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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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荣在庙堂上这么多年,岂会不知秦少游的如意算盘。
原来从一开始,这位殿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的目标,显然是二皇子。
听说三皇子已经立为了太子,而二皇子转眼之间,地位便显得尴尬起来。
至于那二皇子来不来,固然是取决于二皇子的野心,只怕另一方面,也有自身安危的考量。
自大唐开朝以来,几乎任何一次的接替伴随来的都是血雨腥风,而一旦没有得到皇位的皇子,绝大多数都极为凄惨,甚至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句话来形容都不为过。
此时的二皇子,理应是没有选择了。
郑荣不得不佩服,秦少游的手腕高明,二皇子的事,或许是王琚的建议吧。
想到此处,郑荣吟吟一笑,道:“殿下,天子若是知道,此事……只怕……”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一层担忧。
三皇子成了太子,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二皇子假若跑来洛阳避难,又有谁不知是怎么回事呢?那么在朝廷眼里,你秦少游无故收留一个皇子,到底意欲何为?这显然是一个信号,足以引起许多人的警惕和担忧。
而郑荣担忧的是李显,假若李显震怒,一旦追究起来,事情就可能极为棘手了。
这一点,不得不防啊。
魏王殿下现在的实力固然是不低,甚至已经有了和朝廷抗衡的资本,可是一旦被人抓住了痛脚,可能就会麻烦缠身。
其实某种程度,魏王固然有砸烂这个天下的资本,可是却未必有重建这个世界的威望,也就是说,现在的威望,虽有足够的威慑力,可是除非想要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却是绝不能轻举妄动的。
他可以做一些小动作,甚至让朝廷心知肚明,可是一旦曝露于阳光下,一个臣子做了臣子本不该做的事,可就不同了。
所以郑荣还是颇为担心。
秦少游却是微微一笑:“方才郑侍中说,这朝廷现在的问题,根子就出在天子身上,本王以为,郑侍中所言甚是,可是正因为所有问题都出自于天子,本王才这样做。郑侍中以为,天子当真完全信得过韦家吗?”
“这……”郑荣反而有点回答不上来了,事实上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答案应当是肯定的。
秦少游却是摇头:“郑侍中若是这样认为,只怕就想的简单了,当然,本王没有说郑侍中思虑不周的意思,而是大家只看到了韦家得了大权,却没有真正去想更深的原因,问题的根本,其实就出在天子的心理上。”
“天子不堪为君,这句话,本王是不敢四处张扬的,可是既然郑侍中要坦诚相待,那么本王就索性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正因为天子不堪为君,并非是天子愚钝,事实上,本王与天子打过一些交道,当今天子虽然谈不上聪慧,却也绝非愚蠢。一个并不愚蠢的人,却是做了许多的蠢事,这是为什么呢?哎……郑侍中,这是因为天子的心思没有放在他的本份上啊。对于治理这个天下,还有应对这么多的勾心斗角,天子只怕早已厌烦无比了,也正因为如此如此的厌烦,所以像这样的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郑荣毕竟是举一反三之人,只一听,大致便明白了什么:“第一件事,当然是将天下交给信任的人去打理。”
秦少游点头,接了他的话茬;“不错,这就是惰性啊,天子手中拿着大权,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个东西,立即丢给别人,韦氏可以信任吗?当然……是颇受信任的,可是呢,天子难道一点犹豫都没有?本王深信,天子的心底深处,一定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何以还能如此信重呢?这是因为……对于天子来说,他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这个念头即便出现,他也会强迫自己去相信,因为在他看来,若是韦氏不可信,那么治理天下的事,就又要回到他的身上,他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也不愿意,去负担这个重担,为了自己轻松自在一些,或者说……不必去面对一些他不愿面对的事,所以他只能选择去相信,即便是自己去骗自己,也在所不惜。”
秦少游叹口气:“天子是个********之人,他绝不愿意惹任何的麻烦,而如今,上皇去了长安,朝中反韦的力量开始凝聚,韦氏因为不得人心,已经不得不退居幕后,她让天子立三皇子为太子,目的,当然是要离间宗室,若是二皇子对此没有任何的异议,至少面上依然维护着兄弟之情,那么对于韦后来说,这个离间分化之法,岂不是落空了?因而……对韦氏来说,二皇子这一走,她反而求之不得,至少……那位太子殿下最畏惧的不再是韦后,反而成了自己的兄弟,偏偏本王在此庇护二皇子,太子殿下,只怕对本王……也不免生出忌惮之心吧。”
秦少游笑了笑:“而对于天子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不会愿意惹来什么麻烦的,尤其是现在的他,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因此……本王几乎可以料定,天子唯一做的,就是不闻不问。”
郑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句话他没有去说,因为这件事,若是往深里去想,实在过于可怕。
那二皇子一旦来了洛阳,秦少游就会遭到太子的忌惮,这就不免使太子倒向韦氏,那么……魏王殿下为何要这样做呢?
若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接下来,等到天子一死,理应就是太子登基,这太子就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魏王殿下当然不会愚蠢到得罪天子,除非……魏王殿下的未来布局之中,根本就没有太子殿下的一席之地,再直白一点,太子不可能登基。
魏王殿下要结束韦氏的专权,又不想让太子登基,这……莫非是要做霍光的事?谁来做天子,难道他想来说的算?
