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学会新招数的公主
肖望海等人坐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 倒是音乐已经奏响,水酒也送了上来。
来往穿梭的仍然是侍人,一个宫女都看不见。
既然敢闯学府,烧书卷,那就肯定都是大胆的人。当下就有人叫住侍人询问:“为何不见宫女?”
“之前不是有许多宫女自荐入宫吗?”
侍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侍人,他的穿着打扮比这些公子哥更像大家公子。被叫住就停下来, 笑着反问:“是不是以为公主只爱美男?宫女进来就都被杀了?”
哪怕真的这么想, 也不会说啊。
被这样一反问, 提问的人自己先怯了,尴尬摇头:“怎么会?安乐公主与那些宫女无怨无仇,杀她们干什么?”
侍人也不见客套,直接坐下, 感叹道:“唉, 那些女人都太可怜了, 公主一见就掉泪, 心疼得不得了, 现在都在治伤治病呢。”
然后细数了几个带伤带病的女人进宫时的惨相,说得周围几人全都唏嘘不已。
侍人说:“公主就将自己的御医派过去诊治她们,等好了以后再看她们能做什么吧, 现在是没办法干活的。”
有人是在家中读过《鲁律》的, 听到御医, 就问:“鲁国医者、大夫果然有级称?公主派去诊治那些妇人的御医都是几品?”
侍人道:“公主带在身边的御医都是四品, 去年一人制出一种极为好用的治春癣的药, 被升为三品了。”
“为何连医者都要像官员一样评级论品?”一人道, “医者下流。”
侍人摇头,“公主不这么看。公主说这世上如果有人可称圣,医者当列一位。”
众人哗然,有人追问:“公主以为世间凡人,何人可称圣?”
侍人道:“活万民者可称圣,救万人者可称圣,立百业者可称圣,开前人未有之径者可称圣。”
众人在嘴中咀嚼片刻,只觉得这几句越品越有滋味。
“活万民……救万人……立百业……开前人未有之径……”
肖望海像是被撞开了一扇门,新世界五彩斑斓,让他目不暇接,一时竟沉浸进去了。
等他在思考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可称为“活万民”、“救万人”、“立百业”,什么才是“开前人未有之径”的时候,龚香和白哥进来了。
肖望海身边的人立刻推了推他,他抬起头,看到白哥以子侄后进之礼引着一位看起来很有气势的人走进来。
他看起来应该有些年纪了,但又让人猜不出年纪来。他的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但眉目清秀,形色俊逸,行止稳健,气定神闲。乍一看十分可亲,仔细一观又让人害怕。
肖望海被他扫视过来的目光一撞,当即就把头低下去了。
神目如电。
这个老头子不好对付。一照面他就知道了,这是比自己家的老狐狸更厉害的老狐狸,大概……就像徐公那样的人吧。可他比徐公年轻得多。想像一个他爷爷当年被吓回家养儿子养孙子养弟子不敢出门的正值壮年的徐公……肖望海打了个哆嗦,四下一望,见不少跟他一起来的人都是一副牙痛的表情。都在家里见识过自家老头子的本事,出来遇上一样的老头子,没有不怕的。
他记得他们开文会时曾“批评”过这些老头子。最不讲理的一点就是,他可以跟你不讲理,而你不能跟他不讲理;你不讲理是你不懂事,他不讲理……你不能说他不懂事,你说了,你就不是不懂事,是以下犯上。
看,这是不是不讲理!
都怪他们不够老!几人在文会上醉醺醺的发誓,等以后到六七十了,也要好好过过不讲理的瘾!
白哥在台上先介绍龚香,鲁国丞相,鲁国八姓龚氏出身,嫡脉嫡传。
底下的人都表示久仰久仰。
不过神色中是很不屑的。诸侯国中的世家,哪怕在鲁国是顶尖的,到凤凰台也只能沦为二流了。何况鲁国一向没有什么美文啊,这龚氏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下就有人挑衅:“不知龚相有何可教我等?”
