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求凤_1

第一回

眼下时日，正值六月天。你且看四下里头：密密垂杨柳，灼灼当空日；桃杏方落尽，芍药正当时。莺啼婉转，弦歌并奏，真个是万物皆蓬勃、郁郁又葱葱。

这日清早，天方露白，勾栏花街里头尚清静着；就见一个满面气恼的公子哥儿疾步前来，铛铛地踹了撷花院的大门。你且慢瞧这位公子，形容正是：一身锦华服，端的好样貌。琢白玉为肌骨，剪墨锻作发鬓。柳叶儿描的双眉微蹙，碧水凝的两目含嗔。身上着一件牡丹团簇金线裹边长锻衫，脚踩一双浅面低跟绣鸳鸯套鞋；一手拎着个素面绸子布的小包袱，另一手攥一把乌骨缎面的扇子，抖开了，面上画的是缠缠弯弯两个并枝莲。瞧到这儿各位看官要问了：这是谁家的少爷，清早怎的不在家中软被温床里头安睡，倒上这小官馆子前踹门扰人清梦且听我慢慢与你道来。

话说少时那撷花院中一个” >奴来开了门。这” >奴郭六本来从梦里头让人闹醒，脸色正难看，却不想一开门看见了熟人，顿时乐得脸上褶子都开了花，道：&l;我还当是哪个缺德的在外头撒泼，却原来是唐三公子您。今儿个可又带新本来了么&r;那唐姓公子闻言便打衣袖里捞出一个话本来扔给郭六，道：&l;新近画的，老规矩。&r;郭六接过便翻看起来。只见那表页上是&l;春厢秘史&r;几个大字，里头内容是声色犬马，图文并茂。那画儿上皆是一双一对的男子，起初几页或执手相看、或俯首帖耳；到了后头便是鱼水之欢、颠鸾倒凤。那画中人赤身裸体，三三两两的扭到一处，姿势各异，私处接合，极尽孟浪。每页图画旁还用文字配着各色的艳史秘事，描述直白放浪，图文交映成趣；可不正是一部龙阳秘戏的图文话本。原来这位唐三公子名唤作唐景言，平日里专门受这些个青楼馆子的邀约，画些各家里当红妓子或小官与恩客共赴云雨的春” >话本。那些馆子拿他的本去做了拓本，再转售或赠予客人。既得了利，又能引得更多恩客上门，正是桩一举两得的生意。再说这边郭六收了本，取来一张银票交予唐三少，又作了个揖正要转身回去，却让唐给叫住了。那郭六问：&l;三公子可还有别的事情&r;唐三犹豫道：&l;我记得你们撷花院在斜后头那条街上，似乎有几处院落产业&r;郭六答：&l;是有的，三公子可是要来暂住一阵么&r;这边先是点头，又奇怪道：&l;你怎个知道的&r;那郭六笑道：&l;昨儿个唐家三少爷因为画春” >的事情与老爷顶撞，让家里赶出门来，这事早传遍了勾栏里外的。&r;唐三骂道：&l;尽是些嚼舌” >子的奴才，不怕豁了嘴去。让家里撵了又怎样，我又不是没有吃饭的活计。&r;那郭六是与他调笑贯了的，也不怕他恼，又道：&l;是了。可惜三公子岁数略大了些。若是在十五六岁年纪上，随便进了哪家馆子就直接做头牌哩，哪会愁没活计&r;唐三气得抬脚便踹他道：&l;好你个老” >孙，主意打到老子头上了。不给你点教训瞧瞧，看你还敢讨这嘴上便宜。&r;那郭六连连讨饶，待唐景言消了气，才与他讲解了一番租借的钱款事项，接着便带他去瞧后院儿那房。

两人刚拐过墙去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另有个” >奴在教训小厮。这小厮打后头瞧着似是个颀长” >干的身量，此时正赤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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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跪在地下，任那” >奴骂骂咧咧、拿了恁” >的木棍子抽在后背上头，吭也不吭一声。唐三眼瞅那光裸的脊背挨上木棍，心下竟是一颤，连忙上前叫道：&l;胡老狗，大清早的，你吵吵些甚么。&r;那被唤作胡老狗的” >奴见了唐景言，停下手来行个礼道：&l;三公子您莫管。这是我们刚买来一个小厮，没规矩，我且教训他一回。&r;唐三走近了，低头看那小厮，正逢那人也抬眼看他，狭长的一对眼睛不带甚么情绪在里头。四目相接，这边唐三心里头是蓦地一动，赶紧挪开眼光道：&l;这小厮可犯了什么错儿了&r;胡老狗答：&l;这蠢货一天到晚只同个哑巴一般，见了恩客没句好话儿，教他也不长进，着实可恨。&r;这边唐景言听了心下却是一活动，问道：&l;你多少钱买的他&r;答曰：&l;三十两。&r;唐三打开扇子摇了两摇，道：&l;我这边可巧正缺个伺候起居的人。既然这小子于你无用，不如卖给我罢&r;旁边那郭六听了，忙道：&l;唐公子若是缺个书童，我们这儿有不少十五六岁机灵懂事的小厮，去给您找个便是。何必要买这二十好几、木头桩一样的愚笨汉子&r;唐三皱眉道：&l;我如今自个儿过日子不比从前，麻烦事总归多些，还是买个” >壮的好使唤。若用那十来岁的小厮，劈柴起灶这些个力气活儿如何做得&r;又见那胡老狗还要犹豫，索” >扇子一合，道：&l;四十两。&r;这回那” >奴连忙应下来，当下便拿人换银子，欢天喜地送他走了。那边郭六接着领两人去后院，一路上对着唐景言连吹带捧，道是唐三公子菩萨心肠云云。唐景言是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头正悔着：方才逞能一下子多给出十两去，也不想想这回没了家里头照应，囊中羞涩，怕是今后日子可难过了。再瞧那小厮，此刻仍是赤着脊颈，只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到了后院厢房，唐景言打发了郭六，便要唤那小厮。一回头却见那人正杵在身后，两个眼珠子直直盯着自己瞅；待被撞见又扭开脸去，面色红得可疑。唐三见他如此，心下得意道：&l;这小贼，看样儿竟是喜欢我了。&r;于是更加有意做出个倜傥模样，开了扇子摇上两摇，半遮了脸问道：&l;你叫甚么名字&r;那小厮答道：&l;古二。&r;唐景言皱眉道：&l;不雅。你现在跟了我，以后便唤作古仲吧。&r;那人低着头，只答一个是字。这唐三少见他仍不肯多话，又道：&l;你方才挨打，背上伤了没有让我瞧瞧。&r;说罢便使那古二转过身，伸手去” >那紧实条儿顺的脊背。他这一碰，古二便一抖。唐景言只得缩回手道：&l;可伤的不轻哩，待我给你上些个药罢。&r;说罢又将手巾投湿了与那人擦背。那小厮仍起身要躲，唐三便没好气道：&l;可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若不把伤养好了，谁替我干活儿呢。&r;那古二闻言只得坐定了由他弄去。唐景言见他乖顺了些，便打包袱中拣出个寻常用的跌打损伤药膏来，往那脊背上轻搽慢揉。不一会儿只觉得手底下那人整个紧绷起来，唐三暗自哂笑一声，更放慢了手上活计，在那滑溜背上摩挲逡巡好一阵，占足了便宜才作罢。

上完了药，唐景言扔给古仲一些零碎银钱，叫他自去买了亵衣和一件” >布短裳来穿上。过后又支使人将厢房收拾打点一番，总算是安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