女方家要留人收礼,收礼的人自然是胡氏和苏老太,这才是她们执意要留在丰州缺席了家族旅行的原因。
苏妙的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她噘了噘嘴,说:
“这件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
“从没听说过礼下聘这种事还要事先跟新娘商量的。”
……这话说的也没错。
“短时间内我怕是回不去丰州了。”他轻轻地说。
苏妙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呆在梁都,丰州才是你想生活的地方,对我来说,我也认为丰州比梁都更自由,所以你不喜欢梁都我能明白,但是,和我在一起,你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去丰州了。”回味静静地说着,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语气里暗含着一丝紧绷,他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你,志不在做菜上吧。”沉默了良久。之后,苏妙眼望着车厢壁,轻轻地道了一句。
回味的心跳微顿,他望着她,没有回答。
“你是有天赋的,你也在很努力地去做,可是你做出来的成品始终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似的。起初我以为是你将自己逼得太紧逼到了死胡同里。因为理不清头绪所以才会绷得紧紧的。现在想来,并非是理不清头绪,你是心里有杂念。”她轻声说。
回味依旧没有说话。他就算想要否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他移开眼,不去看她。
苏妙亦沉默了下来。
车厢内的气氛僵直。凝静。
“你最终要选择的是哪一条路?”她忽然开口,轻轻地问。
回味默了半晌。他不答,只是缓缓地开口道:
“今日为止,皇家的五个皇子你已经全部见过了,你觉得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苏妙微怔。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严肃,并不是随口一问或是要转移话题,于是她也认真地思考了。然后漫声说:
“太子殿下性格和善,豁达温厚。只是太温厚了,虽是未来的天子东宫的太子,却让人生不出敬畏之心,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邻家的兄长一样平易近人;武王殿下同样待人和善,文武双全,是一个挑不出一点瑕疵的人,因为太完美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太好亲近,就好像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分隔线一样;文王殿下么,很会审时度势,很懂得分寸,他很会把握他自己,无论是立场还是所处的位置亦或是思考事的方式,他总能为自己找到最恰当的,湘王殿下今日第一次见,感觉是个非常腼腆的人;至于安王殿下,看上去是个好人,只是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的心里凉,能笑得那样亲切的人想必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回味望着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现在真的想大赞一番她的洞察力,她敏锐,敢,这话似一针见血,也难怪她能揣摩客人的心思可以在新客第一次临门时做出能够让客人终身难忘再度光临的佳肴,她很善于去观察他人的心,她能够透过表象看到那些被掩藏起来的本质。
“你可知太子殿下的母族是哪一家?”他问。
“魏家?”她记得他曾经跟她说过,根据开国时的约定魏家女世代为后,从魏氏一族至今依旧家族势力庞大来看,到了梁铄这一朝开国时的这条律令应该仍旧延续着。
“没错,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就是已故的先皇后,她是魏家的嫡长女,也是瑞王妃的亲姐姐魏心兰。”
先皇后是魏氏女苏妙并不奇怪,但是先皇后居然是瑞王妃的亲姐姐,这个苏妙确实没有想到。她愣了一愣,猛然明白过来回味话里的含义,根据皇上对待魏家和魏心妍凌水宫的态度,皇上对于魏家的不满应该已经达到了容忍的极限,他已经开始要削减魏氏一族的势力了,虽然只是蠢蠢欲动,可这则心思既然已经生成了,他就绝对不会熄灭这个念头。
魏氏一族是为了绵延家族的荣耀,所以才会令魏家女世代为后,这样魏家女诞下的皇嗣就会流有一半的魏家血统,这样的确能够让作为永久外戚的魏氏一族繁盛下去,但是有一样,那就是自古帝王多疑心,执掌一个王朝的天子卧榻之侧又怎么会容留他人鼾睡,帝王就是帝王,即使是流着一半魏氏血液的帝王也不会允许外戚势力庞大这种事生,更何况是当今的皇上,当今皇上他只是被魏太后收养在膝下的,皇上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嫔,既然不是魏家的人,他又怎么会费心思去保留甚至是去给予魏家更大的恩宠呢。
皇上的眼睛里肯定是容不下魏家的,这则苍白的联盟条例早晚有一天会崩溃,皇上必定会在有生之年打击魏家,只是出手的快慢而已。那么要怎么样打击魏家呢,魏家最在乎的又是什么呢,即使是傻子也能想明白魏家现在最在乎的是什么,最在乎的自然是流着一半魏家血、先皇后魏氏的独生子、皇上的嫡长子、岳梁国下一任真龙天子——太子殿下梁敕。
即使太子殿下为了表明自己和魏家不是一伙的,尽管太子殿下违背了魏氏一族的意愿迎娶了非魏氏女做太子妃,可是无论他怎么做,他始终是魏氏一族锦绣前途的希望。
如果皇上一定要先从击溃魏氏一族的希望开始的话……
想到这里。苏妙的心有些冷。
听说太子殿下是被他的父皇手把手带大的,皇上为了他三十几年再没立过新皇后,他二人一齐来回香楼时那简直是苏妙见过的最融洽的父子关系,父子二人谁也不多话,却十分有默契,就好像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似的。
