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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月【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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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莺哥此后何去何从,但无论她做什么样的选择,已不是我们所能左右。想到她来找我时眼中毫无光彩的颓然和那些决绝的话,心中就有些发沉。恰在此时,一只小小的灰鸽子扑进刚推开的木窗棂,直撞进我手心。

这是君师父的传信鸽。我愣了愣。想不到这么快又有生意。

展开素笺一看,忍不住对慕言扬了扬信纸:&l;你说容浔正遍天下寻找能救活锦雀的名医果然不错,这次居然找到了我师父。&r;

他正在收拾血迹斑斑的枫木琴,闻言抬头:&l;哦华胥引竟还有这等功用,能生死人肉白骨&r;

我踌躇道:&l;生死人肉白骨倒说不上,只是换换命罢了。&r;想想又补充道:&l;其他的人可救不活,只能救活因选择华胥幻境而在现实中失掉性命的人。前提是,还得有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愿意以命换命。&r;

他若有所思:&l;所以,你师父来信让你用莺哥姑娘的命去换锦雀姑娘的命&r;

我将信笺收好,摇摇头:&l;师父他压根儿不知道锦雀还有个姐姐活在世上,只是让我去走个过场,说是郑王都找到他跟前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推脱。&r;

说完到处找笔墨:&l;得给他回个信,明天就要出发去找小黄和君玮了,哪里有时间。锦雀本就一心求死,救活了又怎样,既然强求无益,何必苦苦强求,救活的那个人也未必会感激他什么。&r;

说到这里正找到矮榻附近,擦过莺哥身体时蓦地被一把握住手。我惊讶垂头&l;你醒了&r;

她闭着眼睛,没有放开我,半晌,道:&l;君姑娘若是能救舍妹,还请勉力一救。&r;

我看着她:&l;你发什么傻除非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否则根本没可能把她救活。倘若你果真想这样痛快就放弃性命,那不如把这条命给我,我来为你织一个幻境,让你和容垣在幻境中长相厮守。&r;

她终于睁开眼睛,眸子浓黑,却无半点神采,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恍眼看上去倒比我更像个死人。

良久,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我的话,侧头疑惑地看着我,眼睛里一片空茫:&l;那又有什么用都不是真的。&r;我才想起来,她这个人一向较真,宁愿明明白白痛苦,也不愿糊里糊涂幸福,这段故事里,活得最清醒的就是她了。

而我无言以对。

她转回头看着房梁,声音毫无起伏:&l;今年我二十六岁,觉得这一生很好、很长,没什么可留恋了。&r;顿了顿,又道:&l;只还有一个愿望,我死后,请让我和我夫君合葬。&r;

七月,蓼花红,木槿朝荣。

兜兜转转回到郑国。

施术之所定在四方城城东为举行祭礼而建的土台上。我想莺哥大约不愿见到容浔,以秘术一旦施行不能有任何生人打扰为名,将方圆五里清了场,只留慕言在土台下喝茶。

锦雀的棺椁在酉时初刻被抬上祭台。已近一月,寻常应是白骨的躯体却未有半点腐坏,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可看出容浔确实花了心思。酉时末,莺哥最后一个到场,纱帽揭开,看到及腰的发,毫无表情的一张脸。我将含了血珠的茶水递给她:&l;现在还可以反悔的。&r;她却一口就喝下去。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茶杯,还是想要说服她:&l;这件事我真是没有把握。&r;将几案上竖列的两张瑶琴指给她看:&l;我得同时弹奏你们两人的华胥调,一个音也不能错,还得摧动鲛珠牵引你的精神游丝&r;她打断我的话:&l;若失败了,会否对君姑娘造成什么反噬&r;我摇摇头:&l;那倒不会,就是你多半活不了,你妹妹也救不活。&r;她瞥了眼棺中的锦雀,目光淡淡的:&l;这也没什么,君姑娘,开始罢。&r;

站在土台上,四方城东西南北十二条街道尽收眼底,夕阳掩映下,房屋鳞次栉比,似镀了层金光,偶有几户升起袅袅炊烟,平凡世上也有平凡幸福。

琴音泠泠,土台上骤起狂风,躺在石祭台上的莺哥缓缓闭了双眼,缀在长裙上的紫纱随风飘飞,像一棵瑰丽的树,越长越大,渐渐将她笼起来。再见了,十三月。我闭上限,正欲凝神催动鲛珠,破空声来,睁眼时枚古剑堪堪定上身前七弦琴。弦丝尽断,狂风立止。我怔了怔,抬眼塑向前方的石祭台,看到紫衣男子挺得笔直的背影,柳絮纷扬,慢悠悠落下来,似裁剪了鹅毛碎。我抱着断掉的琴几步急走过去。男子正俯身揭开笼在莺哥脸上的轻纱,修长手指颤抖地抚上她的眉,声音却低沉平静:&l;她是睡着了吗&r;

