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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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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彻噔噔噔地跑上楼,对我重复了一遍:“重操旧业,重操旧业。”

对于铲仇这个工作,我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倒不是受到“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传统思想的影响,而是感到照着人家天灵盖猛敲一下就逃跑这种行为过于荒诞。其实细想起来,那样敲天灵盖倒也拥有某种艺术的美感,就像柴可夫斯基所言,不合谐音也是值得歌颂的。但是我本身已经是一个不合谐音,再去制造新的不合谐音,未免失去了“不合谐音”应有的价值。

当然,如果世界上只剩下大三和弦、小三和弦,全然没有减七和弦的存在,也情理不容。

张彻倒是对敲天灵盖这一行为情有独钟,说起来好像在夏威夷海滩上打西瓜一样。他威逼利诱,再三宣扬良心无用论。我表示这不是良心的事儿。他说那不更简单了,说干就干。

毕竟不能就这样弹着琴饿死,只能说干就干。张彻的行动计划是:主动出门拉生意。所谓拉生意,就是我先头戴连裤袜,手持一块砖头,躲在暗处,看到哪位仁兄落单,便突然杀出,飞起一砖,将其拍倒就跑;被拍那位正在堵鼻血的空儿,张彻就过去问人家需不需要铲仇。对方想必会心存疑虑,表示不知道是谁拍的砖,他便可以拿起砖头给人家看,砖头上早已写好了字:此路是我开,此砖是我拍,你要不服气,请找某某来。某某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总之随便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就可以。接到定金之后,张彻再拿出看家本领,飞车击之即可。此举还有反间计的效果,能够造成互不相识的两个家伙结仇,他们都挨过打,一旦见面必然还要拼命,无论谁赢谁输,我们都还有一次生意可做。

但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此计不可谓不巧妙,不可谓不周密,实际执行起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那天下午,我躲在理科实验室外的拐角处,头上戴着一只捡来的“浪沙”牌丝袜,蒙住脸部,等待过往行人。这条路甚是僻静,除了成天泡实验室的家伙买饭之外很少有人走。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听见拐角外有脚步声。我也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将出去,也没看清对方,抡起砖头就扔。谁想到砖头飞出去,砰的一声,对方却没倒,再定睛一看,却见到一个身高一米九五、体重一百公斤的壮汉正搓着胸部看着我。那一下拍到他的胸上去了,而他大概是一位肌肉爱好者,壮得像头公牛,看到情形不对,立刻隆起两块小山一般的胸肌,生生将砖头夹在了中间。

3铲仇(2)

“变态,变态!”肌肉男身边一位发育得像初中生的女孩看到我的丝袜,立刻叫了起来。

“我x,你丫活腻歪了?”肌肉男“波”地松开胸肌,砖头随即落到地上,摔成两半。

(www。。).

我腿一哆嗦,想跑也跑不了,生生让他给揪住,拽离了地面。肌肉男一手卡住我的下巴,一手抓住我的衣领,上下两只手朝相反的方向用力,我的脖子立刻咔咔地响起来。看来他是想把我的颈骨拽断,那样的话,脑袋和躯干只连着一层皮,岂不变成一个流星锤?我正在翻白眼、淌口水,幸亏张彻赶了过来。他一看,需要铲仇服务的却是我,哭笑不得,只好一跳两尺高,一链子锁砸到那家伙的天灵盖上。也幸亏人的脑袋顶是没法练出肌肉来的,任他是个肌肉男,也只好手舞足蹈,仰面而倒。

旁边那个女孩一看我们胜利了,立刻联想到变态应做的种种行为,她捂着胸口蹲到地上:“不要!不要!饶了我吧!”

“我还懒得要你呢。”张彻心灰意冷地说,拉着我就跑。

“没想到你这么没用。”他摇头叹息地说。

“废话,你没看那家伙有多壮么。”我辩解。

两天以后,我听说被我把名字写在砖头上的那个家伙遭了厄运。那家伙是我的上铺,特别爱好花样翻新地手淫,每晚都搞得床晃晃悠悠,我睡在下面像坐船。肌肉男把他捆成一个肉粽,吊在上铺床架子上用皮带打。一边打,一边逼问他为什么搞暗算。他当然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但被打得身上的道子比老虎都多,熬不住了,只好违心招了,说自己嫉妒肌肉。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再向那位手淫狂拉生意,因为肌肉男的架势实在可怕,上次打中他的天灵盖,纯属侥幸。我对张彻说:

“你看,你也松了吧。”

“这个计划确实不适用于男性。”张彻说,“不过那天那个小妮子给了我一个启发,你能不能找女性下手?女的你总对付得了吧。不一定拍板砖,猥亵一下就可以。”

“能不能别提这事儿了?”

