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质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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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城外的行宫中, 郑姬正在找姜旦。
“大王呢?”郑姬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宫女, 一边大叫,一边冲过去, 可她跑的还是太慢,等她跑到后,那个宫女已经跑掉了。
她在宫殿里来来回回的转了许多圈都没有找到一个人,所有的人看到她就离开了。
她很委屈,可忍住了没有哭, 找到一个地方躲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急匆匆而来!她惊喜的站起来跑出去!
“大王!大王!”
姜旦听到宫女们说郑姬又躲起来了,连忙帮着一起找, 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一过来,郑姬就跑出来了,奶声奶气的喊着大王向他扑来。
姜旦怕她摔倒, 连忙迎上去, 抱住她。
“大王!大王!”郑姬抱住姜旦就开始告状,“他们都不理我!见到我就跑!打他们!杀了他们!”她也搞不清都是谁见到她就跑, 不理她, 但看到姜旦身后跟着的衣着相似的宫女、侍人就指着他们说。
姜智领着人向郑姬行礼, 不发一语。
“起来吧。”姜旦抱住郑姬, “阿智, 郑姬太小了, 她不懂事, 你不要怪她。”然后他对郑姬说,“这是阿智,你不是认识他吗?他不会害你。”
郑姬只认衣服不认人,她到现在也只记住了姜旦,姜旦这么说,她就把手指移一移,指着其他人:“是他们!”
“都不是,这些人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姜旦抱着她往殿里走,说:“既然是照顾你的宫女没有照顾好你,那孤就把她们赶走,再给你换新的人来。”
郑姬听说要换掉那些不理她的人了,高兴起来了。
两人坐在一起说话,姜智就带着人退下了。
在郑姬和姜旦在一起时,周围不能有一个宫女或侍人。而姜旦不在时,郑姬周围也不会有宫女或侍人,他们不会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看到,只会躲着她来照顾她,只要她不摔倒,不出意外,姜智就算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公主想要郑姬一心一意对大王,他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效果显著。郑姬现在日日都念着大王,只听大王的话,只相信大王告诉她的事。又因为见不到别的人,只有大王会抱她,对她温柔体贴,听她说话,陪她用餐玩耍,她已经深深的爱上了大王。
如此十年,等郑姬长大嫁给大王时,她的眼里心里都不会再有第二个身影了。
姜姬偶尔看到姜旦和郑姬在庭院里看侍人们放风筝,发现他们果然变得非常好了,特别是郑姬,行动间都拉着姜旦的衣袖,哪怕身边围满了宫女、侍人,还有侍候她的宫妇,她都视而不见,只看姜旦,也只跟他说话。
她对蟠儿说:“没想到阿智这么厉害!”她只是说了一句,姜智就真的做到了。
蟠儿点头:“阿智确实非常聪明,他并没有让郑姬忘了郑国,一直让人告诉她,她是郑国公主,因为她的母亲赵姬的母国赵国欺负郑国,逼走了郑王的大夫,郑王才将她送到鲁国来。”
姜姬不免点头,这样做才对。一味隐瞒反而会留下隐患,告诉她的全是事实,只是带着偏向,她相信了这样的话后,日后就不怕郑人来挑拨了。
“让阿旦给郑姬取个名字。”她道,郑姬嫁到鲁国来,郑王不知是忘了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没有给郑姬取名,郑姬的小名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再让她用。
因为姜旦对郑姬的感情太深了,她就必须要消除一切可能的危机。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姜旦已经把郑姬当成了寄托,一个心灵上的目标,或者说港湾。
她没有发觉姜旦已经长大了,他长大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灵,他开始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通俗点说,他开始寻找他能保护、能付出的人、事、物。
也就是“弱者”。
但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或东西。
不管是她还是姜智,他身边的人在他的意识里都比他强,不需要他去保护他们,他只需要听从。
他是大王,本该保护鲁国,可他在继位时已经十岁了,却没有分毫自己是鲁人的意识,这个该怪姜元……也该怪她,她怎么都没想到,姜旦还需要“爱-国-教-育”。正因为这是是刻入骨血的意识,她就给忽略了,等她想起来这真的需要从小熏陶,来建立爱国意识的时候已经晚了,姜旦已经长成了。
他是大王,也该保护自己的王位与王权。但这个意识他一样没有,因为他从骨子里就不认为王座、王权是他的。
最后,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寄托,就是弱小的郑姬。
她不能硬把郑姬从他怀中夺走,也不能打消他的念头,这是他第一个属于自己的选择,如果她强硬干涉了,只会给他们之间的关系留下裂痕。
所以,她只能尽量补救了。
“给她取名?”姜旦看了一眼在他的榻上熟睡的郑姬,紧张的问姜智:“不能让姐姐取吗?不然,大夫呢?”
姜智摇头,“大王,公主说郑姬是您的王后,由您来给郑姬取名是最合适的,没有人比您更合适。”
“但、但我不会啊!”姜旦发愁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他都在为郑姬的名字发愁。
他还询问郑姬:“你以前叫什么?”
