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本性难泯
吕通艰难的从地上爬起,那绿肤怪人横尾一甩的力道着实不小,又是迅疾无伦,吕通却哪里抵挡得住?只觉得眼前一花之间,便即被扫倒跌地,浑身仿佛散了架一般,痛楚不堪,可当他看到现在这一幕时,却浑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直愣愣的瞪大了眼。
那个奇形怪状的怪物竟在转眼之间就被这神秘现身的跣足剑客取下了首级,这份能为实已到了骇世惊俗的境地,以吕通此时的心态看来,漫说是大司马府的几大剑客,便是比之名震当世的双绝五士,这跣足剑客怕也是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而看那跣足剑客与殷虞对话的举止神情,显然便是殷虞的门客从人气象,这殷大公子身边竟暗伏此等高手?
昨晚跣足剑客现身之际,吕通已然晕厥倒地,并不曾见,此时看到对方的这等卓绝剑术,顿生惭愧羞赧之意,回想一众王氏门人藉着北海十八郎的名头,一路上趾高气昂,只觉得替王纮大长了脸面,但若与这跣足剑客比较起来,只怕十八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挡得住此人的一根手指头,倒由自己这些人一路警跸扈从,却不是丢人现眼的一桩笑话么?
略一回神,吕通又是心中一惊,四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现出一排麻衫赤足的剑士来,与那跣足剑客服色相似,也同样由斗笠遮住了面容,看不清五官形貌,只觉得一蓬森森杀气蕴凫其间,粗略一数,竟有十余人之众。难道他们都是跟随那殷家公子的侍从?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又何需我等北海十八郎人前献丑,倒让公子昨晚遭了这般坎坷?
跣足剑客全不理会吕通的怔怔而视,眼看着那绿肤怪人没了头的尸体颓然而倒,幽绿色气流从尸身上渺渺飘升,不过片刻之间,那颀长怪异的身体便蜷成了一堆,仔细看去时,分明便是一条翠绿的蛇身。
“是只蛇妖。”跣足剑客一脚踢开绿肤怪人的头颅,当然,此刻头颅也变作了三角状的翠绿蛇头,“还是条毒蛇。”
殷虞盯着看了半晌,一时有些入神,还是一个温软的身体贴入臂弯,媚柔的一声:“亭霖哥哥。”才让他瞿然一醒,鼻中嗅着安婼熙馨香的体息,却面朝向跣足剑客:“大师,果然世间这许多怪异,昨晚是一个小小女童会邪术,今日却是一只蛇妖现身此间,当真是世道要变了么?”
“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有尝见鬼神之物,闻鬼神之声,鬼神之有,岂可疑哉?”跣足剑客掉了句文,却举头望了望远方,顺着斗笠边沿,依稀可见鬓边花白的发须。“今日诡变陡生,此处非久留之地,公子,当速离为上。”
“对对对,赶紧走,此间当真邪门!”跣足剑客的话提醒了吕通,他看向那具蛇尸,心有余悸的喊道,又转头叮嘱那几个冲入院中的门客:“准备车马,打理行装,带上公子,速离此地!”
殷虞点头表示同意,虽说他对怪异之事向来大感兴趣,但甫见妖魔现身当前,心中毕竟还是紧张多于好奇的,况且连邓大师这等不世出的武道奇人在立诛妖孽之后犹然这般提议,可见妖鬼魔怪之属毕竟不可轻忽视之,只是在点头的同时,殷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泽慈先生遇见此等妖类,不知会用怎样的法术来应对……”
泽慈先生的存在是殷氏一族最大的秘密,甚至比邓大师这些潜伏的神杀剑士还要神秘,殷虞也只是思绪一掠便即止住,自然也不可能开口提及,当下便要依言回室收拾一番,方一挪步,身边软玉温香撞个满怀,但见安婼熙笑盈盈眼波若水,只照在自己面上,殷虞又是心中一动:这安家小姐原以为只是自家贴上来的水性女子,却怎么见到那蛇妖竟能如此从容自若,她便不怕这种妖类么?莫非当真是胆气脾性使然,见怪不怪了?
