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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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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已随家回到南京,父母相信了我编造的谎言,我仍然是他们最爱的女儿。你不要挂念我,也不要找我,我信上的地址是假的,而我的名字也不叫刘秀英!环境逼我如此,请你再一次地宽恕我吧!

这封信,你不会看懂的,盼望为你念信的先生解释给你听。随信寄上法币六百万元,按这两天的时价,可以换六七两黄金。希望你为娘做点衣服。她待我太好了,你也可以用它另娶一房媳妇。剩下的钱,求你买点纸帛鲜花,到我那可怜的儿子坟前焚化,并且告诉他,他那可怜的妈妈,为他在暗中流泪。6。

像石沉大海一样,这封信之后,再也听不到红衣服女郎的消息。

老娘眼睁睁地看着圆娃消瘦下去,而且一天一天地疯癫起来,她到处求神问卜,也跟着病倒了。红衣服女郎寄来的钱都已用尽,圆娃的疯癫反而更加厉害,生活没有法子维持。老娘在床上饿了两天,浑身烧得烫手,人间万事都绝望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再也顾不得儿子了,半夜里,强挣着爬起来,把脖子伸进悬在梁上的绳子……等到邻居发觉,四肢已经冰凉,他们把她草草地埋葬在红衣服女郎儿子的墓旁。

剩下一个孤零的圆娃,每天推着他的鸡公车,痴痴呆呆地,在山径上踯躅,一面凄凉地呼唤:

“秀英呀!秀英呀!回来!回来吧!”

山径永远是那么幽静,只有圆娃蠕蠕而动的影子,和那辘辘的车轮声,一直风雨无阻地,打破沉寂,使得过往的旅人浪子,每每停足伫望,倾听着当地父老们诉说上面这段故事,生出无限的惆怅。

陷阱1

我和这跛足老人,一同投宿在这荒村的小店。

夜间,大雨如注,冷风不停地吹,破败的小屋里,充满了刺骨的凉。

忽然,我被一阵痛苦的、带着痉挛的呻吟惊醒。扭亮电灯,看见老人正佝偻着,抱着他那畸形的右脚,膝盖顶着胸脯,希冀获得一点温暖,但这温暖来得太慢了,他额角上布满了黄豆般大的汗珠。

挣扎着,他爬下床铺,一瘸一瘸地拐到小桌前,把热水瓶里的水倒到脸盆里,拧了一把热腾腾的毛巾覆在畸形右脚上。我慌忙爬起来帮他,几次之后,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摇摇头。

“告诉我吧。”

他叹息。

陷阱2

恐怖笼罩着上海。

这恐怖,是北洋政府对革命党的恐怖,是人民对北洋政府特务的恐怖,是告密,诬陷,失踪,飞帽子的恐怖。

先施公司职员的单身宿舍,规律地排在宝通路口,晚上,同事们都逛街去了,只有王家康一个人躲在房子里。

他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粉红色信封的信,反复审视了一会,又迟疑了一会,最后仍拿到茶杯的热汽上蒸起来,一直蒸到糨糊融化,才十分小心地把它拆开。

他吃了一惊。

“婉华小姐,”信上写说,“速将现款七千七百七十七元七角七分,送霞飞路一百一十一弄一百一十一号,如未得手,情形恐有变化,即速离沪赴穗,日兄水姐处,乞代问好,顺祝,刻安。王大川启。四月三十日。”

这不像是情书。

他拉开抽屉,里面藏着寄给张婉华的另外几封信,家康禁不住满脸通红,他是一看到这些信都要满脸通红的,只是,良知抵挡不住爱情的神箭。他正狂恋着婉华,总是从信箱里把婉华的信悄悄带回房间,偷偷拆开,如果是普通的信,他就再悄悄送回原处。如果是情书,那他就悄悄地留下来,他希望别人在他们的信件如石沉大海之后,自动地放弃追求,那么他就可以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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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他作了难,这该如何是好呢,抽屉里的信,封封都是甜言蜜语,一看就知道是打什么主意,只有手里这封信却扑朔迷离。

“王家康呀,”婉华在窗外娇滴滴喊。

他胡乱地把信夹进一本杂志里,跳过去把门打开。

“你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干什么?”

