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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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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暑期悄悄退却,秋凉开始笼罩大地的时候,作为县人大代表的宋老爷从一次会议上得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然后,县里搞了许多欢庆活动,不少活动是驻军与百姓的联欢。启元看着简易舞台上蹦蹦跳跳演戏的年轻文艺女兵,怀疑出逃的瑶华在哪个遥远的地方可能也做着同样的工作。

宋老爷也非常捧场,由他主要出资,在容斋先生的大力协助下,两人分头一个一个地找到原来的先生们,说服先生们稍作牺牲,暂时少拿薪水。又到各区大力宣传复课消息,走访学生家长。于是县立小学在新中国诞生之日不久恢复上课,只比寻常的暑假后开课时间晚不了几天。书本暂时短缺,只能动员高年级的捐出旧课本给低年级的用。其他的几乎照旧,稍有变化得是删了几篇有关民国的课文,新添几份县里交代下来的,蜡纸印出来的新课文。而且,也开了一堂新的思想课,授课的先生由县里指派,称作辅导员,教的是全新的思想体系。

对于思想课,宋老爷只是私下对儿子嘀咕了几句,但没做深入讨论。此时,父子俩的各有火热的关注点。启元虽然没像宝瑞家老三那样爬上山去看打仗,心里却是一直关注着前线的动态,他看到大批的伤员被运下来,大批的武器弹药被运上前线,他当然也去贡献了力气,他看到身为本地儿童团成员的宝瑞家老三也在那儿帮忙运送弹药。他见到义务出力的群众热情高涨,这气氛令他想到当年沪松战役的志愿者。当年是东升兄在形势的感召下成为一名积极地志愿者,而今是秦专员大力宣传号召群众成为志愿者。

宋老爷当然也关注那一场海战的胜负,但他更关心随着秋季收获季节的来临,那些租着上思房的地的佃户会不会拒绝支付地租。宋老爷清楚,如果佃户们拒付,他是无可奈何的,现政权看来并不支持他拥有那么多土地,并收去地租。而他也不愿意在这种转折时期坚持自己的道理,以免做了被枪打的出头鸟。他只能选择默默地观察。有同道来商量对策,有佃户来咨询该怎么办,宋老爷一概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但从中,老爷看出人心的浮动,和上思房的大势已去。用启仁的说法,再拥有大片土地用于出租不再可能。

想到祖宗传下来的大好家产最终竟然将断送在他的手上,宋老爷一直郁郁寡欢,长吁短叹,偶尔酒喝多了,晚上对着太太垂泪。太太有个好主意,可以用钱暗中买通几个忠心的佃户,让那几个人带头交租,带动其余观望的人。老爷阻止了太太,他让太太不要做垂死挣扎,更不要争一时之利,按照承文和启仁的说法,以及承文给的那些学习资料,此时多一事只会给自己增加麻烦,即使收了也得最终捐出去。

可如果有人交租而他不敢收,或者有人不交租他不敢追缴,这不仅是不能开的先例,同时又是非常失面子的事。老爷他还是县立小学的校长呢,他怎能让自己的面子被人扔地下踩。他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他让太太门对门地通知开去,今年该交给上思房的地租请全部主动转交英勇作战的解放军,凭解放军的收条来上思房销账。他不打算扩大影响,以免遭到任何可能的拒收。

但消息还是传到小安房的宋老爷耳朵里。小安房的宋老爷不知就里,眼看着上思房的宋老爷又有新政权的女婿和儿女,又是位列新政权的人大代表,却做出如此疏财的举动,他认定上思房宋老爷无比败家,也是个十足地投机者,马屁。小安房的宋老爷一如既往地问各家佃户讨要地租,不过,效果并不理想,超过一半多的佃户抗拒交租。

