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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阅读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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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妈妈的一生都处在毫无休止地、契而不舍的追求之中,妈妈所追求的第一个 目标,当然是我的爸爸,妈妈和爸爸是同乡。

妈妈在学习功课方面没有爸爸出色,她的全部力本没有用在学习方面。 最初,爸爸并不中意妈妈,学校里有许多倾心于爸爸的女同学。但妈妈一经选定 目标,就一定要将猎物擒获到手,妈妈对爸爸展开了疯狂的、台风般的攻势:从 小镇追逐到县城,又从县城追逐到地级市,再从地级市追逐到省城,直至结婚生 子。在这其间,妈妈对爸爸使用了什么手段、什么魔法,那只有老天爷和爸爸, 还有妈妈她自己知道了。爸爸对此一向守口如瓶,从未对任何人讲起过。

追求,这是妈妈一生的价值观,凡是妈妈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在这 期间,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什么方式,哪怕是最不为人耻的手段,妈妈也是在所 不惜。妈妈对爸爸的穷追不舍,后来成为小叔子们、小姑子们挖苦她、取笑她的 话柄。而妈妈对此则不以为然,谁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随便说什么好啦,反正我 的目的已经达到。

妈妈和爸爸结合以后,妈妈好似唐僧给孙悟空套上了紧箍咒,而爸爸更像一 只被彻底训服的绵羊,对妈妈服服帖帖,千依百顺,任何事情都毫无原则地迁就 妈妈。在妈妈前面,爸爸已经没有了大脑,没有了思维,就象横陆敬二那样,一 举一动全部在妈妈的纵之下。

只有一点爸爸和妈妈完全相同:他们都不喜欢任何动物

追求爸爸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妈妈还有许许多多宏伟的蓝图需要去 描绘,人生能有几回搏啊为了现实中那些诱人的理想,奋斗吧,拼搏吧。妈妈 如果突然之间热衷于某件事情,不管这件事对她有什么益处、有什么意义,她都 要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

眼前,这场空前猛烈的政治运动成为最为流行的时尚,入党成为每个人作梦 都想的事情,于是,妈妈便开始了近乎疯狂的追逐,不达到入党的目的,誓不罢 休待那场运动虎头蛇般地结束之后,妈妈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尽消,再也 不肯参加党组织的任何活动,当党组织向她索要党费时,妈妈极不耐烦地掏出一 张钞票:哼,快点拿去吧,这是一年的,以后少来找我。

当达木花突然在这座城市里风行开来,妈妈便拿出全部的积蓄走火入魔般地 投入炒卖,其结果,可想知而;妈妈曾经下海经过商、搞得长途贩运,还作过安 利传销,,当妈妈发现他人又有别的目标、别的追逐时,她便扔下手中尚未 做完的事情,再次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去进行新一轮的追逐。

眼前,在这个灼手可热的岁月里,妈妈正在热切地向党组织靠拢,这将给她 带来无尚的荣光。为此,妈妈绞尽脑汁地要实现这一宏伟的理想。妈妈积极工 作,表现突出,一幅幅油彩四溢、光泽艳丽的大奖状被她成捆成捆地抱回家里, 待政治运动结束以后,这些老古董成为裱糊墙壁的绝好材料。

非常遗憾的是,有一件事情总是让使妈妈终日忧心忡忡。解放前,我的姥爷 曾经开过饭馆,并且置办过一些田产,妈妈唯恐他人知道自己这不光彩的底细, 从而耽误自己的伟大前程。于是,妈妈曾专程赶回娘家,告诫她的父母和兄弟姐 妹们:如果搞外调的人到咱家问你们什么出身,你们可千万别提过去的事情, 就说是贫农,贫农,知道吗你们可别坏了我的大事,耽误了我的前程

然后,好事多磨,一件意外的、不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差点没把妈妈的 远大前程彻底地葬送掉。

这件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应该先从我的姥姥讲起,有一天,我的姥 姥从千里迢迢之外突然风尘仆仆地不邀自来

姥姥的个头比妈妈要矮小许多,并且单薄得如果逢遇狂风能够非常轻松地把 她抛掷到漫天翻滚的云朵里去。在我童年模模糊糊的记忆之中,姥姥永远都是戴 着一顶无沿的深灰色的,由手工织成的小帽子,这顶连睡觉都不肯摘掉的小帽子 自从戴到姥姥的脑袋上之后,便一次也未曾清洗过,脏乎乎的毛线缝隙里积满了 令人作呕的灰尘,散发着剌鼻的酸腐气味。

