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侍花娘子
“表小姐?”
苏尚彤正盯着天山雪莲旁边的土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唤了一声,着实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大约在三十开外。她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面容温婉,头发盘起,上头簪了一根精巧的银簪子,手中还扶着一把花锄,应是这府上的侍花娘子。
瑶国自开国皇帝瑶光帝起,举国上下都极爱花。当年瑶光帝唯恐举国的奇花异草无人养护,便令各地官府开设了“草木堂”,专门传授一些苦于生计的已婚妇人伺花弄草的诸般技艺。草木堂不设门槛,只要自己愿意,便有师傅传授技艺。可千人之中,最终学成的也不过只一二之数。这些出师的妇人,就会正式进入“藂茂司”,领官家俸禄。而上至皇宫,下至一方员外,家中若是有花园花圃的,都会到藂茂司去请人回来帮着伺花弄草。这些妇人被人称为“侍花娘子”,身份并不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低。
苏尚彤因之前见了满园的奇花异草,不由对面前的侍花娘子生出了几分敬意,起身行了礼,笑道:“娘子唤我何事?”
那侍花娘子与她还礼,亦是满眼的笑意:“我见表小姐的背影像极了当日的飞羽小姐,所以试着唤一声,果然是了!”
苏尚彤一愣,心道:“若不是上次那匹锦缎的事,我一直都不知娘亲闺名,她竟然都知道!但看她年纪也不大,草木堂又是已婚妇人才能去的。若要通过层层选拔进入藂茂司,少说也得三四年。她到府上的时候,娘亲应当早已出嫁了才是。她又是如何见过娘亲,知道她闺名的呢?”
侍花娘子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何事,笑道:“我比飞羽小姐长了八岁,是二十岁那年进了护国公府的。算起来,到今天我已在这府里待了整整二十六年了。”
苏尚彤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娘子你……看上去与我娘差不多年岁……”宁飞羽今天三十有八,但保养得宜,又吃了苏尚彤给的希露丸,所以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苏尚彤先前见这侍花娘子与如今的宁飞羽看上去一般年岁,所以才觉得她应当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有些人年岁不大,看上去却老态龙钟。有些人年事已高,看起来却如年轻人一般,表小姐的父亲——苏丞相不正是如此么?”那侍花娘子说话间总是笑得极为温婉,声音又柔和动听,让与她聊天的人极为舒适。苏尚彤更是把自己对苏向宇的隔阂都忘了,连连点头称是。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侍花娘子便步进了花圃检视花草。
苏尚彤见侍花娘子对园里的花草极为疼爱,对那些花草就如对待自己亲子一般,眼角不自觉地扫到了那株被她摘过几块玉露的七叶冰玉露,一时有些羞赧,指着那株冰玉露说道:“娘子勿怪,我先前一人在园里赏花,见这玉露长得可爱的很,就摘了几颗去玩。”
侍花娘子闻言也看了一眼那株七叶冰玉露,七片翠绿的叶子摇摇曳曳,中间托着的几颗玉露晶莹剔透的,如上好的翡翠宝石堆叠在一起一般,像是一朵小小的莲花。那些玉露里头好似流淌着一汪清泉,甚是好看。只是中间的那几块玉露已被摘了去,使得整株花看起来有些残破。她见苏尚彤低着头羞赧的样子,不由启唇一笑:“表小姐无需自责。这玉露便是你不摘,今日我也要摘去几颗的。”
苏尚彤抬起头来,有些惊愕:“为什么?”
“这可不是搪塞表小姐的话。”侍花娘子走进那株七叶冰玉露笑道,“表小姐你瞧,那玉露下头只有七片叶子,根茎又生的不粗壮,若是叶片上的玉露多了,总有一日要压垮了叶子、根茎,整株玉露都存活不了了。所以,待玉露长出一些,别需要除去几颗,这才能保证这颗玉露长长久久的活着。”说到这儿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人活着又何尝不是这样的道理?背负的多了,总会将背脊压弯的。若总是固执的不愿放手,总有一日会被压垮的……”
苏尚彤闻言一震,不知她是不是知晓了什么,要拿话来提点自己,正不知如何接话,却看见了天山雪莲旁边新土,又看见了侍花娘子手上的花锄,笑道:“娘子说的在理。这方寸之间,便是花草,也总有重要的与不重要的。重要的便要用心守护,不重要的便可连根拔去。我方才还道是外人将这株雪莲旁边的花草挖走了呢。想是娘子怕那杂花杂草碍着雪莲生长,才将那杂草挖了去的。”
“咦?”侍花娘子看了眼她指的地方,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惊道,“我记得这地方原先是有两株天山雪莲的!”她伸手捏了捏那新土,沉声道,“这分明是昨日下午才被人挖走了一株!”
