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淋了半夜的雨,映雪在翌日便病倒了,几日高热不退,全身发抖不断说胡话。她的意识非常模糊,时醒时睡,一直抓着在旁边照顾她的那只手叫喊着对不起。
睡了几日,她终于醒了,红唇干枯苍白着,一脸虚弱。起初她看不太清旁边那个人的样子,只是直觉的叫了声:胤轩。
你醒了。身影朝她走近,将她虚弱的身子撑靠在床头,平稳道:我刚为你驱了寒,你需要多休息。
楚幕连。映雪的头眩晕了下,用指轻撑额头,眯着眼:我怎么了
你淋了雨,染了风寒。楚幕连依旧一身浅袍,清新俊逸一尘不染。他的内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此刻静静站在床边,眼眸紧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头疼
她微微低着头,唇一咬:楚幕连,你出去声音颤抖而冷冽。
楚幕连眸光一闪,知她是记起什么来了,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了一句好生休息,立即转身往外走。
等他走出去,映雪将被子裹至肩头,紧紧包着自己,心在一阵一阵的抽痛。如果能长睡不醒该有多好,为什么要醒来不醒来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望了望阳光明媚的屋外,只见花木葱茂,暖阳极好,莲绱的年轻红衣女子们赤着足在大院里进进出出,一身火红,一抹朝气,却找不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眸中绝望起来,她将冰冷的身子再裹紧些,缓缓躺了下去,不想再见任何人。
只是,还是有人要来打扰她了。
绱女,你醒了吗血鸢推门进来,手上抱着熟睡的小妩尘。
嗯。她无力的轻嗯了声,保持着往里侧躺的姿势,没有动。
绱女。血鸢弓身将妩尘放在她身后,再退离几步远,轻道:妩尘吃不惯莲绱的母乳,所以血鸢不得不将她抱过来了,还有这几日血鸢和幕连出岛为绱女采买了一些陆地上的食物和补品,请绱女开始为安胎做准备。
映雪翻过身来,将孩子揽紧自己的臂弯里,不看血鸢:我知道了,请你出去吧。
血鸢笑笑,并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道:绱女你不要绝望,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血统纯正,能永远庇护我们莲绱的绱女,一旦绱女出世,血鸢绝不阻止绱女和妩尘的去留。
映雪不做声,抱着自己的孩子。
血鸢看她一眼,眸里终是闪过一抹不忍:这次委屈绱女了,如果这次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谁能保证这次生的一定是个绱女呢映雪淡漠看向她,眸中没有一丝神采,而且妩尘已经出世了,已经有了绱女
妩尘不算绱女。血鸢的面色比之以前舒缓了很多,在床沿轻轻坐下,抚[摸婴孩的脸,妩尘现在算是陆地上的人,因为她体内的绱女血连一半都不到,所以她是没有预知能力的,而绱女你生的下一胎,定是女儿,血统也会比较纯正呵呵她看向映雪,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莲绱绱女是只生女不生男的吧,其实一般情况下,绱女只生第一胎的双生,便不再诞下其他孩儿,以保证绱女的唯一。但你这一代是特殊情况,所以必须诞下第二胎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沉海。映雪将脸埋进小妩尘的颈窝里。
这个不会的,妩尘既然已算陆地上的人,那么她便不会影响到绱女。而且第二胎不会是双生,没有旁女。
旁女生的孩子也只会是女儿吗
不一定,旁女只是旁枝,与绱女不同,可生女也可生男。不过莲绱岛上至今没有旁女的存在,她们一出世就被沉海了。
我想歇息了。映雪听着,轻轻闭上眼,不肯再说。
好,那你好好歇息。血鸢这才不得不站起身,为她们母女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前再道:连胤轩不日就要启程回京都了,你愿意跟他去吗
映雪心头翻腾,闭着眼不出声。
如果你想跟他回去,也是可以的,但是前提是你必须要确定有孕了
不要说了映雪睁开眼睛来,清亮的水眸有泪光点点在闪动:你让我如何带着别人的孩子随他回去,你以为只是生一个孩子那么简单吗是我伤透了他,拿着利刃一刀剖开了他的胸膛
我血鸢不大能体会那种干断柔肠百感交集,却也被映雪的样子弄愣了,说不出话:好好歇息,血鸢告退了。急急说完,转身仓皇而出。
映雪胸口在撕裂,粗重的喘了喘气,揪着襟口将身子缩起来,而后咬着被角,无声哭泣。
而门外,有个高大的背影站在那里,他一直没有出声,阳光洒满他宽厚的肩背。他的脸瘦了一圈,几日的时间,意气风发不再,剩却满脸胡渣,墨发微乱,眼眶深陷。