郑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看了一眼秦少游,秦少游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一样,脸上没有丝毫不同的表情。
而郑荣心里也只有苦笑,魏王殿下所图的,只怕也是不小吧,如今他已位极人臣,却还在布局这些,由此可见,他未必就甘居于人下。
郑荣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再是自己所能左右了,他原以为五姓七家,何等尊荣,可以左右任何的决策,而如今,在那卫州,他却越来越深深感觉到,某种程度……所谓的高门,已经不再那样的重要。
至少……在这位魏王殿下的治下,是不需要这样的角色的。
门阀之所以能延续千年,自有它的道理,因为它们垄断了所有土地,也垄断了所有教育的资源,因为有土地,所以就有钱粮,有了钱粮,就有依附的人口,同时又因为教育的垄断,使得任何当政者,都不敢漠视门阀的利益,否则高门们联合起来,用前者的钱粮和人口来反抗你。而一旦你选择了妥协,你需要治理天下,又必须用这些门阀的子弟来为你出谋划策、治理地方,因为全天下识字的人只有这么多,而高门独占八斗。
也正因为如此,郑荣是自信的,他自信郑家迟早有一日,还可以翻身,这不是因为郑家依然还有人脉,在其他地方还有田产,而是因为郑家子弟,个个饱读诗书,任何的统治者,都离不开郑家上千子弟。
可是等他到了卫州,接触了河南府,他才知道错了。
秦少游在这里,其实早已将任何高门的基础和优势,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工商的发展,使得大量的手头较为宽裕的人口出现。而工商的发展,也提供了大量较为优质的工作岗位,读书写字,不再只是做官才能有施展的空间,这就形成了某种利诱,让那些即便是砸锅卖铁读书,也没有进身之阶的人看到了希望,再加上生活水平的提高,太平学的推广,利用活字印刷的大规模印刷工坊的出现,使得寒门子弟纷纷进学读书,而一旦读书风靡起来,识字成为了普及的事,高门子弟能做的是,寒门也就能做了。
除此之外,便是官府职能的改变,以往的官府,只管着治所里的一片洞天,长官们无法将触角伸进乡间,而想要施政,唯一的办法就是同地方上的高门和豪强们合作,强强联手,互为犄角,高门和豪族,几乎是治理地方最不可或缺的一环。而如今,高门的职能,却是被在新的体系彻底取代,大量有较高水平的吏员开始被聘用,再加上大量的农户脱离了乡间去了城市,乡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一潭死水了,格局一变,就有了官府插手的空间,地方上的豪族,本来是得利于土地的垄断,而一旦大量人进入城市,乡间土地的价值顿时暴跌,又因为做工往往比之务农回报更加丰厚,那些固守在乡间的豪强们,只能坐吃山空,积攒了十几代的钱粮,可能还不如一个一夜暴富的工坊主几年置办下来的资产。
郑荣是何其聪明的人,正是晓得,原来在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来说,是何等的陌生,在这个世界里,郑家原有的手段和资本,居然一钱不值,他心中除了震撼,同时也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郑家不能再走老路,那条老路,往后是必定走不通的,至少在魏王殿下这里走不通,唯一地法子,就是学着关东的士族一样,走出一条新路出来。
而现在,他冒出了一个念头,殿下现在的这些布局,或者从根上,未必就是针对韦家,当然……韦家固然是大敌,可是与此同时呢,与此同时那些旧有的门阀和豪强,怕也是他的目标吧,也正因为如此,似乎这位殿下,似乎并不在乎‘民心’,那些本来就可能要被他打垮或是同化之人的心,对这位殿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太子不会有任何机会。
除非……神策府毁于一旦,而这位魏王殿下尸骨无存。
他深深吸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要做的,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如此而已。
“殿下……”郑荣微微笑着站起来,朝秦少游作揖,道:“殿下既然已有谋划,下官也就没什么警句良言了,二皇子的事,想必殿下已经安排妥当,时候不早,下官待会,还要去拜谒杨贤弟,下官暂先告辞。”
秦少游见郑荣居然没有继续深谈下去,反而心里觉得诧异,可是看到他那深沉的目光,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郑荣理应是自己知道的心思的,他没有多说什么,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所以索性假装不知道。
秦少游心里也是苦笑,郑荣这个时候,一定是有些无力感,因为他这种自幼饱读诗书之人,总会有自己的一点‘原则’,不过……秦少游却不由扪心自问,自己呢?自己难道能改变什么吗?
“其实……何止是你正经随波逐流,就连我秦少游……也只是随波逐流啊,或许在你眼里,我是野心勃勃,可是你却永远不会知道,野心勃勃的并非是我秦少游,而是在这河南府内外,乃至于未来五镇上下所有人等,将来有一天,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会推动着任何一个人,去做他们想做和不想做的事。”
秦少游心里这样想着,面带微笑:“本王送一送你。”
郑荣忙道:“殿下太客气了。”
秦少游将他送出去,便见这王府之外,停满了车轿,郑荣临走时看了秦少游一眼:“殿下日理万机,下官不如。”
秦少游拍拍他的肩:“好吧,少说这些了,本王接下来该见恒通商行的那位大掌柜了,你的时候不早,本王的时候,也是不早。”
郑荣又是行了个礼,上了车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