苏尚彤见她只是摸了摸土质就能断言雪莲是何时被人挖走的,心下佩服不已。她们说话的当口,追香已经从梅树枯枝上飞下,落到那新土附近,想要去啄那株天山雪莲。
“追香别闹!”苏尚彤见那侍花娘子如临大敌的样子,赶紧喝了一声,拦住追香。
侍花娘子却在这一闹之间看清了那株雪莲上被折过的痕迹,面色一白:“这株雪莲也被人折过。看来那人本来只是想折一片叶子,后来发现雪莲的叶子折不下,来这才将另一株连根拔走了。”
苏尚彤想了想问道,“娘子昨日没有过来么?”分神间,那片已经发黄的雪莲花瓣已经被追香啄了下来。追香将花瓣扔在地上,胖墩墩的身子跳上去,欢欣雀跃地又叫了起来。
侍花娘子护在雪莲前面,见苏尚彤将追香引出了花圃,这才舒了一口气:“昨日,四少爷在这边客房宴客。我不愿见外人,又想着少爷谈话,我本就不便打扰,就没过来。”语气中颇为自责。
苏尚彤笑道:“娘子方才才劝我的话,怎么自己倒先忘了?雪莲不是还有一朵么?有娘子在,何愁日后不再有第二朵、第三朵?”
侍花娘子苦笑一声:“表小姐有所不知,这天山雪莲一向只生长在雪山之上,再不济也得生在山涧中,往常在后院花圃中是存活不了的。古往今来,从没有人能种植成功过。可我多方探访,花了六七年才琢磨出来着其中的门道。你可知那天上雪莲每每看着是孤高一朵,实则却是成双成对的。每当一朵休眠之时,便能提供养料让另一朵开花,如此反复。我费尽心力,才养活了这两朵雪莲。它们相互扶持、互为助力,又借着后头这株梅树相助,才能长成。如今那一朵没了,这一朵这几日便活不成了。本想着雪莲已经长成,护国公回府之时便可以为他所用。没想到,花了近十年的心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苏尚彤越听越奇,问道:“外祖要雪莲做什么?”
侍花娘子叹了一声:“表小姐可知护国公府的花园中为何会有这么多奇珍异草么?”
苏尚彤摇头,答说不知。
只听那侍花娘子娓娓道来:“原先府上的后园并不是这样的,这里种着的全都是飞羽小姐喜欢的花儿,各色各样的鲜艳的花儿。那些花都是些寻常的品种,可全种在一起却是极好看的。飞羽小姐读书、写字累了,最喜欢躲在后园看花、赏景,没事也与我说说话。那一年,飞羽小姐十五岁。花灯节那天,飞羽小姐为了看花灯,悄悄跑了出去,回来之后每日都很开心,神采飞扬的。可过了一个月,她便整日间闷闷不乐的,连园里的花也不看了。后来,听说有一位玉面公子找上了门来,说是拾到了小姐的珠钗。小姐收了珠钗,终于又笑了,却整日的盯着珠钗出神。飞羽小姐办了及笄礼之后,那位玉面公子就着人上门提亲。他是新科榜眼,年纪轻轻已是礼部郎中,确是个才俊,可到底比我们护国公府还要差了许多。护国公怕他打的是攀权附贵心思,便不想同意。谁知,飞羽小姐吵着闹着一定要嫁过去,护国公这才允了这桩婚事。”
“那玉面公子便是我父亲?”
侍花娘子点头:“他便是当年的苏丞相,那时他还是苏郎中。我本以为,飞羽小姐是与苏郎中两情相悦才一定要嫁予他的。可飞羽小姐回门当日,我也去见了。她并不开心,说话也木木的。哪知道,世事就是那么凑巧!回门日当天,道贺的客人里头有人托门童送了一封贺信进来,上头只写了一句话——‘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飞羽小姐一看到信上的字就开始哭,哭了整整一日,眼睛都哭肿了。之后从飞羽小姐的只言片语中,我才知晓,原来她当日竟是认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