启元总觉得爹爹有点儿多虑,不过对他而言,家里不收租是解放了他,他不用被太太抓回去记账和整理仓库。他于是可以有闲暇时间去给解放军帮忙。这天他课余过去会儿,见到码头刚卸下来的一捆造船木料有待搬运,他看来看去左右正好没有帮手,便找了一较细的,抱着拖着往临时车间走。启元自以为正当年华,可他到底是从小没做过大的体力活,一较细的木料已经够压垮他,他一路踉踉跄跄,勉强前行。

行之半路,有人从后面抬起另一头。启元顿觉轻松不少,不禁回头看去,却是卢少华区长。他忙微笑道:“辛苦卢区长。”

卢少华不由得愣了一下,客气了几句,才问道:“你知道你们家佃户捐粮到区里,是怎么回事吗?”

启元有老爷的吩咐,照样背出来。“我爹爹一直想为渡海作战有力出力,有钱出钱,索让他们把租谷直接送到区里,省得还来我们家中转。”

“宋校长已经为本地做了很多事,实在太让他破费。”

宋老爷算有遗策,并未教启元这句话的应对,因此启元完全有感而发。“这是不一样的,我从小见多那些小岛上盘踞的海盗春节时候来我家敲竹杠,也经历几十年的战乱,我们内心都非常希望过和平的日子,但我们个人能做的着实不多,只有尽自己力量,有什么做什么,能做多少是多少,都是为我们自己的和平生活。对不起,我思想境界不大高。”

卢少华又是愣了一下,“不,你说的是大实话,做的又是大实事。”

启元见卢少华说得这么实在,也是愣了一下,于是壮了胆子。“卢区长,你让双成先生起草的发言稿,双成先生说他抓破头皮也写不出你要求的,他暗地里交给我替他写。我已经写好,如果卢区长不嫌,等会我把稿子拿给你看,省得需要修改的话,还得去双成先生那儿拐个弯。”启元说完,放下木料,回头看到卢少华冲着他乐,他心里莫名其妙,只好也尴尬地笑,“对不起,我力气不够大,让卢区长见笑了。”

卢少华却笑道:“走,我们去看看你写的发言稿。我每次最愁给老百姓开大会的发言稿,我写出来的,大多数老百姓听不懂,口音不一样。只好请先生们帮忙,可先生们对我们的政策吃得不够透,写出来发言稿无法表达我需要表达的意思。再说……呵呵,发言稿还要拿上去交秦专员过目,秦专员的要求高得很,我自己写的也经常被枪毙,显然是我的文化水平不够高。”

启元最先有点儿赔笑的意思,听到这儿真的笑了,“□的官员是我见过最平易近人的。秦专员阅读的书籍非常多,我看过的书,有三成出自他的推荐。我弟弟启仁就是看了秦专员推荐的书走上革命道路的。”

卢少华还是笑,坐在启元自行车后面,拍拍启元的肩膀让他不要太紧张。两人去启元家取了发言稿,就去区办公室做事。卢少华看完一遍,就轻轻读出来,一边读一边摇头,“小宋先生的稿子把该说的全说了,我真佩服你把政策了解得这么清楚……”

“是我姐夫承文让我好好学习的。”启元连忙生命,怕卢少华误解他别有用心。

“但这篇稿子不够热情,适合站在讲台上对学生授课用,但不适合站在群众面前开大会用。”

不知怎的,启元一下子想起承文说话的强调,那种慷慨激昂、舍我其谁的腔调。他笑起来,“我有数了,卢区长稍侯,我立刻修改。”他出钢笔,找一张白纸重写。很容易,首先,只说卢区长想说的意思,其次,用大量的排比句增强效果,最后,多用读来铿锵的短句。虽然,这种不是面面俱到地说理的文风不是启元的风格,可他还是成功模仿出承文的腔调。

果然,卢区长一见倾心。启元心说他们一脉相承。然后的工作,是启元将文章改成可以琅琅上口的本地话。卢区长读一遍,启元帮助纠正一遍口音,一直纠正到启元觉得卢区长的发言口音能让没文化的本地群众也听得懂才作罢。这一件事,竟然一直做到半夜才罢,做好时候看手表,卢区长脸上都很是过意不去,一定要煮一锅挂面加只**蛋,请启元吃了才放行。卢区长的面里则是没有**蛋。如此特殊的待遇,让启元如坐针毡。

