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钟初闻已生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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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伪帝当真是要封工匠王爵?”
厅中的幕僚,或不解,或羡慕,或嫉妒,或冷嘲,反应不一而足。
众人的态度尽收眼底,吕惠卿点头,“千真万确。”
吕惠卿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比别人迟到哪里,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说书人说时改编出来的故事,随后在口耳相传中,以讹传讹的变成了惊动天下的谣言。直到数日后,他方才知道这竟然是事实,耶律乙辛不惜王爵之赏,用以招揽能工巧匠。
这其中有传播距离太远导致了信息扭曲了缘故,吕惠卿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耶律乙辛会封出一字并肩王这种玩意儿,另一方面,也是吕惠卿不相信堂堂一国之君,会轻忽君子,任用小人,把工匠置于儒生之上。
不过面对一名窃国大盗,世人可以说他品性,却不能说他的眼光。尤其是在他的统治下,大辽的势力日渐扩张,灭高丽,灭日本,国势昌盛,若不是大宋的国力,也在同步增长,辽主早就观兵开封府。
辽国能大举扩张,依靠的是甲坚兵利。而这一切,都是从大宋这里学来,从韩冈手中学来,即使吕惠卿一贯敌视韩冈,也无颜否认这一点。
但耶律乙辛如此重视老对手,这让吕惠卿心中未免泛起一阵酸味。
二十年前韩冈不过区区一措大,现在却已经高居朝堂之上。
他所主张的气学,也是自成一体。张载留下气学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韩冈的气学。如果剥下儒家的外皮,下面的完全是匠人、农人之学,讲究着技近乎道,却把根本都抛弃了。
留下了心浮气躁的幕僚们,吕惠卿离开了公厅,返身往后院走去。
冷静下来之后,吕惠卿却不觉得耶律乙辛的选择错了。
辽国一贯弃儒如敝履,也不闻其国事因此而衰颓。五季之时,早有人喊出了‘天子者,兵强马壮为之’。
得天下也好,昨天下也好,并不是一定非儒不可。
文景治世,治国的是黄老之说,汉武独尊儒术,天下户口减半。汉宣帝说汉家制度是‘王霸道杂辅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到了后汉,图谶成了儒门显学,放在如今,儒林之中若有谁主张图谶之学,绝无其容身之地。
名义上吕惠卿也是当世大儒之一,新学学子皆从其学,但实际上,他对儒学并没有那么大的坚持。真正的儒生,早就不存在了。当今大儒,无不是拿圣人之言证一己之见,当真孔子复生,怕也是被打成异类。
儒门千年来一变再变,前日为显学,今日为异端,哪个才是真正的儒家?
二程那边,会说众论皆有失,皓首穷经不若穷究道德性命,以明其理。韩冈会说,圣道邈不可及,需要不断追索,日渐日新,才能近于圣人之道,而如何追索,就要靠格物致知了。
“耶律乙辛这是在帮韩冈吗?”
吕耆卿跟在吕惠卿的身后,不解的问道。
吕惠卿摇头,“耶律乙辛只会恨韩三不死,帮他作甚?”
“那是不是离间之计,让朝廷提防工匠……朝廷中必有人会上当。”
吕惠卿闻言失笑,他这兄弟异想天开惯了,想得太曲折,哪里有人会这么糊涂?当年张元吴昊投党项,得了偌大的富贵,引得陕西人心浮动,可没人说将落第的士人都抓起来砍了。
现在就把国中的能工巧匠都管束起来,这是帮辽国大忙。
被吕惠卿的连续否定,吕耆卿也不猜了,随着吕惠卿,慢慢走,问道,“不知朝廷会怎么样处置?是提高悬赏吗?”
“耶律乙辛敢做,是他不怕有人反对他,自家的产业,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韩三就是想要多拿出点好处,朝廷上都会有人非议,他总不能拿出朝官或大使臣给人。”
吕耆卿摇头。
莫说韩冈给不了,就是他当真拿出了升朝官和大使臣的官位赏人,也肯定比不上一个郡王。
“那他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等到辽人打上门来,自然不会有人再拦着他了。”
“或许此事正如韩冈所愿。”吕耆卿低声道,“耶律乙辛远在万里之外,如何得知蒸汽机事?若非韩冈,又有几人知道蒸汽机。耶律乙辛如此作为,或许正入其彀中。”
“你想太多了。”
“或许是小弟想多了。不过如今韩冈威信日高,声望日隆,日后若有变故,他想做个纯臣,下面的人也不会答应了。”
吕惠卿皱起眉:“十七,慎言!”