联想到安婼熙最爱看男子厮斗流血的怪异癖好,殷虞还真有些捉摸不透,那安婼熙却轻轻吻在他脸颊:“这便要走了?嘻嘻,刚才那个绿绿的家伙弄得人家身上又黏又脏,亭霖哥哥等我一会儿,可得容我先好好梳洗一番呢。”说完,便扭着腰肢娉娉婷婷的先进了屋。
跣足剑客对那一排凝立待命的麻衣剑士们做了几个手势,似乎是在安排职司,麻衣剑士齐齐将右手横举握拳,抵在胸前,微微一躬,身形忽动,一排人影瞬时分散四下,却似是迸然而分的光影飞洩,早已隐入了院中深处。
“此女子……不简单。”跣足剑客来到殷虞身边,先是小声的提醒了一句,而后不等殷虞做出反应,扬声说道:“公子,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刻凶险,我们也该出发了。”
王氏的门客已经忙碌起来,远处几个大汉正从内室抬了沉疴难起的王纮出来,侍女们手忙脚乱的碎步跟从,不时有神态惶急的门客仆从奔跑而过,远处传来了马匹的嘶叫,宅院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了。
跣足剑客遽然一警,眼角斜掠望去,便见西北方向两个人影一起一落,正迅捷异常的向这里靠近,刚踏足宅院之地,边厢忽然麻衣剑士的身影一闪,却又旋即被震退。
跣足剑客刚才做的手势,便是让这些麻衣剑士分守四方,以备敌患,却不想那两个人影来的这般快,而这些麻衣剑士都是他的门下弟子,已得了自己的大半真传,便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却被那两个人影轻描淡写间击退,这等身手,恐怕未必在自己之下。跣足剑客警觉起来,暗自运功,同时也觉得奇怪,自己这些门下弟子皆为刚耿死士,即使落败也当如跗骨之蛆般对敌人死缠不休,现在一击身退,却怎么再不出手了?
殷虞远眺之下,却面色一缓:“是幼度,幼度回来了。”
竟是那个谢家公子?跣足剑客又是一奇,他潜身暗处,也多曾看过谢玄的情形,倒是知道他颇有些精湛武艺,然而囿于年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一击而退神杀剑士的能为,照此看来,击退自己的弟子只能是另一个人了。
两个人影很快越过了墙头,白袍身影飘身落地,还没站稳便气喘吁吁的喊道:“出大事了!城中妖魔横生,在杀人吃人!”
殷虞一怔,看谢玄白袍上污渍斑斑,满头大汗,倒像是经历了一场苦斗,而跣足剑客目光炯炯,径望向了踞在墙头的另一个人影,却见那人弁冠青袍,须发俱白,也正凛然有威的看着自己。
孔伯和神杀剑士,两个旧恨宿怨的仇敌竟在这妖魔惊变的情势下,意外的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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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斐是在出城走了近十里地的时候,才发现了城里的异状。虽然他现在全无灵力,然而妖魔肆意作孽,那股冲天而起的憧憧黑烟,便即是凡人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几个村里后生七嘴八舌的说是城里走了水,这般烟气纷腾,便连这里也看得见,甘斐却知道这样的黑烟代表着什么,这是妖魔施法留下的妖气黑雾,而竟至于连自己都看的分明,这说明那里聚集了何其强大的妖魔力量。
光天化日,妖魔作恶,残害世间,尽管这种群妖密布,现身闹市的场景极为罕见,可不必亲眼目睹,甘斐也清楚那些妖魔在做些什么,据乾家古籍记载,这种情形曾在三千年前人类与妖魔大战的时候出现过,那时候凡人都还是聚落而居,没有坚固的城墙,没有护身的兵甲,甚至没有锋利的铁器,人们只能用简陋的木石之器抵抗妖魔的侵伐,而一旦妖魔攻入凡人的部落,便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大部分人被生生撕裂,开膛破肚,辗转哀嚎着成为妖魔的食粮,少数有姿色的女人则被掳走,在经历了生不如死的yin辱和摧残之后依旧难逃一死。甘斐当时看来,只觉得字字血泪,摧心惨目,亦感伏魔之路任重道远,更增发了诛除妖魔的愤慨之情。
甘斐远眺市镇,伫立良久,古籍中浸血山河赤,积骨天地白的惨烈场景渐渐清晰,这让他本以为早已死灰槁木般枯黯的心中一阵阵的chao流汹涌起来。