此后,卢区长但凡有需要做面对很多群众的报告,总是找启元帮忙誊写,启元也总是尽心尽力做到,而且做了也不对外说,仿佛与他无关。卢区长觉得启元做事可靠。启元倒是觉得这是做事的必须,他当年在上海做会计学徒的时候,最被叮嘱的就是嘴巴要紧。

再说,启元也不敢拿这事到处吹喇叭,自从渡海作战打响之后,天上经常有国民党军队的飞机跨海飞过来扔炸弹,目标经常很准,地上则有特务神出鬼没地搞爆炸和暗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若是积极点儿,就很容易给杀**儆猴了。启元可不敢拿自己命和目标很大的上思房建筑物开玩笑。

而看来,这场仗是块硬骨头,非常难啃。一直打到秋去冬来,白雪纷飞,解放军才打下隔海相望比较近的几座岛屿,而据卢区长说,国民党不断向附近的岛屿增派兵力,不仅严防死守剩下的岛屿,还主动攻击,更加频繁轰炸沿岸陆地,企图断绝解放军的供给。形势之严峻,犹如当下的严寒。但在卢区长们的动员下,当然老百姓也是被国民党没头没脑、没完没了扔下的炸弹惹毛了,群众踊跃参与的热情日趋高涨,有些渔民冒着轰炸帮助训练解放军划船,有些干脆报名参军,有些则是利用自己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替解放军挖掘国民党占领区的情报。群众越来越团结在新政权的周围。

也因为轰炸越来越频繁,小学不敢让学生聚集在学校上课,秋天时候还能在野外隐蔽处授课,到了冬天显然不行了,小学不得不再次停顿。启元看到宝瑞家老三很有勇气地率领儿童团的其他孩子们,扛着红缨枪巡逻,据说还真发现并通知部队擒获了特务。

春节时候,宝瑞意外地出现在启元家门口。宝瑞说他已经回来好几个月,原来他和一帮技术骨干被动员来前线火速启动新机械厂,就近制作武器弹药,方便前线灵活机动。这阵子一直没日没夜地干活,因为配合他们启动的解放军战士干活非常卖命,他们这些工人实在没好意思偷懒。因此他这阵子一直吃住在工厂,回乡后却连家都顾不及回,春节才放自己几天假。

当然,宝瑞也想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年龄不小,该结婚了。可是这件事很麻烦,回家一了解,人家好姑娘看不上他,嫌他家穷,没有亲爹。而他出门增广见闻,又看不上小眉小眼的姑娘,他希望启元能帮着介绍。他还想趁这回回乡工作,就势呆在家乡,虽然机械厂设在过去游击队活动的区域,离家挺远,可好歹是回乡了。他给启元留下机械厂的地址,让启元有空过去玩。启元见纸面上是一手漂亮工整的楷体字,可见宝瑞学习上是下了苦功的。

宝瑞说起来最开心的是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他家老二在工作中终于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总算肯进夜校读书了。第二件事是他家老三一直成绩拔尖,老师让跳了一级。而第三件事则是他攒够了钱替老娘买下隔壁的房子,一家人终于不用挤在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撞来撞去了。而即使那二十平米的房子,也还是用宝瑞退伍拿回家的钱好好翻修过才能住人。启元感觉宝瑞很为能担起一个家庭的重责而自豪,他深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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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宋老爷一直咳嗽,那还是日寇入侵时候落下的病,而今年似乎更加严重。家里没了佣人,太太实在不耐大冷天亲手洗衣服,就想到一个招儿,将衣服送去给过去信得过的女佣,让女佣洗好了交还,她即时付钱。可其他家务还是得太太率两个女儿亲手做,虽然太太很想无微不至,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以前,太太从来欢迎宾朋满堂,今年,来上思房拜年的人还是这么多,可她应付不过来,倒茶都还来不及呢。而且,大客堂间里的雕花太师椅也是积灰严重,她只够力将椅面抹干净算数。忆莲的到来算是帮了她很大的忙,可忆莲手头还有两个小孩需要对付,无法全力帮忙。启元从腊八到除夕,持一把扫帚和一把**毛掸,整整用了二十来天时间,才马马虎虎将整个上思房的地面扫了一遍,将整个上思房的屋顶掸了一遍。还是宋福珍和一些其他乡邻过来拜年,伸一把援手打年糕磨糯米杀**鸭抹灰尘,上思房才算是过了一个整齐干净丰足的新年。

