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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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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开放于额上的手,夜语昊迷离而脆弱的眼神随着手的挪开而消失。眉目凛冽,气势高傲,又是不可一世的武林帝王。他站起身,厌恶地看着身上红红紫紫的瘀痕咬痕,又扫过那一池方方受辱过的温泉,弯腰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一件一件细心穿好,不想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轩辕早已走了。他走前,似也有些受到刺激,连话也不说一句就离开。这实在不是他的为人,简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不过夜语昊也无心去管他了。

梳理好头发,还有闲情掸了掸衣角上的尘埃,他练习微笑,练习着等下要怎么笑。唇角的弧度,眉眼的弧度,都得想好,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受过怎么样的打击。

身体还是很烫,手很冰。他终于成功地现出与以往一般的笑容,甚至连心情都变得开心起来了。他再次看一眼水池,眸光淡淡的,笑容冰冰的,然后,他转身离开。

转过第三个石柱,旁边有通往下方的石阶。夜语昊正要转过去,突然,他的脚步凝住了,笑容凝住了,连心都要冻结了。

那里,依倚着少女,一身紫衣,无法动弹,泪痕斑斑,下唇咬得都流血了,琉璃的眼波中有的是愤怒和悲伤。

是文书,一向对自己敬若天人,信赖崇拜的文书!夜语昊脸上血色尽失,怔在那里,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方才的一切,都被听到了吧……

五步之差,天涯之远……

好一会儿,夜语昊才被上了发条,木然地走了过来,银针一闪,解了她的哑穴。

“你怎么会在这?”

文书双唇颤抖,为自己心目中唯一支柱所受的侮辱而愤怒,愤慨,愤恨,哑穴虽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夜语昊突然失控一般大吼着,双手重重地撞上了石壁,血痕直流。

文书的泪又流了出来。“对不起,是我,是我带他过来的……”她痛哭着,哽咽下勉强把话说完整,在方才那难耐的一个时辰中,她一直恨着自己,恨着老天爷,悔不得时光倒流,她纵是死也不会为轩辕带路,连累着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是那么高贵,那么骄傲,那么超然于物外,却不得不处身于红尘俗流。留在红尘中已经是委屈了他了,如今还受到这种待遇。她心头的悔恨,一辈子也理不清。

夜语昊脸色白得发青,青惨淡淡的,似是要透明了一般。他在石阶上坐下,舔舔手背上的鲜血,摇了摇头。轩辕,原来你是如此想要羞辱我,你明明识得路的,却故意找人来带路,就是为了找证人,让人听到我的丑态吗?甚至动用迷情之药。我的骄傲让你这么看不入眼吗?那你呢,你的骄傲又何尝稍逊于我?!你伤了我一次又一次,那是各诳机谋,输赢由人,我未曾恨你,但你不该将我当娈童看待,将我尊严折地……夜语昊咬着牙,喘不过气来,看着一盘快到终点的棋局又起变化,心头滴血。

忍人所不能忍……没心没肝……真是好评语啊……

站起身,看着文书。文书清泪不断,亦回望着他。“帝座,杀了我吧。此事不需要第三个人知道。”

要杀了她吗?夜语昊沉吟不语,心下百转千迥。

“……好。”他终于干净利落地回答,自文书腰际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决不迟疑。

断发一缕一缕地坠于地上,幽幽的,细细的,绵绵致致,如少女纠缠不清的心。

“孟德亦曾割发代首。本座留你一命,不过是要你鞠躬尽瘁。”银针闪动,中庭穴立解。冷眼看着少女因血液不畅摔在地上,他淡淡道:“你须为我办上十件大事,才有去死的资格。”

文书喘息数声,拭去眼角的泪珠,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感情。她知道,从这刻开始,她再也不许感情用事了。无论无帝下了什么命令,纵使是比死还难过的事,她都会忍辱偷生,完成它。

她一定要做满十件大事

——虽然,无帝很可能不会让她做满。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国士无双 第八回 一绝逾参商

愤步急走,襟袖飞扬,在暗夜中划起清冷的弧度。夜语昊在山腹间行了半个时辰,一路通过七卫九阵,二十五禁制,来到山腰处的一个小洞。洞中一人正奋笔疾书,摘抄着自无名山总舵处以暗号传来的信息,见着无帝突然到来,惶急放笔,起身下跪。

“参见帝座。您老人家来此……”

夜语昊摆摆手,“与我急令暗羽,将药师找来。”

“药师?!属下遵命。”那人微讶,却不敢相问,手在壁上动了片刻,已将消息传到了暗羽处。

夜语昊确定信息已传出之后,气息微平,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纸条按轻急缓重依类放着,便拿起红档的纸条,看了数张,剑眉微微皱起。“日君受伤了?”