“财色双收你都不乐意?耍流氓还赚钱,多好的工作。”

“我还是自己找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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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酒吧奇遇(1)

这一次我没和张彻商量,便兜里插着一双能弹钢琴的手,走出筒子楼,绕着师范大学兜了半个圈子,来到一条酒吧和咖啡馆云集的街上。

世界上有一种名叫小资产阶级的奇特动物,频繁出没于名叫酒吧的场所。这种动物不具有本质上的特点,其存在的惟一目的就是使事物失去原有意义。

比如说“酒吧”这种东西,它最初是拿破仑革命以后,法国农民进城买醉、说废话、骂老婆的地方,或者是贩运非洲奴隶和美洲白银的英国水手勾引女人、打群架的地方。酒吧里应该挤满粗俗、喜欢惹事生非的人,酒吧里的音乐应该类似于《金银岛》开头、独腿海盗唱的“十五个汉子爬上了死人胸哟”之类的歌曲。

但此时此刻,由于小资产阶级的大量衍生,“酒吧”已经面目全非。这里满是意大利咖啡、法国音乐、伊朗电影,文质彬彬、顾影自怜,一切都包裹在一层无形之墙里,让我和张彻这种人无法进入半步。

爱好模仿外籍华人的中国人在屋里聚集,他们为了追求洋洋自得的感觉而故作冷漠。黑边眼镜、女士香烟、两只手指夹着小瓶啤酒对嘴儿喝,难分彼此。

我一家接一家地逛过去,从窗户往里看,找着哪一家放有钢琴。大多是用音响放着蓝调音乐,也有一家雇了一个女孩拉小提琴,手笔最大的一家用的是全套的四人电声乐队。直到走到街拐角,不远处劳动人民居住的破烂平房已经出现,才找到一家摆放着钢琴的。

这是一家巴黎风格的复古酒吧,地板、桌椅、窗帘都用半旧的,墙上挂着上世纪初法国名伶的黑白照片,但这种照片大概不太好找,最里面居然挂了一张玛丽莲?梦露来充数。玛丽莲?梦露血口大张,用手按着莫名其妙往上翻的裙子,堪称史上最美的一坨肥肉。

我推门进去,一个男服务员过来问我:“一位?”

我摇摇头,径直向吧台走去。屋里的顾客全然没有注意我,他们虽然脸上长了两只眼睛,但是真正的眼睛已经被挂在头顶之上一米五左右的半空中,时刻欣赏着自己。除了自己以外,他们什么也不看,这也是小资产阶级这种动物的特性之一。只有一个女孩似乎与其他人相异,她脸朝下趴在桌上,右手伸出去,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着一只方杯。她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大约是二十五秒——就会猛地扬起头,往嘴里灌一口杯里的威士忌酒。头发挡住了她鼻子以上的部位,看不清容貌,但她的姿态总让我想起某种动物。具体是哪种动物呢?又判断不出来。

吧台内侧,调酒师身边坐着的一位貌似经理的男人。我走到他面前说:“您这儿缺弹琴的么?”

“弹琴?弹什么琴?”

“我看见您这儿有一架——”

“你是说钢琴?对对,是有一架,不过那只是摆设。”

“既然有钢琴,那么找人弹一弹,大概也能烘托气氛——”

“我明白了——你是来应聘钢琴师的吧?”

“是。”

“我们确实想找一位。不过马马虎虎可不行,以前来应聘的家伙,要不只会弹流行歌曲,要不翻来覆去就是那首赵本山都会的《致爱丽丝》。”

“我是专业学钢琴的。”每当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

“那我们得听听才行。”

“好好。”

我走到钢琴前,刚要坐下,那经理又喊道:“现在不行,现在客人太多,等客人都走了再说吧。”

我看看表:“那得几点呢?”

“你还有事?”

