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五章 灵魂之光
既然被发现,精灵也不再隐藏。
他从林间走出,站在石柱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奇怪的女人。如果不是那一头过于醒目的白发,她看起来就像附近森林里人类猎人家的女儿,随随便便地束着长发,穿了一身半旧的蓝灰色长裙,裙摆满是泥泞,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只有一个已经发黑的雕花带扣和腰带上一个小巧的皮质腰包。
但“猎人家的女儿”不会有这样如天与海般深远的蓝色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让他几乎不敢直视,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我叫费利西蒂。”
他听见女人轻快的声音,“费利西蒂安珀。你呢”
“俄林繁羽。”
他忽地紧闭双唇,懊恼又疑惑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老老实实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即使面前的女人看起来没有一点恶意,他对着她也生不出一点敌意这毕竟是个陌生又可疑的不速之客。
“你不是本地人吧这片森林不允许人类擅入。”
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有些刻意的严厉,却又不自觉地为对方的“擅入”找到了一个可以原谅的理由。
“我并没有擅入呀。”女人笑眯眯地回答,“我可是得到了允许的。”
“谁的允许”俄林微微皱眉。
“它们。”费利西蒂随意地挥了挥手。
一阵风过,春末繁茂的枝叶沙沙轻响着向她点头,洒落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俄林惊讶地抬头。即使身为精灵,他也听不懂树木的语言但在那一瞬间,他恍惚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细碎的低语。
是呀。它们窸窸窣窣争先恐后地回答。是的。
或热情,或矜持,或苍老,或稚嫩。
一滴水恶作剧般落在他的额头正中,让他几乎惊跳起来。
潮水般的低语缓缓退去,林间唯余风声。他茫然四顾,心中升起淡淡的失落。
“你到底是谁”他脱口问道。
他没有怀疑他听到的不过是某种邪恶的魔法导致的幻觉。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仿佛天生就是这片森林的一部分或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他们这些自诩为自然之子的精灵,反而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费利西蒂。”女人睁大眼睛,“我刚刚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呀。”
眼角的肌肉抽了抽。精灵分明地感觉到自己被戏弄着,尽管这个女人的年纪或许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一,在她面前,他却莫名地像个孩子。
“我能帮你什么忙”他尴尬而生硬地改变了话题。
“这里最近发生过什么意外吗”费利西蒂问得十分直接,“不太好的那种。”
“我妹妹在这里摔破了头。”俄林回答的时候觉得这简直像个笑话,女人若有所思的神情却让那种可笑的荒谬感变成了隐隐的不安。
费利西蒂突然把手伸向腰间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看着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银质的小盒子,熟练地打开。阳光下,精灵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里面那一堆五颜六色的小块,像是某种劣质的宝石
“你妹妹喜欢吃糖吗”她问他,随手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
俄林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俄林的妹妹菲丽丝还不满六岁,不怎么爱吃糖,倒是对费利西蒂满头的白发十分好奇。
“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她问她,“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
“好看吗”费利西蒂微笑着,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好看。”菲丽丝点头,“像雪一样。”
精灵们从小都会被警告,要小心“狡猾的人类”。然而面对眼前一头白发的陌生女人,菲丽丝的眼中没有一点防备。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雪一样的白发,像是担心它们会在她的手指下悄悄融化,完全没有在意女人同样轻柔地拂过她额角的手。
那里还留着一道伤疤。
鹿角森林里没有诸神的咏者,一个也没有而精灵也从不会求助于森林之外那些人类的牧师。
“当我们最初诞生的时候,每个灵魂都带着神的光辉,每个精灵都是天生的咏者我们的祈祷,并不需要谁来代为传达。”
古老的羊皮卷上留着祖先的箴言,几千年的时间里,精灵们渐渐习以为常。即使会有伤痛和死亡,也不过像森林里的树木,会被狂风所摧折,会枯萎腐烂,融入大地生命有始有终,而他们的灵魂,必然会回到诸神的怀抱。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淡红的伤痕并没有消失。费利西蒂毫不在意地坐在湿漉漉的石块上,托着下巴发着呆,任由小小的精灵女孩儿把她的满头的白发编出各种花样。
“有什么问题吗”
俄林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呢。”费利西蒂叹气,一点也没有掩饰她微微的沮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感觉不到任何恶意”
俄林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阳光下舒展的枝叶。
“它们也不能告诉你吗”他问。
费利西蒂嗤嗤地笑了起来。那不是嘲弄,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精灵却还是不禁红了脸。
“它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呀。”她说,“谁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的。”
“你是个私语者还是人类的牧师”俄林问她。
“都算吧。”
这是个不可能的答案,精灵却本能地觉得她并没有撒谎也不是在敷衍。
“你信神吗”费利西蒂反问。
“我是个精灵。”
“是呢如果有一天,诸神命令你去做自己不想做,也不该做的事,你会服从吗”
“不会有那种命令。”
“如果有呢”
“”
“所以,你不会服从那不算是背叛吗”
“我们是神的造物而非奴隶诸神的光辉在我们的灵魂之中,只要问心无愧,就没有什么背叛可言。”
笑意在费利西蒂蓝色双眼中闪耀如水波。她抱着菲丽丝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
“记得你的话,精灵。”她说,声音像林中的风声般低了下去,低得连他都几乎听不清:
“瞧没什么可担心的呢”
那句话,似乎并不是对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