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宫城陷
蛟龙水蚺在水中的嚣然作态足足持续了有近一炷香的时间,岸边的妖兵似乎被幻术的张牙舞爪所吓到,伫立于原地依次排开了方阵,却再没有涉水而过的举动。
尖鼻凸唇,面部有着明显豺狼特征的武士静静看着水面的翻腾,脸上表却丝毫未见惊惶,有的只是猛兽捕食之前的沉狠阴鸷。说他是武士是因为他没有像别的妖兵那样顶盔贯甲,一身玄色的圆领长袍,一把形制古怪的刀鞘悬在腰间,并用一条棕褐色的皮带系束腰身,更显得他的身材颀长精壮,看起来犹为剽悍孔武。
大批新赶来的妖兵在原有阵势旁停下脚步,鬣狗形貌的铁甲将军迈步而出,神轻松的俨然是来观瞻游览一般,不过当他接近了那位豺狼武士的时候,豺狼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头也不回就出声道:“烈鬃,你比我晚到了快大半个时辰呢。”
烈鬃嬉皮笑脸:“我的路比你远那,而且部下的数量更多,负责的地段也比你更广。”
豺狼武士恨恨的啐了一口,他听出了烈鬃话里的刺,他是天军圣山部统领戾贲,由于虻山新朝是按照空光风山的顺序对原天军营进行的扩军,恰到了洛阳之战的时分,圣山部的扩充规模是最小的,只有区区三千三百众,甚至都比不上用于先锋进攻的妖军数量,不要说在此战中已达八千众的圣空部和七千八百众的圣光部,即便是五千五百众的圣风部,也显然要压过了叨陪末座的圣山部一头,圣风部的统领烈鬃是在提醒自己,注意说话时的语气。
“你好像并不急着渡河那。”烈鬃走到了戾贲身旁,与他比肩而立,倒矮了半个头,他也现了圣山部在护城河前蹊跷的停滞。
“不是因为你们靠近了吗?按照原定计划,你我两部是要合兵一处才可以真正开始合围的,别忘了,我们加起来也才八千八之数,可一个圣空部的数量已经差不多跟我们相同了。”戾贲成功的把前番词锋的矛头指向了天军营的第一部,这倒使烈鬃有些同仇敌忾之感,悠悠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枭啼一向得大力将军器重,改朝换代了却还是这般得宠。”
“埋怨最好不要当着自己的部下说,你我身为统领的,有什么委屈怨恨得学会自己忍着。”戾贲看上去好像是在为烈鬃着想,用很关心的口吻叮咛道。
烈鬃狗眼一凸,漫不为意的挥挥手:“屁的忍着,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放心,我的圣风部一是一,二是二,该骂的时候骂,可跟伏魔道的干仗,我们也不会含糊!”忽然语气一转,“知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谁了吗?”
戾贲用抽鼻子的动作表示了询问。
“将岸!我们过去的副将,果然是随着大力将军反叛作乱的,现在跟伏魔道的混一起啦,杀起吾族同侪来倒是丝毫不手软!”
“你没拿下他明正典刑?”戾贲明知故问,他也清楚如果烈鬃真除了将岸,一定在第一时间用将岸的级在自己面前炫耀了。
烈鬃做了个无所谓的表:“他跑得快,豹子精嘛,跟着那个毒害先王的什么姓陈的家伙,一溜烟的往东跑了,我是想这里正事要紧,哪有为他们两个逃犯乱自己阵脚的道理呢?先过来罢,反正在这洛阳城,一个伏魔道的也跑不了,不急这一时。”
“东面?有意思了,异灵军那伙子急吼吼飞过去的方向,也是东面,怕是将岸两个都撞在了他们的手里了!倒是又给他们添了一功。”
烈鬃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比得上我们围歼伏魔道,诛其大部的功劳?”