姥姥那干枯得紧缩成无数道可笑细纹的嘴巴,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终日都叼 着一深黑色的、挂满油渍的长杆大烟袋,她频频地、一接着一地划擦着火 柴,干瘪的嘴唇拼命地吧嗒着、吸吮着,整个屋子里缭绕着呛人的劣质烟草的气 味,地板上积满了磕掉的烟灰和划擦完的火柴杆。有时,姥姥吸着吸着突然剧烈 地干咳起来,于是,她便毫无顾岂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地板上咳着脏乎乎、黄稠 稠的粘痰,不出一日,整间屋子便被姥姥搞得一塌糊涂、不堪入目。

让我最为瞠目的是,姥姥盘卷着短小的双腿端坐在床铺上可以数个小时纹丝 不动,而唯一所做的事情便是拼命地吸烟和频繁地吐痰。对此,我很费解:姥姥 这么长时间地端坐着她的腿怎么不麻、不酸呢为了验证此事,我偷偷模仿着姥 姥的样子在里间屋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可是,仅仅几分钟我便再也坚持不住, 我不得不叹服姥姥这非凡的打坐功夫。

与妈妈一样,姥姥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活计。除却热衷于吃饭喝酒抽烟之外 姥姥没有其他任何别的爱好,在她的人生观里,这些便是生活的一切。姥姥从来 不吃素菜,一到我家不是张罗着包饺子就是烙馅饼,吃腻了饺子和馅饼便打发爸 爸去买鱼。

买什么鱼望着馋嘴的丈母娘,爸爸无可奈何地问道。

镰刀鱼,镰刀鱼啊,我最喜欢吃镰刀鱼,一定要给我买宽的啊姥姥一 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比划着,说着说着,嘴角已经无法抑制地流出了长长的口水。

几刻钟后,爸爸拎着几带鱼走进屋子里,姥姥立刻丢掉大烟袋,腾地一声 凑过去,非常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同时,又不顾忌腥臭味不厌其烦地翻弄 着:太窄了,这能有多少哇,不好吃,咋不买点宽的呢看着看着,翻着 翻着,姥姥皱起了眉头。

市场上没有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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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宽的了爸爸解释道。

带鱼很快便被妈妈烧制得色香味俱全冒着腾腾热气摆放在餐桌中央,爸爸又 去商场给姥姥买回一瓶高度白酒。姥姥早就迫不急耐地坐到饭桌前抓耳挠腮地准 备着享用那几她认为不甚理想的带鱼,姥姥的两只小眼睛贪婪地、死死地盯着 菜盘子,两颗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掉落到菜盘子里去。她欣然接过爸爸递过来的 白酒瓶:哎呀,这酒不好喝啊,我不是让你买高粱王吗,那酒才叫好呢

你要的那种酒我们这里没有卖的啊,买不到哇爸爸无奈地说道。

早已按奈不住的姥姥伸出筷子,挟起一大块鱼,悠然自得地塞进干瘪瘪的 嘴巴里,继而,姥姥那枯黄的两腮开始可笑地鼓捣起来:啊,不错,真是不错 啊,虽然窄了点,味道还是可以的啊咽下鱼,姥姥又极其地道的饮下一口 白酒,她的嘴唇不停的吧嗒着,无比幸福地回味着甘甜醇厚的酒香。

啊,啊哎呀突然,姥姥尖声惊叫起来。

怎么啦妈妈急忙放下筷子,问道。

啊,啊,卡,卡,卡住了姥姥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痛苦地呻吟着。

快,拿点白糖来妈妈冲着爸爸喊道。

爸爸快步跑向厨房取来糖罐子,姥姥一口气咽下半罐子白糖,可依然是无济 与事,那该死的鱼骨头始终卡在姥姥那狭窄的咽喉里说什么也不肯滑下去,这 是无辜死去的带鱼对姥姥的无情报复。万般无奈之下,爸爸只好领着姥姥去附近 的一家医院看医生。