身如废人之后,他便寥落生寂,而羽媚的死,又令他雪上加霜,只觉得天崩地毁,日坠月没,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没有了力量,失去爱侣的现实也让他内心无比脆弱,倘若不是洽儿令他聊以寄怀,只怕当真便要自殁相随而去。这之后,他与其说是在逃避混世,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的放任自流。
然而他毕竟曾是一个豪情烈胆的乾家斩魔士,伏魔救世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的种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以为他把伤感旧事深埋在了内心不会再去轻易触碰的角落,却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故意忘却而已。
他仍然拥有着伏魔之士的灵魂,他仍然是宁折不弯的刚强本性,这一点,从没有因为心灰意冷而真正泯灭。而现在眼前的情景就好像在漆黑的深夜点起了一星萤火般的光亮,使他隐隐看到了应该踏上的道路。
他最终决定,决不能袖手旁观。
洽儿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担忧的捏了捏他的手,甘斐创痕未消的脸上却毅然的现出一个坚定的笑,他让村里后生们带上洽儿,并叮嘱他们立刻返回山藏村,如果让洽儿跟着自己,这实在太危险了,料想就算自己死在那里,山藏村的乡亲也一定能够抚养洽儿长大的。
最后,他束了束衣襟,跨上了瘦马,腰间的长弓和背后的大刀铿锵作响,一声响亮的呼叱,义无反顾的向城镇方向驰去。
就算死,也不能像行尸走肉那样,麻木的看着妖魔对人间生灵的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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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和甘斐所料想的一样,瘦马还没靠近广良镇的城门,便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慌乱的从城门口涌出,凄厉悲惨的哭喊从城中不停的传出,甘斐长吸一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呼出,一把拔出背后大刀,跃身下马,脚步一个趔趄,他却毫不在意的逆着人流反冲了进去。
甘斐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妖魔化身的猪面大汉,而令他惊奇的是,竟然还有人在和妖魔抗击,甚至没有落在下风。
甘斐本以为那灰衣乡农和昨晚出现的那个天青会主一样,是潜身此处的伏魔道中人,但在看了那乡农几次出手之后便发现,他并不是伏魔道上的,只是凭借极为高明的剑术和初具破御之力的身体,与那猪妖周旋罢了。
因此,他立刻出声提醒,这不过是一只稍高于三等妖灵级别的妖怪,蛮力不小,法术应该只是平平,而最致命的一点,是这种妖魔的脑子一般都不好使。
他的话不仅乡农听见了,也一字不差的落在了猪面大汉的耳里,猪面大汉眼神一亮,立刻有了主意:既然要这人谨防我近身,那我便狠狠冲将上去,一把抓住这人的身体捏碎,再对付那伏魔道的胖汉。哼哼,我借风分身,看这人长剑如何抵挡。要他掷剑伤我?再也休想!那伏魔道的真是蠢,这般说法,可不是提醒了我么?
猪面大汉自以为得计,不等甘斐踏前一步,倏的身形前突,黑烟滚滚,径冲乡农面前扑来。
“正面穿刺!”甘斐大喊道。
猪面大汉心中得意,这个伏魔道的不过如此,他哪里识得我身法之妙,正面扑去的只是我的分身,我的真实身形却是在……
“右!”甘斐一声断喝,乡农的长剑闪电般向右刺出,没入黑烟之中。
一记利器穿体的轻响,黑烟渐渐散去,现出了猪面大汉瞠目惊舌的狰狞面孔,长剑不偏不倚,刺在他的脑门正中,脑后还露着一截血淋淋的剑尖。
“你……”猪面大汉只说出了一个字,眼中的光芒已然涣散。
甘斐走上前,耸了耸肩:“我骗你了。”一刀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