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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变故(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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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章持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咚咚咚的在地上磕头有声,“大人明鉴,儿子虽是驽钝,也绝不会做出此等泼天的蠢事。”

章惇都没有看他这个好儿子一眼,越发平静的神色,越是彰显着胸中如渊海一般的愤怒。

这简直是天降灾祸。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不需要上朝,在家中睡到天亮自然醒,然后去都堂处置公事。谁能想到,韩冈在上朝的路上遇刺了。别人早早的就知道了,反倒是自己,进了都堂才晓得事情不妙。

想到自己这儿子近来的作为,章惇就恨不得一脚踢过去,踹死这个尽知道坏事的畜牲。

“大人,”章持向前膝行两步,就在章惇脚边涕泪横流,“这肯定是有人阴谋陷害儿子。”

“对了”章持恍然大悟,“这说不定韩冈他不想辞位了,苦无借口,就干脆找人炸了自己。要不然炸药怎么连他的一点皮毛都没有伤到”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章惇阴沉着脸,“你给我闭嘴”

章持登时不敢再嚎了,跪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章惇神情阴郁。他其实也在怀疑。即使是嫡亲的儿子都不能全信,何况是韩冈。

理智上,他相信儿子不会做出这等蠢事,以章持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这等破釜沉舟的刺杀。章持跟着他那般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做着美梦倒是可能。

也说不准是不是儿子的那帮狐朋狗友,在背后勾结了不甘心的旧党,意图嫁祸自己。让自己跟韩冈彻底决裂。

他怒瞪了章持一眼,要不是自己的嫡亲儿子,章惇早就把他给打发到南方海外去了。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章惇此刻也不禁在心中哀叹,有能力的儿子早死,无能的反倒活蹦乱跳得碍眼,这是老天给得惩罚吗

章惇摇头暗叹,他已经得知韩冈入宫去拜见太后,等韩冈出来,自己该怎么做

只能低头

章惇摇头,他决计不干。

如果退让,等于是不打自招。心中无愧,何须退让。还不如等着看看韩冈的态度,看看他的反应。

章惇不怕韩冈逼迫。他控制着天下最重要的命脉,只是运抵京师的南洋粮食,都多达三百万石,朝中有谁敢冒此风险,破坏命脉

天下间,对于百姓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粮食。

南方人口增长很快,粮食出产比过去没有减少,要不是一直有南洋的粮食来稳定市场,江南的粮价早就开始飞涨。

从税收上看,南方,主要是江南两路、两浙路,每年上缴的税赋,过去钱、绢、粮的比例是二、三、五,粮食占了一半。但如今,粮食占比降到了三分之一,与钱和绢的数目几乎相等。

这其实正证明了江南各路的粮食余量在大幅下降。按照章惇派人调查的结果,一部分是被多余人口吃了,另一部分则就是稻田改桑的影响。

尽管各地官府还是想多收一些粮食朝廷对此并不在意,但知州知县们手中粮食不足,心中不免发慌但江南的百姓往往都选择了折变,将应缴纳的粮赋,折变为钱或绢,上缴官府。

章惇缓缓的在房中踱着步子,慢慢的想着,章持就焦急的来回追着父亲的步子。

过去的折变,是胥吏上下其手的手段,从粮折钱,再从钱折绢,最后又从绢折回粮食,几次折变之后,税负往往倍增。

此种搜刮手段,以江南为多,江左百姓多苦于此,只是因为江南富庶,一直没有引起乱事,换做是北方,相比起收入,税负本就沉重,再折变几次,那就逼人造反。

折变刻薄害民,因而被朝廷三令五申,严禁无故折变。章韩联手执政的十年来,几次在江南掀起税案,多次从御史台选派御史出巡,检查各路州县有无顶风作案的行为。但如今江南的折变情况依然不减,却是百姓权衡之后,不得不如此家中田地改种桑树,或者其他经济作物,不产粮食,日常吃饭都是从外购粮,手中只有钱绢,只要税款不会因为折变增加太多,当然就会选择折变秋时江南有些州县粮价不跌反涨,正是因此而来。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福建商会从海外运送的大量粮食补充缺口,中国内地,从江南到中原,再到河北、关西,全都会因为粮食不足而引发恐慌。

虽说比起全天下每年上万万石的粮食总产量,两千万石其实只占了一成多。可只要是没了这一成多,会天下大乱。

人吃饭少吃一成,饿不死人。但章惇很清楚,如果全天下少了一成半的粮食,绝不会是天下人人都少吃同样的分量,保证所有人都有饭吃,而只会是粮价飞涨,让穷人买不起粮食,等饿死了一成半的多余人口之后,才会渐渐恢复正常。

