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一)
云州郊外,落日马场。
大辽以骑战闻名天下,前身契丹又是马上游牧民族,开国建城数十年,国人虽已渐习汉家风俗,但骑策雄风始终长盛,因国人擅骑爱马,所以辽国境内每处州城都设有牧马场,除了由朝廷所设,只供军队征调的战马牧场外,不少大商马贩也择地开设马场,以供民间买卖。
云州郊外这处名为落日的马场便是一位商人所开,燕云十六州初归辽国时,这位商人便觑着机会,在城郊背山处买下大片肥沃草地,开设马场,据说马场内养了数百匹上好良种马匹,规模虽不大,但常年买卖配种,不久便使这位颇有远见的商人富甲一方。
富者引盗,能开设马场的人大多富裕,由朝廷亲开的马场都有重兵把守,自不虞盗匪,但民间私开的马场却常遭匪患,草原马贼来去如风,常常抢掠一处便远遁隐匿,耶律德光在位时就对马贼万分痛恨,屡屡调兵剿灭,这才大减马贼气焰,但草原广袤,仍有不少马贼潜伏,觑机出没。为免马贼掳掠,那些民间的马场主一般都重金雇佣护卫,以御盗贼。
这落日马场的场主是个心思玲珑的生意人,不但雇了上百名护卫,还暗地结交方圆近千里内的数路马贼,每月都给这些马贼奉上一笔不菲的例银,花钱免灾,所以这落日马场开设多年,一直平安无事。
但在今日傍晚,却有一群不速之客于夕阳渐落时『逼』近落日马场,三路尘烟,成百上千名马贼,分三路而来,突然集结于马场外的草原上。
其中两股马贼甚是稔熟,一接近就互相点头,两名马贼首领也勒缰并马,低声交谈起来,其中一名满脸胡须的贼首问:“赤狼老大,落日马场这几年待兄弟们不薄,这次真要撕破脸抢他们吗?”
另一名贼首五十余岁,长相鸷,语声尖锐,“怎么?黑虎,这些年钱拿得手软,不敢动刀子了吗?”
“当了十几年马贼,就算丢了命,也不会丢了动刀的胆子。”黑虎嘿嘿笑道:“我黑虎这一路人马,一向惟赤狼老大你马首是瞻,这次你一发话,我不就立刻带齐三百兄弟来了吗?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这次要对落日马场下手。”
“因为我手下一个弟兄几日前给我带来个消息。”赤狼向身后一招手,“铁头,把你那日看到的都说出来。”
叫铁头的马贼上前道:“前几日我到这落日马场收例钱,我动身得早,又一路马快,早到了一日,本想早去早回,谁知叫了半天也没人开门,我想着这场主一向诚信,应该不会坑人…”
听他说出诚信二字,两股马贼都笑了起来,马贼夸人诚信,实在是句笑话。
那铁头自己也笑了笑,“当时没人应门,我就自己翻墙进去了,没想到逛了半天都没见到人,而且牧场里居然一匹马都看不到,我觉得奇怪,四处走了遭,耳朵里忽听到隐隐约约马嘶声,好象是从牧场后面的山坳里传出来的,于是我就偷偷溜到后头的山坳口,往里一张,好家伙,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别卖关子,快说!”黑虎笑骂道:“听到马嘶,当然是马了,难道还能让你看到一堆光屁股娘们?”
“马倒是马,不过…你知道我看到多少马了吗?”铁头伸开双臂,虚划了个大圈,“整座山坳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马,少说都有好几万匹,一眼看过去,还全都是驯过的上等战马,乖乖,谁能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马场,居然还藏着几万匹战马?”