“看——”他结巴说,“写情书呀!”

“给谁?”

“给我亲爱的婉华。”

“胡说!”

婉华从他身旁挤进来,靠着窗子坐下,向家康媚笑着,旗袍开衩的地方露出浑圆雪白的纤肌,她眨眨眼,一股香气扑进家康的鼻孔,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捉住她的玉臂。

“你又要发疯了!”她挣开他的手。

家康一下子就把她抱到床上,她照例地蜷成一团,咬他,又威吓他要叫了,但她最后还是顺服地躺下来,让家康莽撞地压到身上,舌尖被咬住了,而且吸吮得微微作痛,两个人如痴如醉地闭上眼睛。

逐渐加深的幻境被猛烈推开的房门声惊碎。

“哎呀!”进来的人叫。

一对情人慌忙分开,家康像蚱蜢一样地跳起来,婉华翻身朝里,双手扭着衣襟,家康悻悻地望着那位不速之客。

“对不起,”钱国林喘气说,“我明天再来。”

望着退出的背影,家康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真糟糕,忘记扣了!”他搭讪着抚摸着婉华的秀发。婉华不说话,脖子上的红潮仍在泛滥。

“婉华,”他把手探向她的胸前,乞求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不好。”她不耐烦地站起来。

“为什么不呢?”

“就是不好。”

她知道她是爱他的,她每天晚上都要到他房子里和他纠缠到深夜,为的是跟他在一起,才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安全的感觉。可是,她恨他这种不合时宜的求婚。她板着面孔站起来,家康被吓呆了,眼睛瞪得有鸡蛋那么大。婉华最喜欢欣赏他这模样,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今天不答应,”家康故意咬牙说,“我就掐死你。”

“掐死也不答应。”

婉华用小手帕擦擦家康流到自己嘴角的涎水,照他脸上摔一下,然后飞也似的跑出去。家康一把没拉住,只好泄气地倒到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又爬起来把婉华掉在枕畔的几根细长乌丝,珍惜地一一捡起来,夹到贴身口袋的小本子里,关了灯,独自个静静地遐想。黄浦江心传来汽笛声,告诉他已经是夜半了。

噗,噗,噗。

“嘿!”婉华在窗外小声叫,她又回来逗他。

“干什么?”

“怎么叫也不醒,房门又关得死紧,你这块木头。”

家康一跃而起,可是,高跟鞋噔噔地又跑开了,等他追出房口,早已看不见影踪。家康无可奈何地搔着头,嘴角咧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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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3

第二天一早,家康被钱国林摇醒。

“漂亮的妞儿把你搅昏了吧。”

“胡说!”

“那妞儿真够味!我早就看中了她,而且还知道是你的朋友。”

“正经点好不好。”

“还哼哼唧唧的,能不能转让给我?”

“你干什么?”家康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爱人的不敬。

国林无聊地笑了笑,燃上纸烟。

“我来打听一下,你们公司里有没有和革命党勾结的人物?供给点线索!老朋友,快一个多月没有弄到什么案子了,再不交差,饭碗就得砸了。”

家康厌恶地皱起眉头。他和国林是初中时代最要好的同学,一块儿打群架,一块儿偷西瓜,直到初中毕业,才渐疏渐远。家康大学毕业后被介绍到先施公司担任会计,偶尔的一个机会,在街上碰见国林,国林这时已是上海督办公署特务厅的一名股长,从此,他就常来家康处跑跑,寻找点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国林吸着烟,一面凝视着桌上乱七八糟的杂志,眈眈得像一头饿狮在凝视着一群茫无知觉的斑马,他没有目的似的翻动着。

“这是什么呀?”国林得意地发出欢呼。

“放下来。”

“张婉华是不是昨晚上你玩的那个妞儿?以后该我玩她了吧。”

“放下来。”

“有问题,”国林如获至宝地把信塞到口袋里说,“我带回去研究,这信上全是隐语。”

“放下来。”

家康起身要抢,国林已三步并作两步奔出房门,家康赶到走廊上,倚着柱子,睡意全消。

中午,国林第二次跑了来。

“告诉你,”他满意地伸出双手说,“调查得清清楚楚,张婉华是革命党,我们决定今天晚上逮捕她,先麻烦你带我勘察一下道路。千万不要向她泄露,帮点忙,老朋友!”