我想了一想,确实没事。“我等着,行吧?”我说。

于是我孤身一人坐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看着钢琴。八成新的雅马哈,也许从来没人弹过,音有些不准,但做工的确精良,也比我的“星海”牌贵上几乎十倍。我无所事事,一秒一秒地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又一个一个地数着琴键。外面黑白键,里面长短弦,一律默不作声。我盯住键盘,在意识内弹奏了几首东欧作品。现实弹奏中非常困难的地方也变得轻而易举,我游刃有余,仿佛变成了生活在往昔的天才音乐家,比如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天赋异禀,手指跨度惊人,所以他的作品对于常人来说难度过大。弹肖邦最好的,被公认为齐默尔曼,柴可夫斯基也许是n…鲁宾斯坦或阿什肯纳齐,但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只属于拉赫玛尼诺夫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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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酒吧奇遇(2)

想像弹琴的间歇,我不时打量趴在桌上的那位女孩。她一成不变,间歇性抬头猛饮一口酒,然后将脸部摔向桌面,极富规律性。每喝完一杯,服务员就上前添上一杯。她到底像是哪一类动物呢?灵长类、奇蹄类还是啮齿类?依旧看不出来,只感觉她像动物,或者说具有和动物极为类似的气质。

既让人联想起动物而又并不显得恐怖、甚至有些可爱的姑娘,未免有些诡异,也极其诱人。

夜里一点,客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剩下的几桌叫了三明治、意大利面、火腿煎蛋之类的夜宵。看到这么多吃的,我馋得舌头几乎掉出来。调酒师看到我弯着腰坐得可怜,递给我一个三明治。我饱含辛酸地吃了下去,香得哽咽不止。

两点多钟,客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那位不停喝威士忌酒的女孩。

“好吧,随便弹两首听听。”经理瞥了瞥女孩,做出“随她去吧”的表情。

我走到钢琴前坐稳,无声地摸了摸琴键,开始弹奏柴可夫斯基钢琴三重奏中的钢琴部分。n…鲁宾斯坦死后,柴可夫斯基为这位让他既憎又爱的钢琴家写下了这首挽歌。《日瓦戈医生》中也曾出现过这段乐曲,是拉拉的母亲去世时,日瓦戈在音乐沙龙上听到了它。“如泣如诉的三重奏”,帕斯捷尔纳克这样写道。

虽然没有帕尔曼的小提琴和哈勒尔的大提琴声部,我也不是阿什肯纳齐,但我弹得依然很动情。琴声像溶化的雪水一样悲伤,这不是说我的手法有多精湛,而是柴可夫斯基的天才所致。

当我弹出第一个三连音的时候,趴在桌上的女孩蓦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看着我。她的五官过于整齐,甚至可说是雕刻出来的一般。眼神悲天悯人,即使长时间盯住某一事物,也好像是在遥远的天空做局外旁观似的。这种姑娘不属于令人感到容易接近的类型,但我并未觉得和她存在丝毫隔膜,而是出乎意料的熟悉。我不时看着她,心里明白这一曲已经为她而弹。

后来我才了解,这种没来由的一见如故也可以被称为“一见钟情。”

对视不久,我发现她的眼神中也有类似动物的成分。并非可以用词汇形容的“狂野”、“温顺”、“冷静”,而是一种绝对的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并不认为自己生存在眼下的世界上一般。动物为什么会显得如此冷漠呢?这也是我无法了解的问题。

一曲终了,女孩还在看着我,这期间一口酒也没喝。我低下头去看着琴键,等着经理发言。还是等着她发言呢?

“弹得不错。你是专业学钢琴的吧?”经理象征性地拍拍巴掌说。

“我说过我是学钢琴的。”

“音乐学院的?”

“不是。”我说。我曾经投考过音乐学院,但没成功。

“但这种曲子不太适合在这里弹。”经理说,“你还弹别的风格?”

“不多。一直练东欧作品。”

“没尝试过爵士乐?百老汇风格的?”

我摇摇头。我并不是对爵士乐有什么偏见,只不过觉得在当下社会所谓的“爵士乐”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东西。

(www。。).

“那太遗憾了,假如你愿意试试,我们倒可以——”经理说到这里,不再开口,让言下之意在沉默中延伸。

我也没有开口,让言下之意进一步延伸。气氛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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