这种文会,斗的就是文章诗歌,不管是曲艺杂谈,只要是你会的,都可以亮亮相,哪怕是旧文也没关系,只要做的好,当堂诵读就行。当然最后免不了被底下人挑刺,改字改句改韵什么的。
像龚香这种生人,初次露面,哪怕是鲁国丞相,也要先露露自己的本事。
白哥呵呵笑,退后请龚相来。他这段时间在宫里已经见识过龚相的手段了,实话实说,龚相有像点十年前的徐公,十年后的徐公温和了,淡然了,超脱了——懒得跟人计较了。
老了。
十年前的徐公在凤凰台说一不二,对所有跟他有异议的人都能痛下杀手,毫不容情。白哥那时还小,记忆中常常会出现的一个场景就是他在徐公面前背书读书,外面时不时的有下人来回禀“某某公在外求见。”
徐公摆摆手,下人走了。过一会儿又回来,说“寿公不如还见一见吧,那人就在门口哭呢,让人看了多不好?”
徐公:“那就让他进来哭。”
徐公敲敲他的膝盖,“继续背,不许走神。”
于是,他背着书,身后总有一个人在对徐公赔情求饶。
不过那时他看多了读书不认真被按在庭院里打屁股的师兄弟、师侄师孙什么的,对这种哭声、求饶声习以为常。
直到长大后懂事了才发现……好像当时不是他想的那样。
现在的龚相就是当时的徐公的年纪。所以白哥乖巧极了,绝不跟这种人对着干。
因为当时跟徐公对着干的早不知道埋到哪里去了。
龚香笑眯眯的说:“我出身乡野,比不上诸位,献丑了。”然后就当殿背了一篇诵神女的文章,这也是他写过的最多的文章题目,如果让他继续背,他能轻轻松松背上三天三夜。
这篇文章说实在的,立意不算出奇,但称得上是一篇上佳之作,抑扬顿挫,用辞用典都很合适,开头描述神女就是一个精灵、活泼又天真的形象,在山野之中出生,一落地就得天地钟爱,她在天地间肆意游戏,山海日月,飞鸟走兽都是她手中的玩具,任她摆弄。
让人联想起安乐公主的种种传闻,觉得理所当然。都是神女了,想干什么不行啊?
中间就说神女降世了,山海为之震动,百兽为之呼唤,既像不舍,又像是壮行。
让人联想到听说鲁国从上到下都非常崇拜安乐公主,她在鲁国比鲁王说话还管用。
跟着就说她开辟新世界,建立新城,百姓闻声而动,随她跨过千万里,到异国他乡安家落户,因为有神女的地方就不会饿肚子,就永远不会有灾祸。
这个好像也是真的。那个很出名的公主城不就是吗?
虽然在座的人没几个去过公主城,但听得可不少。
肖望海身边的人说,“那不是公主离开鲁国时,鲁王送给她的属民奴隶吗?”
他们早知道公主城,但说成是百姓自愿跟过来的这就太可笑了吧?明摆着人是鲁王送给她的嫁妆。
肖望海点点头,小声说:“这诗不错。”
诗是不错。
白哥都没话说。他最“著名”的那道诵鲁国公主的文章就是龚相的手笔。自从有那个“著作”后,他已经再也没有公开做过诗文了,就是在家里写了,也把字纸烧了,绝不留下证据。
龚香一文惊四座,算是把所有人给唱服了,他得以高居首位。
白哥坐在他下首,见众人服了,他才道:“今日请诸位来,乃是公主认为她与诸位之间有许多误会,特意请诸位来,大家好好谈论一番,解开误会。”
肖望海等人松了口气,这还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走嘛。
于是便争相发言。
一人先起身开口:“我有一事欲问丞相,敢问因何在凤凰台讲解《鲁律》?难道不知异地异俗,鲁地《鲁律》在凤凰台有何用处?”
