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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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纺厂所在的西街还是那般的破落,厂大门对面的胡同倒是与过去不太一样了,原本狭窄的入口被拓宽成了足够容纳两辆车并行进入的大门,原本由青砖铺就的甬路也变成了平坦宽敞的水泥路。
傅淑丽拧动方向盘,把车拐进家属区的大门内,才刚拐过来,就看到树影婆娑中的公路尽头,耸立着一栋三层的崭新居民楼,楼体的侧面上方用红色油漆标注着“棉纺厂家属院1条1栋”的字样。
“看来你捐的那些钱也没都用在修县政府大楼上,这里应该也投入了一部分吧?”傅淑丽朝后视镜看了看,嫣然笑道。
楚振邦不搭腔,其实自从回来之后,傅淑丽这女人就时不时的找机会呛他两句,大有一次机会也不放过的趋势。楚振邦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什么,没别的,谁让他这个不负责人的男人一走就是数个月,其间音讯全无呢。
知道自己理亏,楚振邦只能选择避让,他很清楚傅淑丽需要的一次彻底宣泄,把淤积在心底的恼怒一次性爆发出来,除了她之外,抱着同样想法的女人还有几个,这才是真正令楚振邦感觉头疼的。
对楚振邦的沉默,傅淑丽也不好迫的太紧,实际上她的心里虽然很气恼,但也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论资格的话,她还不是最应该的气恼的那个,最应该气恼的那个始终在渠水呆着呢。人家挺着大肚子,又是楚振邦父母认定的儿媳妇,人家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外人”还能怎么样?
车子径直开到公路尽头,六七栋新建成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而小楼对面那些平房,有些已经被夷平了,空出来的地方被辟成了小菜园,有些房子只拆了一半,估计是还有兴建中的工程。
楚振邦的车在这个小县城里并不打眼,这并不是因为县城里好车多,而是因为他这车估计都没几个人认识,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才能买下来,所以反倒引不起别人的注目了。
“哎呀,你们家的老房子好像拆了,怎么办?你知道自己家住哪儿吗?”傅淑丽放慢车速,打量着一栋栋的新居民楼,说话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在前面停下吧,”楚振邦不理她,只是朝前面的一个花圃指了指,说道。
傅淑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也不敢再撩拨他,只是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停车的苗圃内侧,靠着楼基的位置,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拎着一个马扎朝车上看,楚振邦跳下车,笑眯眯的迎上去,离着还有几步远便招呼道:“牛奶奶,歇着呢?”
老太太估计都有八十来岁了,一脸的褶子皮,牙齿早就掉干净了,整个脸腮都凹进去,一双眼睛有一只雪白雪白的,看不到瞳仁。
“你,你是谁啊,”听到楚振邦打招呼,老太太哆哆嗦嗦的问道。
“我是犊子啊,您还记得我吗?”楚振邦上去搀扶着老太太,大声问道,“就是楚建国家的小子,过去总上你们家偷葡萄的那个。”
“啊,你是建国啊?”老太太说话有点含糊不停,不过她听人家说话估计更听不清楚,“你有出息啊,听说都当了厂长啦?还给咱们这些老邻居盖了新房子,好,好啊”
楚振邦搔搔头皮,回头朝站在车边的傅淑丽耸耸肩,在楚振邦的印象中,这牛奶奶今年应该是86了,人过七十古来稀,谁还能指望一个快九十的老太太什么事都清楚啊?
“牛奶奶,”转回头来,楚振邦帮老太太把马扎撑好,又搀扶着她坐下,重新问道,“您知道我们家住哪个楼吗?”
“你说啥?”老太太坐下后朝地上看了看,听了楚振邦的问题又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啊?”
