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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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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们一路出了皇城,默契的相互致礼,而后便四散而去[]

就算皇帝能动一动手指了,也不可能坐在大庆殿上,自然不会有正旦大朝会既然不用早起,当然是各自回去补觉至于天子留下王安石说些什么话,过两天就会见分晓

此时已是下半夜,熙宁四年的正月初一,天穹上只有星光在御街上放鞭炮、放烟火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不过在街头巷口等位置,却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对于京城这一特产,韩冈早就是见怪不怪,骑着马昂然而过,瞥都不瞥一眼

“玉昆你倒是不怕冷”章惇他与韩冈正好同路,羡慕的看着韩冈迎风而行、毫不畏寒的坐姿,自个儿却只能直往手中呵着气,他今天带的皮手套一点也不保暖

“好歹小弟也是北方人啊”韩冈回头笑道,挺直的腰背也放松了一点:“秦州在山口上,巩州也在山谷间,到了冬天,寒风吹得那才叫冷,京城已经好很多了不过子厚兄你虽说是福建人,可在京城时间也不短了,早该习惯了?”

章惇将披风裹紧了,摇着头:“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得多,前两年可没这么厉害”

“说得也是”韩冈仰头看天,今夜天朗气清,澄澈的夜幕上,银河清晰可辨,能发现许多寻常模糊得几乎都看不见的星辰

在冬至前的一场暴雪后,近两个月时间,就只下了两场雪但阴天不少,一旦放晴,就是北方的寒流南下了北风一吹,不算很低的气温也能让人冷得够呛其实以今夜的寒冷,如果能有温度计来测量的话,估计也就摄氏零下十度上下的样子

零下十度左右的天气在河南一带的冬天一年也没几天,但也不算稀罕,只是现在迎面来风,当然吹得冷韩冈也不是当真全然不怕冷,只是比较耐寒但他穿在公服内的冬衣是特制的,双层羊皮对缝起来,十分保暖,另外还套了一件雁绒的夹袄)膝盖处有皮制护膝,而且还是花熊皮;手套同样是精制的章惇尽管有不输韩冈这般稳妥的保护,可在耐寒一项上,福建子终究是比不上关西人

想起温度计,韩冈就有点想叹气巩州的玻璃工坊倒是能开始为温室提供小规格的平板玻璃,玻璃灯罩是开始批量化生产,但温度计连影子都没有别说温度计,就是能耐火烤的烧杯、试管都没有造出来现在玻璃工坊正在努力攻关大尺寸的平板玻璃和玻璃镜,韩冈想要的实验仪器,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比起军器监的成果,真是差了许多

章惇自不知韩冈心中所想,举起马鞭冲前方黑黢黢的州桥指了一指,“可惜是年节,夜市摆不出来,要不然就在那里喝杯热酒再回去了”

“子厚兄你这么一说,小弟肚中的酒虫都要给逗起来了”韩冈笑了起来,“还有那一道旋炙猪皮肉可是难得的美味,家里做不出那等味道”

“那家做猪皮肉的店家,玉昆你和薛子正上门给他家打过招牌后,这两个月听说赚钱赚得来不及数已经在南城买了大屋了”

“钱醇老是不是该谢我?”

“啊?”章惇没听明白

“开封府不是又能多收税了?就是买房的契税也是一笔啊”

章惇嗤的一笑:“……玉昆你若能从州桥夜市到鬼市子都去吃一圈,钱醇老会不会谢你那是两说,但在京的小店家肯定愿为玉昆你立长生牌位”

韩冈正色道:“京中正店利厚,脚店、食肆则要清苦得多可在脚店、食肆中讨生活的百姓却反过来远比正店中雇工要多得多若脚店、食肆生意好了,京城市井倒是能安稳了”

“玉昆你是操着宰相的心啊,再操心一下北方如何?”章惇看韩冈一眼,摇了摇头,又缩着肩膀抽起气,“现在京畿都冷得这么厉害,河北那边应该冷上许多,辽国自是甚]只是比起耐风寒,南人的确不如北人,但北人终究还是比不上北狄啊”

韩冈笑说道:“幸好战场决胜,不是比的谁不怕冷就是辽人耐寒,也耐不住刀箭”

“河北军事有郭逵节制,又有李信镇守边关,当可高枕无忧只不过……”