回味见她的脸色变了又变,知道她正在思考。顿了顿。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不好的事,她是一个温暖明媚的姑娘,像暖泉。像红日,像阳春四月扑面而来的微风,沁人心脾,她是他喜欢的。因为他是她向往的,她拥有他和他身边都没有但他却十分渴望的自由纯真和温暖。他并不想破坏掉这些美好,然而许多事还是要让她知道的,因为懵懂意味着危险。
纵使他不愿意在将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他还是开了口。他说:
“武王的生母薛贵妃出身豫章侯府,薛贵妃的父亲是御史台左监察御史,这个官职在梁都里并不算最高。豫章侯府又素来低调,看起来不太起眼。可是薛贵妃的长嫂却是出自地位显赫的傅国公府,傅国公是四朝元老,做过三个皇帝的帝师,到了薛贵妃兄长这一代,家官四名武将,还有旁支外放的也有不少,一个个虽然官位不算大,但傅国公府胜在出仕的人多,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武王妃同样出自傅国公府,是傅国公府二房次女,论亲戚还是薛贵妃长嫂的亲侄女。”
这番话自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苏妙恍然间明白了回味的意思,太子殿下是魏氏血脉,若要削减魏家,太子殿下是最好的催化剂兼活人肉靶子,而作为次子的武王殿下,文武双全,拥有不输给太子殿下的名望,母族虽贵却低调,还有一个能够拥护他的岳丈家,但就算将来岳丈家作为外戚的势力再庞大,上面还有薛家压着一头,有薛贵妃镇着武王妃,到时候傅国公府就算嚣张也越不过豫章侯府去,两方制衡再也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况,这是再好不过,也是再让人放心不过的了。
从这方面来讲,武王殿下不是没有希望。
至于武王殿下,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皇子对皇位的渴求不输给快要饿死的人对食物的渴望。
武王殿下的母亲是只差一步就能够登上皇后宝座掌管后宫许多年的薛贵妃,武王殿下本身又只比太子殿下小一岁,若是没有了太子殿下,那么这个继承人非他莫属了。
苏妙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今日的饭桌上,那兄弟五个的感是那样融洽,互相称呼都不是“皇兄皇弟”,而是直接以“哥弟”互称,苏妙实在不想恶意去揣测他们私下里的关系其实有多么恶劣,那样和谐的气氛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演戏罢了。
她一点也不想这样去猜测他们,在她眼里,梁姓皇族中的五兄弟虽然性格各异想法各不相同,可是他们之间的融洽和友善是真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然而回味不会随随便便对她说这番话,他不是个会在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的人,他对梁都比她了解,他对皇族也比她了解,他必不是信口开河。
苏妙的心里不自在起来,皇族之间争权夺利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今天和那几个人刚相处过,那几位皇子都是她比较喜欢的种类,若这几个人将来会因为皇权什么的展开你争我夺,她还真不知道该开口替谁加油好。她喜欢和平,大家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是很好么?既然最初的兄友弟恭是装出来的,干吗不一直装到寿终正寝,中途撕破脸不是会显得演技不够看么?
更何况她觉得,那兄友弟恭的画面未必全部是装出来的。
“文王殿下和武王殿下很亲近呐,湘王殿下和安王殿下似也很是要好。”她凝着车窗帘子,轻轻地说了句。
“说亲近彼此都很亲近,蓬莱宫后面有一处跨院叫做德仁殿,皇上下旨说凡皇子三岁开蒙都要从母妃的寝宫里搬到德仁殿去,统一由先生教养,所以他们虽然并不是一个母妃生的,但他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包括梁敏他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包括上次在青乾山庄见过的朱沐曦,凌柔郡主的哥哥,他是武王殿下的伴读。我二哥与安王殿下有些来往,两人算是小。”
苏妙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那你的小是谁,回味他未必有小,不过这里面却存在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总是拉拢回味的原因。瑞王府代表了一方势力,太子殿下很好理解,有一个梁敏不够,所以想把另外一个也拉过来,借机还可以拉拢疼爱回味最切的梁锦。
相比之下,武王殿下的目的更耐人寻味,武王殿下似乎深知梁敏是太子殿下那一方的人,所以他对梁敏的态度淡淡的,对回味却要多热有多热,瑞王府一共就两个男丁,而今梁敏虽然接了世子之位,可离亲王衔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瑞王府最终归属于谁,目前还是个未知数,甚至这种变数可以是由人为去操控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沉得更厉害。
这是一个烂摊子,她打从心眼里不希望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一脚踏进烂摊子里再也拔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皱了皱眉,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偏过头望着他,问。
他同样静静地望着她,唇角却泛起一丝苦笑:“我倒是什么都不想做……”
他只说了一半的话,苏妙却明白了,他想说他的“身不由己”。
苏妙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即使是她不能理解的事她也会努力地去理解,只是她还是搞不清回味的真实想法。
“你接受皇上的认命了?”她抿了抿干涩的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