家康像遭了霹雳一样几乎要软瘫下来。

“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同,我才告诉你,督办公署和我们特务厅都接有密告,说她是革命党。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葬送前途,我的报告上说是你检举的,你成了功臣哩。我如果照实说是在你这里翻出来的,今晚上你也进去了。”

“她不是革命党,”家康说,“她一提政治就头痛。”

“那是伪装,可怕的伪装。来,先领我看看路,我们不预备惊动任何人。等我领到奖金,四马路的女人随你挑。”

家康心如火烧,他提出种种事实为她证明,他愿意为她出具保结,可是天下最徒劳无功的事,莫过于和干特务这一行的人据理力争了。家康为了快点脱身,只好领着国林到婉华住处绕了一圈,国林走后,他马上急急忙忙赶到公司。

婉华正低头打她的公文,一个字一个字,嗒嗒地落到纸上,一副调皮的神色,似乎一点都不知道祸事的来临。家康招呼了一声,她跳着跟在家康背后,来到屋顶花园的凉亭。在这里,什么人也无法偷听。

“婉华,”家康定一定神说,“请你发誓,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把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告诉别人。”

婉华惊愕地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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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有个叫王大川的朋友?”

“没有!”

“他曾经给你一封信。”

“什么信?在哪里呢?”她摸不着头脑。

“在特务手上。”家康立刻觉得无地自容,他无法解释怎么会到特务手上去的。感谢上帝,婉华没有追问他怎么会知道的。

“你要小心,婉华,”家康说,“你是不是革命党,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不利于你的行动今晚就要发生了,假定你认为必要,最好是暂时离开上海吧,”他摇她的臂膀,低声嘶喊,“婉华!”

“我什么党都不是。”她吃惊地说。

“今天晚上,”家康颓丧地把话岔开说,“你还到不到我房里来?”

“当然来,我先洗两件衣服,洗罢才来呢。”

家康叹一口气。

晚上。

家康桌上堆满了烟头和火柴梗,他想蒙头大睡,却睡不着,想写日记,写了两行,也写不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尖锐的煞车声从大门口传来,他的心几乎要爆炸了,他听见自己鼻孔发出的呼吸。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候,大门口的汽车才开走,家康的头嗡嗡在叫。

在意料中的,他的房门被推开。

“王先生,”和婉华同房间的那个小姐,面色苍白地撞进来,“婉华被架上一辆汽车开走了,哭哭啼啼,她要我告诉你,你——”

眼前的灯光射出无数网状的火花,窗棂凭空飞起,向他脸上砸下来,家康双手虚弱地抓住椅背。

陷阱4

好久,好久,家康分辨出他正坐在地板上。

他用拳头捶自己的头,一个神话般的念头忽然浮上脑际,他爬了起来,冲出房门,跳上末班电车。

特务厅大门高耸在巷口一侧,向卫兵说明了来意,家康被引进客厅。客厅里灯光辉煌,雪白的墙壁上悬着两条正气凛然的标语:“公正廉明”、“毋枉毋纵”。像一个沉溺在大海的人望见蜃楼,家康心里原有的一线希望更加有力。这样,一直到国林走进来。

“我求你把张婉华交保吧,”家康满怀信心地说,“随传随到。”

“你想入非非了,老朋友。”

“为什么?”

“我们正连夜审问她,她的嘴很硬,一问三不知,大概是一个老练的革命党。”

“她不是革命党!”

“你懂得什么?”国林含意深长地耸耸肩。

“求求你,国林。”

“保不出来的,审问罢就定罪。”

“假设审问罢,她不是革命党呢?”

“老实对你说吧,她非是革命党不可。”

一连串话激起家康的无名之火,他暴躁地向国林坚持他的主张,国林原来是笑脸相对的,看看家康竟在发脾气,他就也放下面孔。家康又急又愤,太阳穴上的血管肿胀到快要裂开,脑筋像火烧一样热,渐渐地,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语无伦次起来。这灾祸都是从他偷看信件引起的,在赎罪的心情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智。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螳臂有多大力量,和他在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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