之前在寝殿中晾了赵顼一回,章惇心中没底,其他宰辅其实同样没底,天子毕竟是天子,不过有韩冈做了保证,倒是一时都能安心

在章惇看来,韩冈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十分特殊在太子成人之前,他的地位几乎不可能动摇,比任何一位宰臣都要稳固同时在医学上,他的眼光可以信任没有他的一句天佑,宰辅们很难真正下定决心而他身为王安石的女婿,对如今的平章军国重事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愚兄最担心的是内部人心不齐”

韩冈自知章惇说的不是北方之事,只是有些话不可能明说他轻声道:“欲要上下齐心,先得内外同欲如今两府可谓是同欲齐心对辽,子厚兄又何须担心”他声音顿了一下,“别的小弟都不担心,只是怕曾参政心不一”

韩冈的这一句说得直白了,只是他声音小,小到只有章惇能听得到

章惇本来想说的可不是曾布,但听韩冈提起,眉头就皱了起来,“曾子宣初来乍到,何况平章对其依然存有旧恨”

“不过在京百司中,可有不少人是他旧日提拔起来的要坐稳东府之位,对曾参政来说,当真不是难事”

在吕惠卿丁忧回乡,曾布作为王安石的副手主持变法的三年间,是法从初兴到稳定的三年曾布最多时曾经身兼十数职,变法之事,事无巨细,皆总于其手多少党中坚,都是他提拔任用上来的所以当初他的背叛,才会让王安石衔之入骨——对党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章惇苦笑了一下,他可不敢为曾布作保,“曾子宣应该会顾全大局”

“谁知道呢?”韩冈冷笑不同人眼中的大局可是不一样的要不然吕惠卿也不至于发足狂奔去追种谔

“至少在西北局势,并无他置喙之处,他当也不会有何异论”章惇说道

因为吕惠卿吗?韩冈默然自语河北那边,他的表兄都坐镇在对辽的第一线,就是唯一的河北人韩绛也不能说什么现在韩冈推动两府保种谔,实则抛弃了吕惠卿,曾布那边多会先看一阵笑话否则几个宰执联手将吕惠卿救回来,曾布也别想落个好

“可那也要家岳不帮吕吉甫说话才行”韩冈说道

在王安石第二次拜相期间,吕惠卿虽然有所疏离,但比起背后捅刀的曾布强了不是多少倍而且吕惠卿在任上一心一意推行法,维护学,在王安石的心目中,自己这个女婿可远远比不上能维护法、学的政治继承人

“之前在殿上,平章也没帮吕吉甫说话”章惇正说着话,突的咦了一声,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仰头看着东北面:“那边是不是走水了?”

韩冈顺势望过去,远处红光一片,随着风,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隐隐传来,当真是起火了,“还真是走水了钱醇老今夜别想安生了”

“哪年年节时,开封知府能安生的?最苦不过冬日!”

韩冈和章惇说得轻松越冷的冬天,失火的几率就越大入冬后的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是一场火,都是见怪不怪了而且京城的火灾

“将作监就在那个方向上?”章惇的脸色又是一变

韩冈摇摇头,“哪里那么容易烧到将作监……”

可虽是这么说,但两人的心情也不再那么轻松,各自点起家丁,派去起火的地方打探消息待骑手飞奔而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叹道:“幸好不是军器监”

停了一下,章惇又道:“曾子宣的参政府就在那边?”

……………………

曾布刚进家门,妻子魏玩迎了上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天子有没有话吩咐,当然就回来了”

魏玩跟在丈夫身后,“不说是官家病好了吗?”

“不过是能动动手指而已”进了屋,曾布在火盆边舒展几乎冻僵的手脚,“又不是能坐能说,还能怎么样?”

“就为了这件事,将两府都招进宫中?”

“不止两府,还有一个韩冈”提到韩冈的名字,曾布的眼神就冷了下来,“韩冈现在可不简单他要保种谔,章惇、薛向都跟他站一边蔡确与其一个鼻孔出气甚至韩绛也给他稳住了”曾布大事小事从来不瞒着妻子,方才在宫中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倒了出来,“张璪有他没他都一样,为夫都只能附和”

魏玩能听出曾布话中之意,失声惊道,“难道官家的病……”

曾布沉声:“韩冈说是天佑”

魏玩脸色一变:“也就是非药石所能挽回?”

曾布摇摇头,韩冈的话可以这么理解,但他若不承认也找不出毛病:“别乱说”提醒了妻子一句,他又笑道,“反正吕惠卿这一回有难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突然外院一阵嘈杂喧哗,治家严谨的曾布不快的望着外面,一名家丁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急声叫道:“参政,对街的宅子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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