另一人跟着道:“《鲁律》乃臣,凤凰台乃君,君未动问,臣安敢自专?”
皇帝没开口让你在他家讲《鲁律》,你自己干了,往大了说这叫欺君知道吗?
再说什么是律?约束万民,教化百姓的圣人之言,以刑佐之,乃国之凶器。你把鲁国的凶器拿到凤凰台来摆弄,是什么道理?
这算是凶恶版的。
也有温和版的。
有人好奇的问龚香:“我观《鲁律》,为何尽是百姓?难道鲁国没有公卿?没有殿上臣工?鲁王低头一看,不是商人就是走足吗?”
底下响起一阵笑声。
龚香坐在上面被群起攻之。白哥一直低头装傻,凤凰台的人也是能分清里外的,攻击时一直把他排除在外。
白哥就看着他们把大老虎当小猫逗。
实在不忍再看!
他把头扭开了。
他也很好奇,龚相的脾气貌似很好?为什么至今不见生气呢?
然后这文会就从白天开到了晚上,开到了深夜,一直开到早上。
天都亮了,肖望海都靠在别人身上睡了一觉了,阳光透进来,刺到他的眼皮,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周围的人基本都在睡,中间有几个人还在说,但他们围着的人不是龚相,也不是白哥,而是几个侍人。
原来侍人进来替他们送早餐和洗漱的清水,顺便跟他们继续聊起来。
肖望海把友人推醒,几人草草洗漱一番后,又享用了一顿凤凰台的早饭,准备找到白哥或龚相辞个行就可以走了。
这次文会开得很是痛快!
侍人说:“诸位稍等,我去看一看。”
然后一去不回。
慢慢的殿中的人都醒了,不管吃不吃饭,洗漱是肯定要的。等洗过脸的人想走,发现走不了了。
殿门倒是没关,就是所有的门前都站着一排高大的甲士。
人家也没拿刀枪,只是站成一排把门堵了而已。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了,惊怒道:“这是何意?”
白哥姗姗来迟,对着一殿惊怒的人劝道:“还未辩个分明,诸位怎么能走?”
傻子也知道这不是因为昨天的文会没辩分明才不让他们走啊!
肖望海不由得害怕的往前挤,却不敢开口。只听到身边的小伙伴都在质问。
“难道安乐公主还敢关押我等?”
“简直可笑!不管安乐公主要我等做什么!我等都绝不相从!”
白哥站在人墙后,很聪明,只伸着脖子对里面的人喊:“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只是因为大家对公主的误会太深,还没有解开,我等觉得可惜,才一定要请诸位来解开误会,诸位都是人才,不管是公主还是我等,都觉得没有诸位相助,实乃憾事。”
他在外频频作揖,请里面的人息怒,但就是不放人走。
另一边,姜姬见到了毛昭,问:“骗过来几个?”
毛昭昨天跑了一天一夜,今天才回来,口干舌燥,只举起一只手翻了翻。
姜姬点头:“十五个。还算可以。”
毛昭灌了一杯水,摇头道:“只有五个。”
姜姬皱眉:“怎么这么少?”
毛昭叹笑,“都太聪明了。”
姜姬叹道,“那就只能等他们来交赎粮时趁机再扣押一批了。”
毛昭到这里真是要忍不住笑了,“公主,此计高明。”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之前还她要杀人立威,原来只是耍赖皮。
可是这个赖皮,耍得是真好!
姜姬根本没打算放人,只要是走进凤凰台的,她全都要扣下,然后用这些人向他们的家族要“生活费”。
我替你们养着呢,他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要送进来吧?
当然,可以简化成粮食或钱或布或牛马,她都不介意。
这种赖皮招数,还就她能使出来。既不伤大雅,也能解现在缺粮的困境。
世家最多一笑了之。也只能一笑了之。
龚香坐在另一边,心中感叹:公主变了。比起在莲花台上时的冷酷残忍,现在多了几分圆融通透。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