我施了个礼,将紫纱重新盖好,边角都扎严实,又将袖子拉下来点,好盖住她冰凉

倒贴ok?sodu

的手:&l;两位夫人只能活一位,陛下想救月夫人,我便为陛下找来尚在人间的紫月夫人以命换命,紫月夫人不死,月夫人不能活。两位夫人到底保哪一位,陛下不妨再想想。&r;

我等着他回答,却未等到任何回答,因话毕时轻纱微动,莺哥已渐渐醒转,本以为她会再昏迷一些时候,那双杏子般的眼眸却缓缓睁开了。半晌,浓黑的眸子里突然升起千般华彩,她看着面前这个端整的紫衣男子,蓦然扑进他怀中,声音里带着小女孩的天真:&l;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r;他愣了一下,抬手将她紧紧搂住,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中:拔颐侵沼谀茉谝黄鹆耍菰彼成布渖钒住

一点一点将她拉离自己的环抱,他静静看着她:&l;我是谁&r;

她眼角渐渐有些红,眼睛里也漫出一层水雾,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半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埋进他肩膀,哽咽道:&l;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r;

容浔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良久,沙哑道:&l;月娘&r;

我淡淡道:&l;别在意,她这样多半是疯了。换命之术最忌中途打扰,怕正是因此若陛下仍想救月夫人,紫月夫人她这样,也是无碍的,只是要劳烦陛下再送我一张七弦琴了。&r;

他却并未搭理我的话,半晌,苍白容色浮出一丝苦笑:&l;即便是疯了,终归,最后是我得到了她。&r;

我看着他:&l;若是她清醒,第一件事怕就是为景侯殉情。&r;

柳絮漫天,似在祭台上下一场轻软无终的雪,他将她抱在怀中,向石阶走去:&l;那就让她永远不要清醒。&r;她的纱帽落在地上,风卷过来,似一只断翼的蝶。

在土台上站了好一会儿,我有点混乱,不知怎样做才算是好,现在好像也不错,大家都求仁得仁。容垣想要的是莺哥活下去,她活下去了。容浔想要和莺哥在起,他们在一起了。莺哥想要容垣,在她的意识里,也确实得到了。就像是一场华胥幻境,美好虚妄,各有所得。

走下土台,看到慕言正一派悠闲地煮他的功夫茶,我生气遭:&l;刚才你为什么不拦住容浔啊&r;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l;是我叫他来的,我为什么要拦住他&r;

我瞪大眼睛。

他将煮好的茶递给我:&l;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机会,你说对么,阿拂。&r;

我不知道对不对,只知道有多少入迷失在这虚妄的华胥幻境,自以为懂得爱的美好,要抓住这美好不容它错过,其实都是软弱。人最宝贵的是什么不是爱,是为爱活下去的勇气。可我遇到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懂得。

不几日,我们离开四方城,听说锦雀被厚葬,这一月的良辰吉日,莺哥将同容浔大婚。得知这消息时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想。而在第九日早上,却听说大婚当夜莺哥失踪,容浔将整个四方城翻过来也没找到。慕言问我:&l;你觉得她应该是去哪儿了&r;

其时我正在给君玮写信,确定他所处的最终方位,争取早日顺利找到他和小黄,听到慕言提问,三心二意回答:&l;可能是突然清醒,去完成她的最后一个愿望了吧。&r;

&l;我死后,请让我和我夫君合葬。&r;我记得那时她是这么说的,这是她最后一个愿望。

慕言沉默半晌,过来随手帮我磨了会儿墨。

当夜,一向风度翩翩的慕言难得模样颓唐地出现在我房中。夜风吹得窗棂格格作响,我一边伸手关窗户一边惊讶问他:&l;搞成这样,你去哪儿了&r;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紫纱,笑了笑,轻描淡写道:&l;在容垣的陵寝中捡到的。&r;

我顿住给他倒水的手,良久:&l;莺哥她,是在容垣的墓中&r;

他从我手中取过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l;更确切地说,是在容垣的棺椁中。&r;

我愣了愣,半晌,道:&l;怪不得他们都找不到她。&r;

他笑笑:&l;没有人敢去动景侯的陵寝,他们永远都不会找到她了。&r;顿了顿,又轻飘飘添了句:&l;除了我。&r;

我赞同地点头:&l;对,除了你。&r;指着他的袖子:&l;但你好像受了伤。&r;

他面不改色将手缩回去:&l;没有的事。&r;

我拉过他的手把袖子挽上去给他涂药,发现他僵了一下,抬头瞟他一眼,有点讪讪地:

&l;我有时候是不是,太任性了&r;

他撑着额头看我,唇角含笑:&l;不,这样刚刚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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