“几万匹马?”黑虎眼中立刻『露』出贪婪之『色』,“他『』『』的,还以为这马场主是个出手大方的雏,养了几百匹马就每月送兄弟一笔钱,所以一直舍不得动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注横财藏着!老子一直在奇怪这马场为什么建在山前,原来这马场主还有这么一手,想来他肯认怂送钱,也是打的花小钱藏大富的主意,他不仁我不义,这就怪不得老子动手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动心!”赤狼冷笑,“几万匹上好战马,再加上这座马场,不但够兄弟们吃上几年,还能招上千百人马。”
“赤狼老大,原来你这心思动的还不小。”黑虎呵呵一笑,“招兵买马?难道你还想称霸一方?”
“称霸的事我不想,可这些年的伤筋动骨一定要补回来。”赤狼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们这马贼也算当得窝囊,这十几年里,耶律德光对兄弟们的征剿就没停过气,老子当年呼啸漠北,手下上万兄弟,你看看,现在还剩多少人?再看看你黑虎,当年也有上千人马,这会儿呢?就剩这三百人跟着,你不觉得丢人,老子还咽不下这口气!”
“赤狼老大说的是。”黑虎被说着心事,沮丧道:“我这些年算是被打惨了,耶律德光每次出兵都能从我身上卸下一层皮,害得我整日东躲西藏,最冤的有次派人去西北抢个小部落,派出去上百兄弟,结果一个都没回来,事后找人一打听,那百把弟兄居然是被一个魁梧大汉用马桩子给收拾了,还说那家伙叫什么骨扎力,不过是个猎户,看这人丢的,连个猎户都敢耍横,要不是被耶律德光伤了元气,老子一定平了那部落。”
听到黑虎说起骨扎力的名字,同来的第三股马贼忽然齐齐侧目,向他看了一眼,这一路马贼人数不多,不过百余人,每人身上都系着一袭披风,将浑身上下都裹得严实,只『露』出冰冷双眼,冷冷注视着落日马场。
“耶律德光岂止是伤了我们的元气,他这是要把我们打到断。”这赤狼虽鸷狠毒,此时却有些伤感,“从前这漠北草原上,拢共有几十股马贼称雄,如今却被耶律德光灭得只剩下我们这三股人马,你还算运气,不过被个猎户杀了百把兄弟,几年前我在西边藏了八百锐,这八百人算是我一支心血,各个能打,和州军几次较量都不落下风,结果耶律德光暗中派出他第五个干儿子,只不过带着十二名扈从,一晚上就灭了我那八百锐,要不是拓拔战起兵造反,说不定我们这三路也早被耶律德光给灭了。”
“这拓拔战谋反,也算是帮了我们马贼兄弟一个大忙。”黑虎『奸』笑道:“如今拓拔战囤兵上京,耶律德光的女儿又忙着在幽州复国,两边卯得起劲,那些州城兵将也都缩在城里,惟恐出门惹祸,谁都没心思理会我们?赤狼老大,还是你想得远,咱们结结实实抢上一手,趁这时候再拉起人马,如果能抢下几处城池,就算日后拓拔战和那公主分出胜负,轻易也不敢动我们。”
他向赤狼拱拱手,“赤狼老大,这次发财的机会承蒙你关照,还是一句老话,不管你日后要干什么,我黑虎唯你马首是瞻。”
“客气了。”赤狼略显得意的一笑,在得知落日马场暗藏着数万匹战马的时候,他不是没打过独吞的主意,但躲藏多年,他已学会了谨慎,所以他清楚,一个拥有数万战马的马场,凭他手中这六百人,很难一口咬下。
“赤狼老大。”黑虎忽然凑到赤狼耳边,向一直不出声的第三股马贼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你关照兄弟,黑虎当然承你这情,可我不明白,这笔富贵,两家拿好过三家分,你为什么要把这一阵风也给找来?我们跟他们又没啥交情,何必便宜他们?”
“都是马贼,又被打压多年,遇见好处当然要互相关照着点。”赤狼先故作坦然的答了一句,可想想这理由自己也不相信,只听过同生共死的军甲袍泽,哪有马贼还讲究互相关照的事?遂低声道:“黑虎,不要小看了这落日马场,能暗中养下上万匹战马,这庄子里一定有不少护卫,只我们这两路人马,不一定能啃得动。”
“一阵风不过百把人,能顶什么劲?”黑虎轻蔑的看了那群一阵风一眼,“出力的还不是我们这两路兄弟?”