章惇在,福建商会才会在;福建商会在,南洋航运才会在;南洋航运在,才有南洋粮食在。章惇一己之身,已经跟粮食紧密相连。

事关天下粮食安全,韩冈能不能下定决心

章惇相信韩冈有能力解决问题,有能力在处置了自己之后,稳定住福建商会,稳定住南洋,但韩冈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在北方战事消耗了大量库存之后,朝廷迫切需要南洋的粮食来补充。南洋的补给线别说中断一段时间,就是有所波动,都是朝廷无法承担的风险。

以章惇对韩冈的了解,除非韩冈能有绝对的把握,否则他下定不了这个决心。

何况韩冈的脾气,是分外容不得他人愚弄,如果是有人挑拨离间,放在韩冈的脾气上,绝不会趁势发作在别人头上。

“大人”见章惇久久无话,章持再一声,“儿子请大人早作决断,还有王舜臣在京,若是给他控制住神机营,他们可就能恣意妄为了”

“王舜臣早进宣德门了。”

王舜臣能不能控制住军队,这完全不用想,以王舜臣的地位和声望,要是到现在还控制不了驻扎宣德门的神机营,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自朝会开始,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王舜臣要做什么都已经足够了。

说不定宣德门上的火炮,已经瞄准了自家府邸。

“大人啊,”章持还想再劝,一名亲信进了房间,在章惇耳边轻声几句,就悄然退了出去。

苏颂。章惇又沉吟起来。

韩冈已经出宫,自出宫后直接去了苏颂府上,看起来韩冈是请了苏颂来调解。

苏颂多年不履都堂,连平章军国重事的位置都要辞去,论起权柄,从来也没有超过自己和韩冈,但资历深厚,声望不低,由他出面调节,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总不可能找太后来做。

韩冈给的是个好台阶。

如果自己是去韩冈府邸,上门负荆请罪的味道就太重了,章惇也决不喜欢给人一种自己卑躬屈膝请求韩冈谅解的举动。换成是去苏颂府邸,那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苏颂的邀请很快就会到了。章惇想着。

稍稍做了些应对的准备,召见了几个人,派人送了一些信出去,又得到了一些消息,章惇更有了些底气。只是皇城那边,宣德门处,丝毫消息也无,只能叹一句王舜臣好手段。而苏颂的邀请也到了。

“备车。”章惇立刻吩咐,既然是苏颂所邀,自当欣然而往。

章持一把抱了上来,紧紧抱着章惇的大腿,仓皇大叫,“大人大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怎么防难道还能调兵一同出发”章惇冷笑着,一脚把儿子甩开。

在京师中能调动的兵力并不多,章惇与韩冈之间维系着平衡,也不是靠了军队,而是大势。

即使韩冈能把握住京师大半兵马,但他也无法破坏上百年来的规则,倒行逆施。

如今早不是五代之时,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必须要遵循长久以来形成的规则。

至少在苏颂那里,章惇不用担心会掷杯为号。

其实在哪里都不可能。

建国一百多年,别看韩冈又设都堂会议,又兴大议会,还把皇帝给架起来供着,但一切行为都没有突破底线。

章惇向外走着,章持赶着上来,“大人,送信给燕达吧。他是忠臣。如果韩冈要私调兵马,他肯定会出面拦着。”

“你当真以为燕达是忠臣”章惇冷笑,彻底把儿子甩开。

苏颂府上,须发皆白的老平章与韩冈对坐无言。

许久之后,苏颂方徐徐开口,“玉昆,如果这一次确实是章子厚所为,你打算如何去做”

“真的如果是子厚所为,我怕是不能站在这里了。”韩冈摇头苦笑,“如果是他,就不会是绑着炸药的自杀者,而是装满军用炸药的自杀马车了。”

“不是有应对计划吗”

“那也要切实执行啊,太平太久,人都懈怠了了。”

各种危机状况,其实都有考虑过。自杀性爆炸袭击也在防备的范围中。甚至更严重的情况,出行时,一辆马车装满炸药后直接冲击车队,也是有着应对。但预备措施再好,事前的计划再完备,都比不上人心的懈怠。

韩冈平日出行,时间和地点,全都是秘密,即使在府中,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提前知道。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家中处理,即使是去都堂,也不是每天的固定时间。

只有朝会,才会有着确定的时间。但是按照定规,御街两侧街巷,在官员上朝前后,都会以鹿角设置障碍,封锁各处街口。如果今天还是严格按照规定行事,那个自爆者根本走不上御街。

这一责任并不是归警察总局夜中巡检街巷的确是他们的工作而是属于内城守备,是军中事。

这一回,事后惩办是少不了的,甚至从上到下,能摘掉几十个帽子。负责今夜值守的神卫军一部,从当值的厢指挥使,到实际执行的都头、队正、士卒,都要负起责任。

管勾神卫军事的副都虞候,韩冈也不会饶过他。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挨了一次炸弹,自己虽无恙,但两名心腹亲卫枉死,韩冈没有表现得过于激烈,可心中早就把疏于职守的神卫军守备,怒到了骨头里。