郑姬摇头:“我忘了。”记忆中有一个温柔的女人会叫她的名字,是什么呢?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叫过她。
她有点想她了。
但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郑姬看了眼姜旦,悄悄扯住他的袖子。她会一直讨好这个人的,等他很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可以让他把那个女人接来了。
最后,姜旦终于给郑姬取好了名字,费了他许多许多功夫,起出来一个他觉得还不错的名字,就兴冲冲的让姜智去说给姜姬听了。
“……春花?”姜姬看着木牍上的字,有些幼稚,但一笔一划刻得很认真,这是姜旦亲手刻的。
从字面意思解释的话,这个名字非常好,代表着姜旦对郑姬的关心与爱护,以及美好的期待。
她看向庭院中开得欣欣向荣的繁花,每逢春天,百花盛开,这是大自然的赠礼,最美丽的景色。
“这个名字很好。”她道,“就这么叫吧。”
有郑女入鲁,为我王后。
这件事被侍童们锲成告示,巨大的木板立在乐城城门口,告知百姓。
鲁国举国欢庆。
郑国王宫有许多传说中的“神物”,比如梁帝遇仙时住的仙宫就被重新搬到了逍遥台,里面的宫女也都要做仙女打扮,赤身乌发,云鬓斜堆,倒插金钗什么的。
那曾是先王最喜欢流连的宫室,他在这里,仿佛也成了被神女的神酒留了七年的梁帝,他也曾大发议论,如果是他,必然不会辜负神女的深情,一定会舍下这尘世,追随神女而去。
现在的郑王只把这座遇仙宫当做招待客人的地方,在这里,总是能宾主尽欢。他偶尔闲暇时也会来这里消遣,却从不许自己沉迷享乐。
丁强求见时,他刚好与赵荟在这遇仙宫饮酒作乐。
听到侍人通传,他笑问赵荟:“此人是不是也是八姓后人?”
赵荟面色沉郁,此时此刻,在郑国遇到八姓,赵荟难免觉得面上无光。不管话说得再好听,他们确实是像丧家之犬一样从鲁国逃走了,背弃鲁国,背弃鲁王,背弃了自己的祖先。
赵氏七百余年的光荣,就终结在他们手中了。他还记得他年迈的长兄赵肃死的时候,不肯见家中子孙,还趁人不备,亲手用刀划破面颊,意欲割鼻刺目,被人拦下来后,他在床榻上痛哭:“我没有脸见祖宗!没有脸见他们!”
赵荟在榻旁,黯然无语。
赵家只错了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后悔了。
是赵家不该从逆?可第一个倒向朝午王的是田家,彼时姜鲜无能,良禽择木,他们也是顺势而为,何况当时从逆的又何止他们一家?
是赵家不该送女进宫?
朝午王连待他恩重如山的兄长都能背叛,这种小人怎么能以忠心相待?他们防备此人,难道不是为了鲁国着想?
似乎每一步走来,他们都没选错。
……难道要怪兄长不该带着家小逃出鲁国?
赵荟想到这里,连忙把这个念头掐掉了。长兄是为了保存赵家才做出这个决定的,难道最心疼的不是长兄吗?是他甘冒千夫所指,也不忍心牺牲家族子弟。
正因为他们逃出来了,所以赵氏还活着。
如今的莲花台,只剩下一个龚氏,还是合陵偏支。
八姓早就没了。
哥哥也没有错。
错的是姜氏!
姜氏气数已尽,才会国统难继,难道不是吗?
赵荟道:“不过是当年丁氏在外的一支子孙,嫡脉都没了,他们就跑出来冒充八姓,真是丢脸!”
郑王状似同意的点了点头,指着侧门道:“这种小人,你就不要见了。”
赵荟也不想遇上丁强,真碰上了,他要怎么陈姓名,自报家门呢?
他走后,郑王才让人请丁强进来。
丁强在宫门前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的进去了。
赵荟坐在偏殿,郑王体贴她,命宫女在此服侍。美貌多情的宫女温柔似水,环绕着他,体贴着他。
赵荟渐渐觉得心情好些了,搂住宫女问赵女,“我有两个侄女在王宫里,你们见过她们没有?”
宫女当然知道两个赵氏,大王是多么喜欢她们姐妹啊,夜夜都要她们相伴。但这二个美人被大王珍藏在深宫中,偶然出来,也乘着华丽的马车,她们是不能靠近的。
郑王王宫与鲁王王宫不同。赵荟记得在莲花台,并不禁止亲眷与宫中女子相见,应该说姜氏诸王从来没管过这种事。
但在郑王王宫则不同。女子入宫后,竟然就不能再与父亲兄弟见面了。
据说是先王时期,先王喜爱“仙女”,这些仙女大多是各世家以自家女子假借仙女之名进了,也有乡野美人被世家得到,同样谎称是仙女,送给郑国先王。
既是仙女,又怎么会有凡间父母兄弟姐妹呢?
结果先王虽然嘴里唤的是“仙女”,行事上也不过把她们当成玩物对待。于是,便有将仙女赏赐下去的事。偶然间,有那么一两例,“仙女”被赏给了送她们进来的父兄。
这种丑事,当然不能怪先王。难道不是世家欺瞒先王吗?
但如今就变成现在这样。赵荟将两个侄女送进宫后,连当着郑王的面打听一两句都会被斥责。
赵荟心中再恶心郑王自欺欺人,郑国先王毁灭人伦,当着郑王的面,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只能这么私下问上一两句,听说她们过得好,他就能稍稍宽慰一点了。
他掏出几块玉佩,送给这些宫女,正要叫她们对郑王保密,就听到隔壁殿中发生的骚乱。外面的侍人、宫女都慌乱起来,他连忙叫住一个人询问:“发生了何事?可是鲁国使节对我王不利?”
侍人发抖道:“鲁、鲁国使节责骂我王……问我王为何要遣乔大夫入鲁?可是对鲁王不敬?”
赵荟站在殿外也听到了殿内传出来的吼声。
“敢问郑王,此是何意?”丁强气势如虹,站在郑王面前喝道。
郑王目瞪口呆,都有点结巴了:“鲁、鲁使先坐下,先坐下……本王绝无此意啊……”
偏偏这里现在没别人,一开始就只有他和赵荟,现在赵荟还不在。郑王无人护驾,既不能跟丁强认真,又拉不下脸来说软话,真是难为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