太太欣慰乡邻故旧依然敬重老爷,显然老爷的德高望重是深蒂固的。可老爷心里很是不舒服,他感觉人们在同情他,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大伙儿上来拜年,他又不好托病不见,他一直做得很勉强,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可大约因为非常时期,有更多乡绅前来上思房拜年,比往年更多。都是在家闷坏了,一堆人聚到一起发了很多牢骚,说出自己的想法请宋老爷点评。他们家里的现状与上思房差不多,也没人招呼茶水,但他们甘之若饴,只要把心里想说的话尽情说出来,并且获得共鸣就行。启元听着那些牢骚,紧张得坐立不安。老爷索头一歪,装作病躯支撑不住,叫启元扶进去睡觉。可那些人说兴头了,没主人招呼也无所谓,一直聊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终于过了元宵,一个年才算过完,启元携家带口回自己的小家。除了脉脉,全家人都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干那么多的活儿了,忆莲这才有时间又拿起毛线针,在上思房,她连织毛衣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是从睁开眼干活到躺下。启元业才有空去粮库探望宋福珍。卢少华知人善用,给宋福珍安排一个县粮库副手的工作。宋福珍不识字,不会算账,但把关可以做到六亲不认,体力也好得可以没日没夜连轴转,谁要是敢私藏粮草出门,准被她逮住,谁要是没有持批条进门,宋福珍绝不会让他带走一粒稻谷。可若是前方紧急需要供粮,她能三天三夜不睡将粮草发出去。相比新近参加工作的人,宋福珍已是老革命,大家对她唯有买账一途。启元站在粮库门外远远地看到宋福珍威风凛凛的身影,心里很为宋福珍高兴。只可惜宝瑞并不喜欢他介绍的宋福珍。

启樵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启元与卢区长有接触,他找到启元,希望启元帮忙举荐,把他塞进支前民兵队伍中去。他非常后悔去年放弃被重用的机会,当初若不是怕死,退出积极分子小组,此时随着新政权如火如荼地运作,他少说也该捞到个一官半职了。启樵满怀侥幸地跟启元说:“还好,还在打仗,还有机会。我要么先捐出几块门板,我把家里的内门都卸了捐出去,给解放军运伤员,你说够不够得上积极分子,有没有用?”

启元奇道:“直接过去做支前民工不行吗?前线很需要,尤其是需要像你这种会认字的,又会游泳的,打起来的时候都是支前民工撑船出海运送伤员呢。”

“嘿,你这就不懂了,大不一样。支前民兵是拿武器的,靠近组织的,就跟以前的自卫队差不多,等打完仗肯定当自卫队用。支前民工等打完仗就散了,拼死拼活白忙碌一场,谁干啊。”

启元无言以对。可启樵缠着他不放,他拼不过不要脸的启樵,只好道:“我不敢跟卢区长说,我很怕他。”

启樵见启元油盐不进,气得埋怨启元胆小如鼠。启元趁机走开,心说他才不给启樵这种人打包票。但启元急匆匆的逃离被一位邮差挡住,邮差一下子交给启元一叠信,大大小小厚厚薄薄,总共六封。启元一看,竟然还有一封不知来自哪儿的信,下面署名是瑶华。瑶华?另五封显然都来自上海。大约都是春节在邮局攒下的。有朝华启仁的,也有启农的,还有一封是来自小安房的启字辈老大启德。启元心里奇怪了,捏着这六封信都不知道先看哪封才好,不过脚底早已自动转向,快步冲往小家,打算取了自行车立即回刚刚沉寂下来的上思房。