正说话间,河面上的幻术终于止息,濛濛水幕如轻雾飘渺般在上空笼罩。烈鬃和戾贲原本放松交谈的神同时一肃,他们看到了涉水如履平地的金睛兽正穿过了水幕,兽背上那个甲胄齐整的魁梧身形正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圣风(圣山)部全员集结于此,还请主将示下!”烈鬃和戾贲异口同声。
渡过河面,登岸而来的正是天军主将镇山君,他从内城前来此地的会合也说明,整座宫城已经前后贯通,连成了一线,换之,宫城已经陷落,尽在虻山天军的指掌之中。
“我知道你在这里纠缠了一段时间,可为什么不趁他们逃走的时候紧紧跟上去?不要跟我说你没有看穿这水面的幻象!”镇山君在兽骑上端身挺坐,对戾贲出口申斥的时候更显得威风凛凛。
戾贲让自己的躬身垂的姿势显得足够谦谨恭顺:“在那些堵在堤岸的巨人们消失之后,小妖便知道他们是准备逃啦。不过小妖觉得与其让敌人据险而守,徒增吾族伤亡,还不如等他们离开凭恃的地形,在戚戚恐恐慌慌张张的退逃之中,吾部再施以把握最大的包围聚歼为最好。现在嘛,小妖是在等他们走的足够远,空空落落无所倚助的时候再做追击,这不,恰好也是圣风部同侪赶至,待合兵一处,共行雷霆一击之举,这也是遵奉主将定计之令。”
戾贲的回答令镇山君心里很满意,不愧是大力将军锤炼出的善战之士,还真没有什么适合替代这几个统领的妖灵,与戾贲比起来,那个风歧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和趋利避害的蝇营狗苟罢了。
不过他的神还是威严如前,只是炯炯生光的双眼略为缓和了些:“如今集结已毕,接战之下,伤损如何?”
“圣风部无一伤亡,齐装满员!”烈鬃声音洪亮,气势昂扬的答道,其实他还是撒了点小谎,在西门外初现身时本就是被将岸陈嵩击毙了三五个妖兵的,不过这与整个圣风部数众比起来连千分之一都不到的损折率,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大不了战后把他们归置到后来的作战中,所以烈鬃说起话来简直是理直气壮。
“小妖一则是候圣风部同侪,一则是知还未到决战关键时分,所以面对对岸术法阻击,多以消耗拖延之法,虽是交战良久,伤亡倒不大,统共不过数十位儿郎战死,哦,对岸晚点时候来了些援军,气势汹汹的很下了些辣手,是小妖喝令吾部暂避其锋,再图后举的。”戾贲规规矩矩的回答,不过字里行间又是一种变相的表功陈绩,听得镇山君连连点头,在金睛兽上端坐的身形不住摇晃,胸甲上两只已经完成了使命的凸起虎头栩栩如生。
“很好,这般大战犹能时刻警醒,既避免了无谓伤亡,也留存了大部实力。”
镇山君的夸奖使烈鬃有些艳羡的看了戾贲一眼,后者一脸正色,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现在圣空部大军已经紧紧缠上了对方,而圣风圣山两部合一,正是齐头并进之时,听我令!擅施射者以本力术法放出光焰,滞敌行进!余者以衡轭阵多路纵队一刻不停的层层压上,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记住!他们多为修玄擅术之士,以近身搏战之法和他们搅在一起,让他们无从施展!”