“你也不要小看一阵风,这些年他们四处烧杀抢掠,听说拓拔战都对他们下过手,可硬是没扫平他们,能从拓拔战手下逃生,必有过人之处。”赤狼很看不起黑虎的短视,但动手在即,他也不愿伤了和气,又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让一阵风打头阵?”
黑虎恍然,满脸会意的笑了起来,他向赤狼打了个眼『色』,便转过头,向着一阵风喊道:“一阵风的弟兄们,既然来了,就得同进退,要想分杯羹,一会儿就别缩着,事成后三家平分,谁都吃不了亏!”
一阵风的首领向他看了一眼,缓缓点头。
“铁头,你熟悉地方,先靠近点去看看。”赤狼又叮嘱手下一句,“留点神,有什么不对劲立刻退回来。”
“赤狼老大,你太小心了吧?”黑虎漫不经心的指着落日马场紧闭的大门,“直接冲过去,砸开门,见人杀,见马抢,不就成了?都来到门前了,何必再派人探视,咱们是马贼,又不是斥候。”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赤狼看着寂静得出奇的落日马场,摇了摇头,“我们这千把人来了半天,这马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古怪。”
“还不是被我们吓住了,求救无门,只能缩在里头等死。”黑虎按捺不住,伸长脖子去看接近马场窥视动静的铁头,只等一声招呼,便立刻冲过去破门。
“黑虎,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那位马场主?”赤狼问。
“没见过。”黑虎有些不耐的一摇头,“每次收钱,我都是派个弟兄上门去拿,每次付钱的都是里面的管事,反正马场主不赖帐,我也懒得来见他。”
“我也没亲眼见过那马场主。”赤狼沉思道:“只有铁头两年前偶然见过一次那马场主人,他回来说,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挺有气派,那次还多给了铁头一百两银子。”
“赤狼老大,你太小心了。”黑虎道:“刀都出鞘了,还管那马场主长什么模样,除非是个大姑娘,不然还不是过马一刀的尸首。”
“我只是奇怪,这个马场主人,为什么要偷偷养了几万匹战马?”赤狼目光闪动,“按辽律法,私养战马过千,便是死罪,一个商人,若只为钱,何必冒这杀头风险?”
“说的也是。”黑虎也沉思了起来,旋即又释然道:“管他呢?平了这庄子,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赤狼斜了他一眼,心生不屑,“有勇无谋之徒。”却也懒得多说,收回目光,看了看纹丝不动的一阵风百名马贼,暗暗赞道:“这一阵风倒是沉得住气,果然有点名堂。”
“赤狼老大!”靠近马场的铁头忽然叫了起来,“这马场外头『』着一杆旗!”
“不成器的东西,喊那么大声,就不怕惊动人?”赤狼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向铁头所指处一看,马场外果然模模糊糊的立着一杆东西,却因天『色』渐暮而看不清楚。
“奇怪,前几日来还没看到这杆旗。”铁头拨马靠近旗杆,抬头仔细看去,“好象是面黑旗,旗上面还有个大字,战?是个战字,还是红『色』的?”
“黑『色』大旗?红『色』战字?”赤狼悚然一惊,“不好,是黑甲战旗!铁头,快退!”
“退?”铁头茫然回望,忽听身后疾风陡起,一支利箭擦着夜『色』贯喉『』至,将他从马上一箭『』落。
“有埋伏!”赤狼心知不妙,急回头喝令自家兄弟,“撤!立刻撤!”
“等等,先看看情形!”黑虎哪甘心空手而回,一边招呼部下,一边瞪大眼睛往前看去,“几十年刀头玩命,还怕一支箭?”
“那是黑甲骑军!”赤狼来不及多说,拨转马就往后跑,匆忙回头,只见马场大门正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