路上,他当然先看朝华的来信。朝华的信有两封,内容永远写得风趣可爱,信中说上级在春节前给承文安排了住所,是原法租界的一套石库门房子,后面还有一方小花园。但承文认为革命才刚结束,社会亟需复原,他作为一名老□员应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套房子让给更需要住宅的人。朝华说她原先很想不通,可最终被承文说服,觉得承文真是一个无私而高尚的人,真正做到言行一致的人,她愿意与承文一起吃苦在前,两个孩子也最终投票支持爸爸的决定。朝华还说,她又怀孕,眼下最大的私念是若再生一个孩子,这小小房屋可能不够住,不过谁知道呢,或许到时候就能克服了。朝华在信中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儿小囡的趣事,转达承文希望家乡父老认真跟上新形势的期盼,和国民党飞机轰炸上海,她们全家无恙,只是用电困难,云云。并敦促启元务必经常写信给她,详细汇报家中变化,她甚是牵记。当然,朝华的信是最厚的。

启仁的来信是最薄的,抽出来果然只有一张,而且信封写明是寄给启元,而不是上思房。因此新的抬头是“大哥”,后面的话自然都是跟大哥说。启仁说他打算转到地方工作,依然留在上海,不准备回家,尤其是不准备回到上思房。他提请启元最好也早日脱离上思房,走去远点儿的地方工作,以免跟不上形势发展。当然,这一段,启仁说得比较隐晦,但也正是启元今日之顾虑,启元读懂了。启元思来想去,将这封信塞进裤袋里,不打算让爹爹看到,免得爹爹伤心。

启仁最好奇的还是来自瑶华的信。瑶华的信与启仁的一样,信封都没署明寄件人的地址,可能这与他们身在部队需要保密有关。启仁打开信封,才刚一目十行,就震惊得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掉进旁边的水沟里。幸好冬日水沟干涸,他爬上来掸掸灰烬便可。瑶华在信中很简单地说,她参加革命了,她结婚了,她希望父母洗心革面,脱离剥削阶级队伍,做个真正的好人,而不是他们一贯标榜的所谓善人。也是只有一张信纸,甚至没给现在的通信地址,和结婚的另一半是谁。启元知道这封信送到上思房会有什么后果,但这封信是他无法塞进裤兜里的。

小安房的启德一直是启仁学习的榜样之一,当年以优异成绩考入国立同济大学,学的是路桥专业,在四川毕业后,进入做工程师,专门修建铁路,是小安房宋老爷的骄傲。启元从来都是从小安房宋老爷那儿获取启德的消息,他不知启德为什么要写信给上思房的宋老爷,而且还是厚厚一封。这封信他不便先拆,满揣着一肚皮好奇紧赶慢赶地回家。

果然,太太抢着先看瑶华的来信,看完泪撒衣襟。偏两个小女儿不懂事,还对着这份信叽叽喳喳地议论瑶华究竟是什么时候结婚,嫁的是谁,这才多大就结婚等等。唯有宋老爷咳得更紧,但还是一手拿手帕捂着嘴,一手举着瑶华的来信来到光亮处,又仔仔细细看一遍,还将信纸背面和信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皱着眉头回太师椅上坐下,轻拍太太的手背,劝道:“别哭,好歹我们知道瑶华还活着,活得蛮好,现在有个男人在照顾她。她还小,她的立场与家庭却是不容,她还不懂怎么处理这种矛盾,只知道回避。可再回避,她还是来信告知近况了,你啊,要看到里面的进步。我们做大人的要耐心点儿。”