姥姥不但贪吃,更热衷于炫耀自己,白天她闲得百无聊赖便溜到走廊里与邻 居们拉家常,只要一有机会,她便眉飞色舞地神吹起来:你们知道吗,俺家以 前可是开饭店的啊,那钱可挣老鼻啦,我们不但买了许多金元宝、金首饰,还买 了好大好大一片最值钱的土地租给别人耕种,每年冬底的时候俺便挨家挨户的收 租子。现在是不行啦,俺家的地给分了,饭店也合营了。但俺老头子是饭店的经 理,在饭店里薪水最多我天天喝酒,顿顿有虽然土地给分了,饭店也给没 收了,可是俺手里还有许多金元宝呢,这些金元宝足够俺吃喝一辈子的啦,不, 一辈子也花不完、吃不尽啊除了金元宝,我们家作废的金元券都成麻袋装,后 来没地方搁,都让俺给糊墙啦。

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闻听此言,顿时气炸了肺,她啪啦一声摔掉刚刚烧热的 大马勺,呼地冲出厨房,虎着四方脸恶声恶气的把姥姥唤进屋里。

你瞎掰呼啥呀嗯,你很怕人家不知道是不你还让不让我好啦我这些 工作都白干了妈妈铁青着脸,脖子上的青筋突起老高,她恶狠狠地把姥姥赶 进里间屋,随即又啪地一声紧紧地关上了屋门,把姥姥一直逼到墙角处。

姥姥一时间丈二和尚不着头脑:怎么,我说俺家有钱还不对了那俺说 俺是要饭的好哇

妈,你知道啥呀这是什么时候啊

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是有钱的人吃香啊

妈,我不跟你说了,你没有文化,什么也不明白

俩人越吵越凶,姥姥气急败坏的挟起自己的小包裹:,我不呆啦, 我回家

无论爸爸怎么调解都是于事无补,几乎要磨破嘴皮的爸爸最终只好躲到一边 唉声叹气。

,这就是我他妈养的闺女啊,你这个二狼杂种的

妈妈在家排行第二。

妈妈趴在里间屋的铺床上,呜呜呜地抽泣起来:让她走,让她走走了清 静

好哇,x你妈的,好个二狼,走就走,没你我还活不了啦,我这辈子再也 不登你的家门

妈妈的癫痫病突然发作,只见她嗷地一声惨叫,然后扑通一下摔倒在里 间屋的地板上,僵挺挺的活象一具赅人的死尸,爸爸见状慌慌张张地把妈妈抱到 床铺上拼命掐拧她的人中。

不用管她,全是装的姥姥不以为然地嘀咕道。说完,她瞅都懒得再瞅 妈妈一眼,转过身去,推开了屋门,哒哒哒地溜到楼下去。

我正爬在阳台上漫无目标的四处张望着,猛一低头,突然看到怒气冲冲的姥 姥怀里挟着她的小包裹低着头快步如飞地行走着,两条可笑的短腿迈着令人眼花 缭乱的细碎步,两只好似永远也不着地的袖珍小脚一刻不停地捣腾着,片刻之间 便没有了踪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在石头马路的尽头。

通常情况下,妈妈的癫痫病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发作:与人吵架吵至理屈 词穷、穷途末路之际,便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吓得敌人顿时一哄而散;单位里评选 先进工作者,突然发现红通通的光荣榜上,竟然十分扫兴地没有自己的大名时, 激愤之下的妈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挺挺地倒在会议室的地板上,满场顿时赅 然,单位领导不得不进行重新调整;在课堂上,当她对颇皮的学生无计可施时, 情急之下也使用这种手段。后来的事实验证了姥姥的结论:她全是装的

妈妈终于清醒过来,爸爸无微不至地将她安顿好,然后又匆匆赶往火车站去 找寻赌气出走的姥姥。

漆黑的深夜里,爸爸领着姥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里,姥姥把她的那个破包 袱丢到床铺上,二话不说,一个人静静的端坐在爸爸早已给她摆满丰盛菜肴的餐 桌旁,若无其事地再次大嚼大咽起来。

都睡觉吧,太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爸爸打着哈欠、一脸无奈地小声 嘟哝着。

第二天清晨,妈妈还是十分委惋地把姥姥打发回了老家,临行之际,妈妈紫 青的脸庞冷若冰霜,竞然连一句送别的话都未曾与姥姥说过。打发走总是管不住 自己嘴巴的姥姥,妈妈和爸爸便又从早忙到晚,哪怕是钻进被窝还是没有停止讨 论如何才能尽快入党的许多关键的技术问题。

这年的初秋,妈妈和爸爸终于如愿以偿,面对着鲜红的党旗,双双举起了拳 头,流下了一串串激动不已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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