不送几个人去云南垦荒,都没人会警惕起来。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韩冈可不想日后再有人钻这个空子,炸到别人还好说,炸到自己,可不一定有今天好运气了。

“说起来,都要小心了。”韩冈说着,“这种案子,被传播得越多,被人学去的几率就越大。”

这两年报上出了很多公案小说,里面的犯案手法,已经有许多次被贼人学去。甚至带着手套防指纹的案子都有。不过夜间的巡检都精明,发现可疑人等怀里有手套,就立刻扣押起来,一抓一个准。

说起这些自作聪明的贼人,韩冈和苏颂都笑了起来。愉快的聊天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苏府下人来报,“章相公来了。”

两名宰相相对而立,神色都有些复杂。

如果说交情,那是没话说。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政治上更是盟友,携手共治天下。

韩冈还是章惇父亲的救命恩人。那位老封翁,比张先都有能耐,年近九旬还倚红偎翠,纳了十几岁少女暖床,逢年过节,还会亲笔写信给韩冈问候。

如此交情,还是第一次见面显得尴尬。

“玉昆。可是受惊了。”

“还好。皮毛未损。”韩冈回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

章惇也是故作笑意,“愚兄可是受了一回惊。”

寒暄虽然是尴尬,但还是在继续。韩冈和章惇,都不想破坏稳定的局面。

为自己,为国家,也为了战争。

战争还在北方持续着。

辽国的国力显而易见的在消退。

以辽国的粮秣储备,以及运输能力,无法支持大规模的骑兵兵团在前线驻扎。

一匹马的食量,一天连草料带粮食,至少二三十斤。尤其是在冬天,全都要靠积存的粮草来解决。往少里说,一匹马能抵五人的量,往多里说,能抵十人。

辽军一人双马,一天就要六十斤。换成步兵,相同的运输量,能养二十个人。

在前线上,有着铁路运输,都没办法保证十几万精锐骑兵驻扎个两三月。不能突破官军的防线,不能就食于河北,南京道的骑兵只能退回到析津府,那里才有足够多的粮食储备,才能保证不断粮。

其实这还是往好里说,战事持续了半年,从秋天开始战线就反推到了南京道中,今年南京道的收成能由去岁的八成就很不错了。

析津府积存的粮草恐怕也不够使用。说不定得有大半退回到中京道,或者奉圣州去。

尽管官军也很困难,维持河北前线十数万大军的粮草和军资补给,同样给了河北铁路系统庞大运力压力。但好坏是比较出来的。横向比,官军的情况比辽军要强得多。纵向比,百多年前,雍熙北伐东路才出发就断粮,现在围着涿州敌寨挖壕沟的乡兵,都能吃饱饭。

大规模的会战,长时间的僵持,要么是双方收兵为结局,要么就是以一方整体性崩溃收场。从来没有说以一方小挫终结。

只要再坚持几个月,转折点必将到来。

在双方对垒的前线,辽军炮火的频率,只有官军的十分之一。从俘虏的情况上看,辽军疲惫厌战的程度,远比官军要严重得多。日常补给的匮乏,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以辽人为鉴,韩冈和章惇不断派人下去监察参战各军的后勤状况。不仅仅是从朝廷派出干练的官员巡查。甚至还交换河东和河北的官员,让他们给对方检查。相对而言,因为后勤补给不足而造成士气降低的情况,就显得很少了。

按照朝廷拟定的方略,河北军不断向北蚕食,逼迫辽国在前线堆积大量兵力,反复争夺边境线上的土地和城寨。到现在为止,这一方略执行的还是很好,有着很不错的成效,。官军一步步的突破到国界线的百里之外,正好维持着后方补给及前方消耗之间的平衡关系。在这里不断消耗辽人有生力量,到最后,他们无兵可派,无粮可用。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如果后方不靖,前线的攻势也是难以维持。第一阶段都快要圆满完成对辽国的消耗,如果不能坚持下去,会战第二阶段的大捷,只会是会战方案上的白纸黑字,转化不了真正的胜利。付出了太多的成本,眼看着就要把钱赚回来的时候,忽然买卖就不能继续了,任谁都绝对会说实在是太亏了。

如果韩冈和章惇都有信心把国内的情况控制住,有信心把握住更多的权力,暂时将对外的战争放第二位也可以,可惜两人都没把握能做到。

韩冈没把握,章惇也没把握,韩冈不想借机发作哦,章惇更不想仓促行事,这时候,就只能妥协。至少现在,两人还是有着相当的公心,无意尽逞私欲。

不过章惇还有一点想法,“案子肯定要彻查到抵,到底是谁遣人刺杀,这一定要查清楚。但玉昆,你我都清楚,这种案子要查明白,等待结果时间太长了,迟恐生乱,我们需要一个主谋。太后、朝廷、天下人,都需要一个主谋。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玉昆,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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