启元听着频频点头,爹爹的见识终究是高人一等。但旋即想到裤袋里启仁写给他的信,他相信,瑶华的寥寥几笔绝非爹爹说的那么简单。他心里纠结,要不要将启仁的来信告诉爹爹,他实在不忍心看爹爹咳得更厉害。好在爹爹看朝华的来信时,眉头舒展了,嘴里还冒出一句“这个承文”。启元决定暂时不说,以免破坏良好气氛。太太此时也止了哭泣,与老爷一起看朝华来信。

启元征得同意,先拆开启德的信阅读。原来启德在解放之前的工作基本上是铺设铁路,打仗打着打着,他们的公司被国军全面接手,因此他官居上校,高级工程师。平津战役中算作起义,然后跟随四野大军一路南下,以解放军的一员来修桥补路。而今海南岛已平,全国除了零星几个地区还在作战,基本已经太平,他目前退居上海。他现在心里很彷徨,在军中,他作为投诚人员总觉得低人一等,不被信任。而且他也希望学有所长,希望把更多力放在民用的修桥铺路上,而非军备上。他想请教宋老爷,家乡情况如何,他回来可好。

宋老爷看到启德的来信终于微笑了,“启德这孩子,还记得我,难得。”启元已经将信纸取出压平,钢笔出鞘,等着爹爹吩咐。宋老爷想了会儿,道:“你把这儿的情况简单给启德介绍一下,一切都好,他家小安房也一切都好。信最后写上这么一句:你千万不要回乡工作。对了,顺便给启仁也去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让启仁别回家探亲,别回乡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寄信给大哥就行。有照片多寄几张。”

此时太太见父子俩忙着回信,就出去做事了,两个妹妹也跟着走。启元闻言,这才敢取出启仁的来信,放到爹爹面前,“启仁机灵,已经这么在做了。”

老爷吃惊,看了信封半天,才将信纸抽出来看。顿时,咳嗽大作,似是打算将心肝肺全吐出来。启元忙跳过去给爹爹捶背,递枇杷叶鸭梨汤,可效果有限,只见痰盂里的痰已经一半是血。老爷等止住咳嗽,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只能挥手示意启元回去写信,不要管他。启元几乎是写几笔,看爹爹一眼,心里不知所措。他很后悔,启仁的信重伤爹爹了。

启元写完回信时天色已暗,老爷还没恢复过来。但老爷还是拼命在一张纸上手写一行字:你赶紧照启仁说的做。启元不敢说什么,只唯唯诺诺,怕更让老爷伤心伤神。但转身出门就奔老爷经常光顾的中医,让开一张药方,他又赶紧奔去县城拍开药店的门抓药,总算他是小宋先生,谁都给他面子。中医埋怨他不早来开药,启元又是唯唯诺诺,最近只要是个医生都忙,不管中医西医,寻常人除了趁医生们回家吃饭时候逮他们看病,谁敢跟刚从火线下来的解放军伤病员争医生呢。尤其是宋老爷,天时地利人和,他更不愿去医院出头露面。

启元夜奔回上思房,饿着肚子守住药罐子,细心将药煎出来,送去给老爷喝。见老爷皱眉看他,他轻声道:“我怎么能走开。”老爷看着他只会叹息。启元等老爷喝完药,神色渐渐恢复,喉咙里拉风车似的声音小了,才起身回家。一路冷风刮着冷肚子,回到自己家里好好喝了一碗姜汤才回过气来。他将今天的事告诉忆莲,忆莲也是支持他,做人怎么可以没良心丢下爹娘不管。启元握住忆莲的手,忍不住流泪了。

他私下给朝华写了一封长信,告诉朝华爹爹的担忧,和爹爹的决定,他让朝华跟两个弟弟说说,让他们体谅爹爹的苦心。他写完信给忆莲看,忆莲却认为不妥,这种报忧的信寄给远方的人,会把远方的人急死。启元一想有理,叹一声气,将信烧了。回头做没事人一般,继续照料爹爹的身体。幸好现在学校无法复课,爹爹尽可安心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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