得,刚才那话白说了,楚振邦无奈站起身,朝四周打量着。
“呦,这不是犊子吗?啥时候回来的?”楚振邦正犹豫着是不是敲开一户人家问问清楚呢,紧挨着的一楼推开一扇窗户,一个四方脸的中年人探头出来,笑道。
“陈叔,你们家搬着来啦?”楚振邦仰着头笑道,“我这不是刚回来嘛,找不着家门了。”
“给谁说话呢,你个老不死的!”他的话刚说完,窗户里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探头出来,第一眼看到楚振邦的时候还使劲眨了眨眼,就像是怕看错了似地,等到真的确认下来,她扯了自己男人一把,陪着笑说道,“呦,这不是楚总嘛,回来啦。”
“啊,婶子,最近挺好的吧。”楚振邦笑道。
“挺好,挺好,进来坐坐吧。”妇人笑眯眯的客气道,可脚底下却是半步都没挪。
“是啊,犊子,你都回来一次,到叔这来坐坐吧,咱爷俩好好唠唠嗑。”姓陈的中年人附和道。
“不啦,陈叔,我得先回家去看看,”楚振邦笑道。
“呦,你还不知道你们家搬了吧?”妇人在窗下扯住男人的衣角,不让他去给楚振邦开门,上面却笑得很殷勤,“我跟你说,就前面那栋楼,三单元201,你们家搬到那去了。刚才我还看见你妈跟你媳啊,你妈买了菜过去呢,这会铁定在家呢。”
“行,那我先过去啦,婶。”楚振邦也没多想,顺着妇人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好位置,转身就朝前楼走去。
没走出去两步远,就听到那扇还没关严实的窗子里传来妇人小声的牢骚:“你个老不死的,以后没事少给我搭理这种人有钱怎么啦,有钱就能把人家大姑娘祸害了不认账啊?也不知道他们老楚家做了什么孽,老两口都是老实本分人,一辈子都没做啥让人家戳脊梁骨的事,最后家门就败在这么个儿子手上了。”
“嘘,你小声点,怕人家听不见啊。”
“听见就听见,我怕什么啊。”女人犟了一句,声音却是小了很多。
楚振邦听的心头一沉,脸上也禁不住微微发热,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次回家肯定要迎上一阵暴风骤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苗苗的肚子就像个大号的标靶,一炮就中了头彩,几个月里,她的肚子从平坦便为微凸,最后到明显的涨大,想要掩人耳目都不可能了。
行为不检、未婚先孕,这在山沟的小县城里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旦传出去,就能闹个满城风雨,更何况女工云集的棉纺厂原本就是个爱出流言蜚语的地方,这种事一出,后果往往更严重。
最初苗苗似乎不肯说孩子是谁的,结果厂里要作处分,要把她开除,性情火爆的苗豆赶回来,才在私下里把这事告诉了方红玉。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正义感过剩的楚建国当时就要去找他的宝贝儿子,把他三条腿一块打断喽,最后还是方红玉有主意,觉得有苗苗这么个儿媳妇也不错,想着尽快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这也就不算什么丑事了。
正在气头上的楚建国被老伴好说歹说的劝下来,盘算着找人联系楚振邦回来结婚,没成想他却一去没了影子,连着几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楚建国找到白岭好几次,那边不是说他出差没回来,就是说他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到诸如上海、广州这类的地方去了,这样的说辞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就成了托词了。
几个月下来,眼看着苗苗的肚子越来越大,而且b超显示,肚子里还是一对双胞胎,楚建国就更恼了,他甚至到公安局去报了案,说他儿子耍流氓,是个强*奸犯。结果可想而知,渠水县公安局根本就没给他立案,回过头来县里的领导还专门给他做工作,让他不要再胡闹了。
类似这些事情,楚振邦都听人说了,所以他这次回来,心里一直揪揪着。
绕过前楼的拐角,远远看到三单元的入口,楚振邦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二楼看了看。阳台上竖着玻璃窗,有太阳的反光,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家属楼的楼道入口都没装保险门,几辆新旧不一的自行车堵在楼道里,令这个入口看上去很狭窄。
楚振邦也没理会傅淑丽有没有跟上来,自顾自的穿过入口,顺着楼梯一路爬上去。
201的房门上装着门铃,楚振邦站在门口,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才吸了两口,就听到高跟鞋敲打楼梯的声音,傅淑丽从后面跟了上来。
“怎么,近乡情怯啦?”傅淑丽走到他对面站住脚,作势在门铃上虚按了一下,笑道,“要不要我帮你。”
她这话原本只是说笑,没想着真按下去,可谁想到门铃是新装的,触感很敏锐,她只是把手指头搭在上面,就听到门里传来“叮咚”一声脆响。
“我不是故意的。”傅淑丽吓了一跳,触电似地把收缩回来,掩着嘴说道。
楚振邦翻翻白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里面有一个柔柔细细的声音问道:“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