“诺!”如同人间军旅凛遵呼诺的轰响之中,一列列妖兵渡过了水汽如碎雨般洒下的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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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斐在挠着头,挠完了顶心窝又开始挠后脑,他看着身边缄声不语,急急迈步疾奔撤离的同僚们,心里却又升起了新的疑惑。
说白了,这次撤退救应也太容易了,预料之中那种不舍不休如跗骨之蛆似的进逼绞杀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出现,他不觉得这是因为妖军的愚蠢,尽管妖魔和人一样,往往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但并不代表他们总是会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
堤岸边凌天力士和另几个气化巨人随着覆水庄弟子撤走而消失的时候,甘斐已经感到不妥了,虽然事后苑庄主按自己吩咐放出了蛟龙水蚺作虚张声势的遮掩,可在过了这许久,妖魔也应该现不对劲了,然而对方还是没有跟过来,眼看着距离堤岸防线越来越远,甘斐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深重了。
打破了只有沙沙脚步声的沉默的,却是苑芳菲突然的一声喜极而呼:“杜师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甘斐转过了远眺堤岸的脑袋,循声看去,在一片黑黢黢破敝败落的宫舍废墟前,站着一丛白色曲裾随风飘扬的窈窕人影,好像是覆盖在废墟上的斑斑残雪。
是紫菡院的女弟子,足有十来个人,甘斐扫过去一眼,确定内中并没有那个在剑阵垓心主持阵法的女弟子,他不知道秦嫔的名字,不过既然没有颜皓子在内,想必那姑娘正与颜皓子一起在向东面行进中,并且带着她们那个防守得异常严谨的剑阵。
说实话,甘斐对紫菡院女弟子很不熟,就算见过几个,但在她们都是白裙加身白纱遮面的形下,一时也很难辨认出来,除了因为刚才打过交道所以还算有些记忆的秦嫔外,想那新年时节在乾家本院见到的另两个女弟子就根本没有印象了。
所以他当然认不出曾有一面之缘的大眼睛苗妙和略显丰腴的沈妲就在这十余位翩翩倩影之中,而七弟子杜嫚正对苑芳菲还有她身后紧跟的苑天南欠身施礼,对苑芳菲是平辈之礼,对苑天南则多了参见尊长的敬意,而她柔美的嗓音却大半是冲着苑芳菲说的:“二师姐担心苑师妹并覆水庄诸多盟友的安危,特命杜嫚与路相候,接应同行。”
苑芳菲心花怒放,原先着紧气苦的两点现在都已破解,副盟主俞师桓使了人来相援,便是这些紫菡院名义上的同门师姐们也没真丢下自己,这一喜便是大增俏美容光:“呀呀,何劳得师姐们如此受累赴险?”
苑天南更是大为满足,嘴上还要逊谢:“何须这般费心,有苑某并这许多好汉在,怎么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甘斐从后路快步抢上,打断了苑天南:“现在可不是叙礼闲话的时候,别看现在好像风平浪静,可我觉得一旦有动静就必然是大动静,要是被妖魔缠上了,我们只怕就没这么好走了,赶紧赶紧,趁他们还没追上来,速速带我们和你们大队会合。”
杜嫚在剑阵中就见过这个功法邪异精猛的胖汉,此番奉秦嫔之命前来接应覆水庄脱走,倒没想到又和他撞上,前后一想,顿时释然,原来那时候大呼小叫要去救人的他就是来救覆水庄的,对甘斐这一行自入险地的好汉们倒是颇有些志同道合的好感。
只是开口说话时,杜嫚还是那种在男子面前不假辞色的淡然:“说的也是,这便领你们同去。”看了看甘斐,又加了一句:“你那个小蝙蝠还在二师姐身边,放心,没有任何危险。”
不等甘斐回话,杜嫚便对众人道:“还请诸位御气凌风,纵影成光随在我等身后,不消片刻,便可入我紫菡剑阵之内,眼下大队将近宫城之东沿,就快出去了。”
又是个叫甘斐挠头的问题,到得此处的多为术宗门人,所谓御气凌风和纵影成光自然是信手拈来,可自己一个乾家斩魔士,任刀术武艺再如何精强,却偏偏用不了移形换影的身法,这却如何是好?
正要硬了头皮请哪位同携一程,忽然便见半空中林萧长袍一闪,却是按下身来。
适才林萧一直飘纵于半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远近数里的形尽收眼底,此刻的语调却极为尖利,似乎是遇上了什么极为凶险的事,与平素的儒雅之风大为不符。
“不能飞!快运法相持!”
不必林萧再做更多的解释了,即便是甘斐的肉眼也能看见,从脱身而走的护城河方向,一团巨大的光焰升空而起,这是无数妖魔妖力施放融合的光华,蔚为壮观。
光焰将半空染的透亮,好像是暗夜里骤然升起的莹光诡月,顷刻之后,仿佛这莹光诡月在刹那间又化作了密如繁星簇集的飞矢利箭,向众人的所处之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