吕耆卿笑了笑,“不过申生居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韩冈虽得太后信重,却不免得罪了官家。如今兄长,跳出了那汪浑水,只要再等几年,自然能回到朝堂中。”
吕惠卿摇了摇头,他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前途。
王安石在江宁府创立了金陵书院,每日教书育人,忙忙碌碌,过得好不开心。大多数的时候,新学内部的事务都交给了吕惠卿。
章惇不愿意引用王安石旧年的党羽,又与韩冈和睦相处,许多人因此而投靠了吕惠卿。皇帝的经筵上的侍讲,气学和新学各半,新学的几位侍讲中,又有一半亲近吕惠卿。吕惠卿很容易便能够通过那几位侍讲,对天子施加影响。
等到天子亲政,对朝政自然会有所更易,到时候能让他挑选来替代韩冈的臣子,又能有几人?
当然,若是太后想做章献,韩冈又能不要脸皮,吕惠卿倒也不在乎多等几年。
“不说此事了。”吕惠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去晋江看过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小弟前日已经去晋江那边看过了,不过只看了缫丝厂。章家新修的缫丝厂占地近三十亩,招了数百工人居其中,剥茧,选茧,煮茧、缫丝、整理。成品还要抽取检验,一条条依序而行,生产的生丝虽不如过去收上来的最好的,但也是在上等,而且质地均匀,。”吕耆卿凑到吕惠卿耳边,低声道,“那缫丝机说是十倍与旧机,照我看,至少二十倍。一担茧子才抬进去,转眼就光了。虽然章家遮着掩着不肯明说,但照小弟看来,这么一家厂子,一天下来,没有五百担,也有三百担。”
但一名工人必须要在热气蒸腾的厂房中站上五个时辰,不停的走动,手指还要不断的探到开水中.将线头挑起,这样劳作,使得缫丝工的手指很快就会烂掉,身体也会垮掉。这样的事,吕耆卿就不会跟吕惠卿明说了。
吕家前段时间通过前台的人,从雍秦商会那边拿到新式的缫丝和织造技术。
通过水力驱动机器来缫丝,但缫丝还要热水,这就需要锅炉,纺织需要动力,这就是水力。将这些集合起来,新发明的缫丝机,效率十倍于旧式的手工缫丝。纺织机的效率更是提升了十数倍。
韩冈之前用机织丝绢的技术,弄得人人心痒。之后以支持蒙学为条件,将这个技术对外进行转让。当然,转让技术的钱还是要给的。雍秦商会为了研究这项技术,付出的代价并不小,给钱也是应该的。
在签约的时候,雍秦商会给这笔钱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授权金谁给了钱,就授权他可以用新技术生产丝绢,一县只有一家能够得到授权。
而且在签约的时候,双方都约定好,只有付出了授权金的商家,才能够使用缫丝机、织机来生产丝绢,若是有人敢于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擅自仿效,则合众共惩之。此为专利之权。
吕惠卿并不觉得,韩冈是为了将图纸卖得更多一点,才约定了专利权,否则绝不会同意一县只有一家能够得到授权。虽然不知道韩冈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但没人会喜欢竞争者,也没人会喜欢,自己费了心思、花了钱钞,方才得来的东西,被人轻轻松松抄了去。现在有了一个类似于行会的组织,解决这样的问题,就简单了许多。
吕惠卿族兄弟二十九人,中进士的只有其中七个,剩下的有的借助家中势力出外为官,也有的闲居乡里,更有的走南闯北。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也是应有之理。吕耆卿一直以来都是在家中经营,吕惠卿见其无事,又觉得他有些才干,便将设厂的事托付给他。
不过吕惠卿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说话时总会喜欢夸大,说是三五百担,实际情况大概要打个对折,甚至更多。不过西北的那些商人说,十倍于民家手工,这的确是没有说谎。
“现在章家只愁蚕茧不足,急急的将附近的桑园也盘下来十几处,就等下一期收茧子了。”
在过去,经营丝绸,一般都是从民间采购个人织造的绸缎也就是所谓男耕女织的理想生活的产品最多是采购生丝,自己家里见织造工坊。现在就只要买蚕茧就够了。甚至可以不用买蚕茧,自己家里置办桑园,用桑叶跟蚕户定下用蚕茧还账的协议,最后只要再贴上一些小钱,就能把所有的利益都拿到手中,而风险,则全都留给蚕户。
吕惠卿问道,“家里织坊的情况如何?”
“厂房已经建好了,那边的人也过来看过了,说是没有问题。等机器运过来、组装好,还要把人找来训练,再试行一段时间,确定一切完好之后,就能敞开收茧了。”
吕惠卿状似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不过你们也要留心,不要什么都听人说,全都靠着雍秦商会那里,迟早会被坑了。自己也要学,学通了,就懂得如何改进。”
“小弟当然明白,”吕耆卿忽的又笑起来,“就这么把下金蛋的母鸡给卖了,就算卖出了黄金价,也还是亏本。真不知道韩相公是怎么想的。”
吕惠卿微微一笑,“既然韩冈他心有所求,又怎么能不让出部分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