她睡了几日,他就在门外守了几日,一直站在那里,却从未有勇气踏进去一步。他知道那夜她在他的茶水里放了药,致使他沉睡不醒,不让他察觉只是没想到她真的有这样的打算,伤了他也割痛了自己,从此让他和她咫尺天涯。
迈不进这个门,是因为她选择放弃了他,就如当初他弃了她一样。独孤冰芝对她下七日绝命,母后要杀她,他对她放手,种种的种种,直到今日,他才亲身体会到这种痛彻心扉。
他不恨楚幕连,不恨任何人,却对莲绱这块纯净之地产生了恐惧,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电闪雷鸣的夜,她从楚幕连房里走出来这种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映雪,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抓住窗棂的手,颤抖起来。他想走进去抱紧她,给她安慰,不让她独自流泪,可是,他发现自己现在还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只要想起那一夜,他就气得想杀人,控制不了自己。
皇上,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要启程吗岛上的人说明日海上会有大风暴,不宜出行。
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一僵,转过身来:过几日再走。
但是这场大风暴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京里来报说皇后娘娘动了胎气。
他眉心立即拢起。
微顿,没有说话,却重新转身去看房里的映雪,看到她翻过了身,背对着他在哭。
如果你想带她走,就带她走吧,她现在需要你。
滚一听到这个声音,连胤轩的脸立即青了,眯着眸,身侧的拳握得咔嚓作响,在努力控制住自己。
明日海上有大风暴,你京里耽误不得,还是现在就起程吧。楚幕连静静看着他,脸上闪过一抹愧色,血鸢那边我会给她解释清楚。
不需要连胤轩眸子阴鸷,陡然大步往外走,朕会回京,但是在走之前,朕要毁了你这个无知愚昧的小岛什么狗屁绱女,血统纯正,这都是你楚幕连想得到她的幌子,既然你如此无耻,那朕今日就要让你付出沉重代价
狂怒的吼着,他手一抬,阴冷示意殿外的连鹰听命:听朕口谕,一日之内摧毁整个莲绱岛,朕要让这个祸害永沉海底,永远不再害人
是。
连胤轩,不可以楚幕连这才察觉到他是来真的,连忙挡住连鹰,你不可以这样做,岛上有几万个岛民,他们都是人
但他们不是我天景的子民连胤轩眯眸,既然你舍得牺牲我的女人来救你的子民,那我就要用他们陪葬手一抬,厉声道:给朕灭岛,一个不留
此令一下,岛上的赫连军不敢再耽搁,纷纷利剑出鞘,直直刺向那些还来不及从目前状况中反应过来的岛民。他们还不知道,这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岛外人,已经被他们逼入绝境,执意要让他们提前沉海以了结湄颜那一代带来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啊所以等反应过来,已是罐子簸箕打翻一地,仓皇躲闪。
楚幕连无奈,只得对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出手,连胤轩,你冷静些我对映雪没有非分之想这些岛民是无辜的
去你的无辜连胤轩正怒极没处发泄,忍了很久了,见楚幕连如此一上来,已是旧仇加新恨双倍还击。楚幕连的内伤并未完全痊愈,边打边退,尽量遮住连胤轩致命穴位的攻击。
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想杀了他,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死,连胤轩有他的子民,他也有他的岛民,他身为执事,又如何眼睁睁看着岛民无辜惨死
你们住手楚幕连连连后退,正要吃上迎面朝他罩门劈来的那一掌,一声娇呵,制止了那一掌,连胤轩,不准--伤害我的子民
映雪站在台阶上,撑着木柱微微喘着气,她是闻声小跑过来的,一出来,就看到莲绱的岛民躺在血泊中。她面色一白,差点倒下去。
这个男人怎么能如此残忍莲绱的岛民不是人吗
不要杀他们,快让他们住手她踉跄着跑下来,去抢不远处那个即将命丧刀下的婴孩,用自己的身子挡:你们给我住手
住手连胤轩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连忙停止对楚幕连得攻势提剑刺向那个收不住剑势的将士,那一剑,快得将这个无辜小兵的头颅都割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映雪,她看到那个赫连小将的头颅就那么直愣愣从脖子上飞下来,鲜血溅了她一脸,温热
倒贴ok?吧
。
她抱着那个哭泣的小婴孩瘫坐在地上,忘记了呼吸。
映雪连胤轩眸子中的暴戾并未过去,只是多了份急切,要去抱她。
