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浮屠山事【3】
千晗雪就那般哭着，哭到岔气连连。
座灵佛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千晗雪，你手中那朵莲花，本是我座下弟子罗涅真身，此番他方历劫归来，需得涤尘七日方可归位。若非，他就是你要找的叶梵尘？”
千晗雪把头埋在双臂间，抽噎两声，狠了狠心，将那青莲自业火中捧出，捧至胸口，继而退了几步，退到她记得来时的路上，接着便是反身朝着殿门一路狂奔。
她竟然要带着那朵尚未涤尘完毕的莲花逃出去！
众佛瞠目结舌仍在回味方才那场悲戏码之际，千晗雪因为眼盲加上体力早已透支，一脚踩错被一根蜡烛绊倒在地，青莲被抛出许多远处。
座灵佛摇摇头，下令道：“将她拿下。”
千晗雪正费力站直双腿，两名护法已反手扣住她双肩，把她擒得死死的。
脏乱的脸蛋上唯一一双清澈的眸子满是苦楚地凝望着远处的青莲，千晗雪唇齿张了张，终因血肉之躯不堪多日奔波苦楚晕厥了过去。
灵佛抬指，已将那朵尚未净化完毕的青莲重又放回业火之中，若隐若现泛出红光来。
“也罢，将此凡女带下去治伤，也算是我浮屠山还她一份人。伤一好，便送回人界吧。”
千晗雪被架出殿门，随着一声“阿弥陀佛”，那殿中满地血污均消失干净。
而这仿若一场突的闹剧，添完新茶，无妄殿中已将话题回归至人界瘟疫。
白悠兮的心思有些混乱，立在一旁已心不在焉，兰陵神尊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允她道：“兮儿，你若是不舒服，便去外头透口气吧。”
白悠兮适才觉得愧疚，她本是踌躇满志陪着师父来此当差的，现在却要师父迁就她的不耐之意，实在是不合礼数。
但她仍然是躬了躬身从侧门退了出去，千晗雪一双倔强的涟涟泪目时不时闪过她脑海。
外头正至日头最烈之时，此时本是深冬，天色格外明亮高远，冷硬的风在日光之下也柔软温和了几分，浮屠山上植满莲华万朵，常年都受佛光普照，葳蕤不败。
殿外香火颇盛，那被火光弯曲的空气里，白悠兮能看到每炷香火上头浮现的人影，虔诚屈膝，磕头上香，那些从心底出的愿望都以文字的形式呈现，一旁灰袍僧侣铺开长卷，执笔泼墨一一记录，镌镌小楷密密麻麻，载满了凡人俗气却真心的愿望。
白悠兮无聊寻了几个，看到有人求仕途通顺，有人望财富满门，有人要亲眷起死回生，正看的起劲，那记载心愿的小僧侣拍了拍她肩膀，有礼道：“姑娘，麻烦你让让。”
白悠兮立马跳开，适而又想起什么，凑到那埋头写字的僧侣旁边，讪笑道：“小师傅，你可知道昨夜在山脚下救下的那位……额凡间女子，被安置在何处了？”
小师傅提笔哗哗写字，行云流水，头也不抬地开口道：“姑娘问这个干什么，看姑娘模样并非我浮屠山人，又如何得知昨夜那凡人之事的？”
“恕我方才冒昧了，我师承沉香山，方才兰陵神尊遣我为那凡人女子送些安神的兰花露去，说是对那凡人女子的身体有好处，故来询问。”
小师傅听闻“兰陵神尊”四字，停了笔，朝白悠兮合掌行礼：“姑娘随我来便是。”后又把记载之事交给后一轮当值的沙弥，引了白悠兮去厢房。
莲迹隐香处。
千晗雪正平躺于床榻之上，仍旧是方才一身破烂的红衣裳，整个人形削骨立，那一头黑乱的长一半垂于床边，脸上和身上的伤都被医治的差不多，只是一双眼睛仍旧覆着红色长条衣料，一旁照顾的小沙弥告知，她不愿医治双眼，更不愿被遣送下山。
告明来意，一干众僧都收法退了下去，白悠兮这次是壮了胆子而来，虽是打着兰陵神尊的名号，但行的应该也是正义之事，到时同师父禀告，哪怕认错……也该是可以理直气壮一些的吧。
“灵佛煞费苦心了，还要派个姑娘来说服于我，其实大可不必的。”
白悠兮立于一旁。
“其实何必大费周章，你们将我打下山去，我也反抗不得。你们是神佛，本领通天，对付我一介凡人何其容易，可是，让我见一面叶梵尘，就真的那么难吗？”
“他是你爱人吗？”白悠兮小心翼翼地问道。
千晗雪点点头，不。
“你历尽磨难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千晗雪沉默。
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又何苦冒险将那朵青莲偷出业火——其实是望着再续前缘罢。
“你如今都成了瞎子，又怎么好好看他？”白悠兮叹道。
千晗雪别过头，咬着唇道：“灵佛不是吩咐将我医治好了再送下山去么？我这副眼睛是在这里没了的，只要我一直是瞎着的，他们就不会这么急着把我送回人界了，只要我还是瞎着的，我就有机会……”
白悠兮暗叹了一声傻子，灵佛本意是遣她走的，只要这本意一日不变，就算她再懒着狡辩，恐怕早晚也会被送回去的。
“我听师傅说，那三千弱水和五念崖，不是普通人能挨得过来的，你是怎么过来的？”
千晗雪似被戳中了心头肉，捂着胸口已开始喘气不停，白悠兮赶忙上去拍着她的背。
“你身体弱，慢点。”
待她平静下来，便靠着软垫，脸朝着白悠兮，疲惫说：“那是我孩子的命换来的。有个道士，要了我腹中孩子的性命，说是能替我渡过一半弱水，躲过一半天雷，我思君心切，顾不得骨肉分离之痛，便答应了交易条件。谁知那天雷滚滚，弱水深不可测，我一介凡躯，这劫难一半的份量也没挡得过来。”
“那你……”
“我早就死了。”她沙哑道。“我的身体早就沉在弱水里面了，执念不散，我还是到了浮屠山，不知是元神出窍，还是已经化作鬼魂了。可是，你说，那黑白无常怎么没来寻我呢？”
白悠兮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