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错乱(下)
轻轻的两下,片刻之后,又是两下。
不疾不徐,仿佛早已有约的客人从容地叩着门。那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不像是隔着封闭的石墙,倒像是直接敲响在他们耳边。
位置倒是明确的那正是菲利刚刚所指的,秘门的位置。
当他们怀着疑惑与警惕屏息倾听时,敲击声却不再响起。菲利与埃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埃德会意地接过火把,拔出长剑递还给他,有些不安地看着他走向墙边。
圣骑士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摆出什么攻击的姿势。他站在那里,剑尖垂向地面,双眼微微眯起。当埃德在过于漫长的等待之中不由自主地越来越紧张的时候,他却始终放松得几乎像是在发呆。
然而秘门无声无息地开启的那一瞬间,他的剑已经蛇一般直窜了出去,不够有力,却有埃德从未见过的毒辣。
但他立刻便收剑后退,甚至退得有几分狼狈。
一个身影从裂开的门缝里跌了进来,踉踉跄跄地扑向地面。
刚刚退开的圣骑士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又及时缩手,任由少年跌倒在地。
而埃德已经惊讶地叫出声来:“陛下”
那是弗里德里克。
小国王迟疑地扭头看他,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茫然睁大的双眼在过于强烈的震惊与恐惧里一片空白,毫无血色的面孔白得发青,单薄的嘴唇抖个不停,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双剑交击的声音清脆又刺耳。菲利再次举剑,竭尽全力才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击,身不由己地连退了几步才能站稳。
安特缓缓走了进来,秘门眨眼间在他身后关闭。埃德心脏猛地抽紧,脑子里却莫名地仍在想着到底是谁在敲门
他甩开了那一丝萦绕不去的疑惑,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困境。上一次他们都得借着奥伊兰的帮助才能对安特造成威胁,这一次已经半死不活的他和菲利,绝对不是安特的对手。
他的视线落回地面。他依然无力施法,这些符文却显然能够无视洛克堡的禁制,可他并不懂龙语,而他对神之语的掌握,也不过是看到的时候能认得出
那有什么用
焦躁之中,他听见安特嘶哑低沉的声音:“你还活着很好。”
他想安特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非生非死的前国王大概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从毫无惧色,甚至要笑不笑地挑着眉,挑衅般地直视着他的圣骑士,转向他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儿子,裂开青灰色的双唇。
“你,”他说,“杀了他。”
一柄短剑铿然落地,就掉在少年的手边。
埃德瞬间明白过来他想要让他的儿子,像他曾经所做的那样,将所珍惜之人的鲜血与生命,作为献给神明的祭品吗
“你疯了吗”他脱口叫道。
安特回给他一个阴冷而扭曲的笑容。
弗里德里克却似乎根本听不懂那句话。他僵硬地抬起头又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本能地拒绝去看安特的脸。铺天盖地的恐惧之中,他颤抖着伸手抓向菲利的小腿那分明是求助而不是攻击。
即使在菲利皱着眉,十分明显地避开了他之后,他仍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一样连滚带爬地试图躲到菲利身后。
那显然激怒了安特。他的怒吼更像野兽的咆哮,但他至少还没疯到举剑砍向他的儿子。
巨剑带起沉沉的风声。他再一次砍向菲利,那可怕的力量,像是足以将菲利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埃德猛地站了起来,撑着剑鞘摇摇晃晃,浑身发冷。
他无能无力,却一刻也不能移开视线。
圣骑士被夹在了弗里德里克和墙壁之间,避无可避,索性猛蹬墙壁,借力向前疾冲,连人带剑直撞向安特。
他知道这伤害不了安特这具冰冷而僵硬的身体里没有一点生命之力可供他汲取,而安特也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力量。
他们是如此相似又不同的怪物。这个念头几乎让圣骑士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的长剑从安特腰间擦了过去,只在锁甲上刮出一点小小的火花。安特的动作比他记忆中要敏捷许多。看看他那张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原状的脸,这似乎也不怎么奇怪。
他借势翻滚,趁机逃出巨剑攻击的范围,却不由自主地看了弗里德里克一眼。
弗里德里克缩在墙边,也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渐渐散去的惊惶之下,泛起被抛弃般的羞愤、绝望与怨恨。
菲利心一沉然而现在可没有什么安慰小孩子的时间。
他还没有爬起来便不得不挥剑格挡,原本就没剩多少力气的手臂痛得像是要断掉,被祝福过的长剑也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重击,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脆响。
明亮的光芒从眼角闪过,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长剑猝然断裂开来。他下意识地扭头避开四射的碎片,手中仍紧握着那半截残剑。
“你的神抛弃了你骑士。”安特吐出的每一个字里都充满恶意,“放弃吧,至少我还能让你空虚的生命多少有一点意义。”
菲利咧了咧嘴,勾起一抹满是嘲弄的冷笑。
他早已不会因此就轻易崩溃。
“这个你说了可不算。”他说,伸手拔出腰间另一柄短剑。
他的双剑使得一般,但总得拼一拼,就算是拖延时间,也得拖到最后一刻。如果斯科特能及时赶到他也还是要揍他一顿的。
目光从安特身后掠过,他的神情微微一僵。
弗里德里克终于站了起来,捡起那柄被扔在地上的短剑。他仍无法抬头去看安特。他紧握剑柄的手抖得厉害但他终究是站在了他父亲的身边。
安特低低的笑声仿佛夜枭被撕裂的鸣叫,尖锐,破碎又疯狂。
“别犯傻”菲利恼怒地开口,明知这或许是火上浇油,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份愤怒与失望,“你想变成他那样的怪物吗”
少年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闪烁,神情却渐渐冰冷。
“总好过”他说,“总好过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