走开映雪一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从惊吓中缓过神,而后惊慌失措爬起来,看着一地的尸体捂住了嘴,连连后退:连胤轩,你是恶魔难道那一夜她所受的注定要成为屈辱了吗
他杀了这些人,就等于是杀了她,他杀了他们,就让她和湄颜愈加罪孽深重,会遭天谴的
映雪
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她嘶吼起来,整张脸都胀红了,用手指着那座血莲桥:滚回你的皇宫去,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滚啊
映雪连胤轩怔在原地,眸中受了伤: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你真的想让我走
是映雪吼叫起来,陡然一把抡出旁边一个将士的剑,直直朝他刺过去,你就是一个恶魔,杀了他们会遭天谴的
嗞他没有躲闪,任那把剑刺入他的左肩,鲜血在他的衣袍上蔓延,染红。时间静止了。
映雪握着剑柄,声音很冷,却在流泪:这一剑是我代这些无辜枉死的岛民还给你的,一报还一报,从此莲绱与你再无恩怨瓜葛,现在,带着你的军队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映雪。他没有动,也不让连鹰过来护驾,静静看着她:随我回去好吗在皇宫里生下孩子,到时候我会让人将孩子送过来,了结与莲绱的这段恩怨。
你走映雪将那刺入他左肩的利剑拔出,哐当扔到地上,垮着双肩往回走,就让我在这里为湄颜赎罪,为你刚才犯下的恶行赎罪,这里才是我的家。
皇宫才是你的家连胤轩的声音冰冷起来,眸中暴怒,与远处的楚幕连对望:你不随我走,我同样会毁了这里我可以给他们一个绱女,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映雪苦涩一笑,不理他,继续往前走。而后与受伤的楚幕连擦肩而过,走回了自己的房里。
她知道他不会的,如果他杀了这里的岛民,她会在他面前自刎,所以她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她现在只想安静的躲着,不见任何一个人,直到他离岛。
关了所有的门窗,她一直抱坐在床角,小妩尘也很安静,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她。
妩尘,以后与娘相依为命。她躺下来,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哄她入睡,乖孩子,不要怪娘狠心。
哄着哄着,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觉室内香气怡人,眼皮沉重。
这一觉睡得很沉,几乎是没有做梦的,闭上眼睛全是黑暗,而且身下一直在微微颠簸。
水。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干哑出声。现在何止是眼皮沉重,连头也有千斤重。
娘娘,您醒了,水在这里。一只手拉开水袋给她递过来,见她意识不清,并没有力气去接,便轻轻将之放在她嘴边让她喝,娘娘,别呛着。
她喝完,只觉干裂的喉咙如淋甘露,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一日之后了,而且她躺的地方不是莲绱的小屋,而是她的茞若房。
怎么回事她连忙坐起身,撩开帐子,看到宫女正端了一碗热乎乎的汤药来。
娘娘,您醒了,快趁热将这药喝下,您的病就好得快了。
她哪顾得喝药,撩帐而起:我是在做梦吗
娘娘,您不是在做梦。宫女轻轻一笑,将药碗搁了,走过来为她披上外衣:您随皇上微服出巡感染了风寒,睡了几日,是皇上亲自将您抱进茞若房的,皇后娘娘也送来了补品
哦。她安静下来,在圆凳上坐了,端起那碗汤药轻啜,而后黛眉一皱,仰头一饮而尽,道:我睡了几日
回娘娘,您和皇上是昨日回的宫,大概有两三日吧。
那皇上呢她多少猜出是有人用迷香弄晕了她,而后将她带出岛。这个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血鸢是不会放她走的,只怕是楚幕连松了口。
回娘娘,皇上在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太子差点不保。
她眉梢一挑:最近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宫女低着头,支吾道:可能是章骅殿的人,也可能昭阳宫的人,因为前些日子有人给皇后娘娘送了掺有打胎药的补药,皇后娘娘受了惊吓
是吗章骅殿是温祺的殿宇,又何以与连绛霜有了牵扯她无力再打听,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我的孩子呢
在这里睡着呢。宫女笑着走到旁边的一个呈椭圆形挂了浅粉色帐子的摇篮前,捋捋上面挂着的小铃铛:娘娘您瞧,这是皇上送的,是一串脚铃
映雪淡淡一笑,将她们遣下去: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去吧,如果有人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方便见人。
如果是皇上呢
挡在门外。她冷道,将那串脚铃铛取下来扔掉,再把小妩尘从摇篮里抱了出来,搁到床上,自己也脱鞋爬进帐子里,这段时间我任何人都不见,你们也退下去
是。
说完,宫女正要躬身退下去,外殿便陡然传来了宫人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娘娘,皇上来了。
别让他进来,就说我睡了。映雪脸色大变,忙将帐子扯上。
这皇上来了,昭仪娘娘能睡吗这似乎是大逆不道吧。宫女看着那紧闭的帐门,全身开始冒冷汗。主子有罪,奴仆同诛,这可如何是好。
幸好连胤轩兀自走进来了,瞧了那帐子一眼,没有发火:你们都退下去。
是。宫女深吸一口气,盈盈欠身,连忙退出去。呼,今天圣上心情好,她总算得救了。
我说过不回京为什么还要将我带过来映雪坐在帐子内,冷冷背对着他。那一剑就是永别了,他不懂吗
唔。连胤轩朝前走几步,俊脸上的胡渣已刮干净,墨发一丝不苟的绾起,不再有岛上的那股颓败: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所以将你带过来了,何错之有
当然有错,我现在是不洁之身,不配再做这个昭仪还有,你把莲绱怎么样了
呵呵,没怎样,楚幕连那小子总算懂得识时务为俊杰,没让我大开杀戒。男人答,非常坦然,嗓音里甚至还带有一丝轻快,又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你的莲绱就真的比我重要吗
说着,伸出手要来扯开她的帐子。
不要过来她扯着不放,对他吼:出去,我要睡了,不想见任何人。
女人,我是当今九五之尊,有这么被自己的昭仪驱赶的吗不行,我今晚就要在这下榻他似乎和她杠上了,又过来扯她的帐子,并要爬上来,过来。
不要映雪一时急了,一脚踢过来,将猝不及防的他踢得往后踉跄了一下,不要碰我
哎。他轻轻叹息一声,不敢再兀自上前,远远站在那里:好,我不过来,你别激动,我今夜去绛霜那
说着,还果真转身往外走。
你真的要去她那吗
当然。男人得意的转身,挑着剑眉:朕决定下榻茞若房,可是朕的昭仪将朕踢下了床,你说朕不去皇后那还去哪要不,去昭阳宫的其他地方转转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朕似乎还没见过,说不定还能寻得天仙美人
你要去就去映雪抿着唇,又缩回到床里,闷声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回这里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哭了他眉一皱,大步走过来,这次不再管她会不会抵触,长臂一伸,将她从床里拉出来,紧紧抱着,好了,好了,我不去她们那就是了,不哭
她哪是为这哭她都快绝望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还能笑出声来,既然他嫌弃她是残花败柳,那他就滚出她的生活
她挣脱他的怀抱不得,陡然低下头,毫不客气狠狠咬住他的臂膀,连胤轩,你给我滚
连胤轩没想到她会这样,剑眉紧紧皱着,忍住左肩伤口的疼痛,任她咬。而后淡淡一笑,望着她:咬够了那我们睡觉。
映雪牙齿上犹有淡淡血痕,见他如此不痛不痒模样,心头愈感无地自容与羞愤,泪一落,悲戚道:原来你带我回来就是来侮辱我的,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如果你觉得是我背叛了你,你大可一刀杀了我
傻瓜,我怎么舍得呢。连胤轩轻哑,揽了她躺在床上,将快被吵醒的小妩尘放在两人中间,母女俩一块抱在怀里,你没有背叛我,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没有能力救你的家乡
胤轩,我只想生下一个绱女救莲绱。她安静下来。
救莲绱就一定要生绱女吗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他对这个问题很敏感,你一定要选择这条路即便是放弃我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她坚定道,而且我肚子里可能已经有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打断她,轻搂她的背,我们睡觉,以后不许再说这个,也不准再对我使蒙汗药,如果有下次,我就直接灭了莲绱
我
睡觉他坚决不再谈,将怀里的母女一搂,唇角淡淡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