“是的。”那人在红档中翻了数下,取出一张来递于无帝。“是七天前的事,而三天前日君又在月老祠遇伏重伤,一度垂危,现已太平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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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语昊接过纸条,一目数行扫过后,眉毛皱得更深了,小心将纸条折起放回桌上,他双手按在石桌上,将身子的气力都倚在手上,低头沉吟不语。旁边那人不敢打扰,噤声在旁看着。

“这些消息是由谁传回来的?”

那人呆了呆,看看纸底标识,“御夜使者。”

“御夜使者……?!”夜语昊突然脸色微变,阴晴不定,怔怔地想了片刻,头脑一阵昏眩,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弄乱了,却是难以理清。他自旁撕下一张雪白的宣纸,五指一弹,一些细细的,几乎透明一般的粉未落在纸上。将纸包好,递于那人。“药师来时将这个给他看一下,再让他来见本座。”说罢,不等那人行礼恭送,径自离去,心头被那些反反复复的思量堵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山腹之前,先将周天三十六禁制转为小两仪极角方位,才缓步下了石阶。寒湖之畔,柳残梦拿着根钓杆摊靠在石凳上,无形无仪,与诸女在旁调笑,时不时便是一阵清声逶扬直上。夜语昊远远打量着他,以及守在门口的官慈,稍闭眼,睁开时,又是一片淡淡和和的笑容。

“看着柳兄左拥右抱,想来是到了哪里都不会寂寞的。”笑吟吟地走出,挥手示意诸女不必多礼。夜语昊又道:“可惜明日柳兄就要走了,想来这世外桃源又要多了几许破碎的芳心。”

柳残梦眼白多于眼青地叹了口气,抚着脸上未消的青紫浮肿,摇头道:“帝座真爱说笑,在下此刻这般状态若还能博得美人儿的芳心,那在下自己也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他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遮去了黑瞳中尖利的光芒,小心打量着无帝,试探道:“帝座昨日一夜未归,轩辕兄也不知所踪,只剩在下一人,四野寂寂,实是凄凉无比。”

“呀,本座待客不周,实是罪过罪过。”夜语昊一脸内疚。“明日便得下山,本座要交待安排些事情,却失礼于柳兄,惭愧惭愧……不知轩辕又去了哪……”拿眼看向官慈,官慈恭敬道:“他在山顶吹了一夜风。”

夜语昊失笑道:“他还真是好雅兴……也罢,难得清清朗日,不若我们也上去凑凑风雅?”

柳残梦的眼睛已在夜语昊身上转了七八十个圈了,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夜语昊有哪一点儿不对劲,衣衫整整齐齐,头发整整齐齐,还束了个玉冠,脸上的笑容与往日一般无二,三分深,三分浅,三分教人捉摸不定,却是四分傲。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受辱,又岂能甘心?岂能如此不动声色?可是昨夜轩辕借故大打一场之后,趁自己气昏头之时消失,有好一段时间都不知踪影,最后还是他自己在山顶上吟诵风月,才让人找到他。这两人两日来行事多少都有些不对劲,又很难说是哪,但要说服自己只是疑心生暗鬼,他却也是不同意的。只觉得定是有地方被掩了起来,暂时发现不了罢了。

“柳兄不回答,本座只当柳兄是同意了。”夜语昊一笑,伸手示意。“请。”

“哪里哪里,还是帝座先请。”柳残梦眼珠子转了几转,骨碌碌时竟还能让人觉得他诚恳无比,端得是奇才。

夜语昊不再推让,带头走了几步,却有随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下跪行礼。“帝座,药师来访。”

“哦。”夜语昊扬扬眉,笑看着柳残梦。“这可真是不巧了。柳兄,看来只好你自个儿先上,本座先处理一下公事再奉陪两位。”

柳残梦还能说什么,只得看着夜语昊头也不回地向着反方向行去。自己也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头看看夜语昊与随情的背景,歪头想了想,在肚子里咕哝了声。“好像……又上当了。”

弯弯曲曲地爬了大半个时辰,从密径来到山顶。轩辕一身锦衣貂裘,金冠玉带,却懒洋洋地倚坐在石壁之边,辜负了一身好表相。听到动静,也不回过头来,似早知有人会上来,只在极目远眺时微微一笑。

这山顶三人好歹也来上数次,便是数日前也曾来把酒问月。但今日里万里云迁,彤云尽去,现出朗朗青天,蓝得几乎要透明了一般,远处千山暮雪,皎洁明净,正巧巧一色的蓝,一色的白,一色的出尘飘逸,被光线镀出了一圈圈佛光圣影。但近处却不见分毫冰霜之色,山脚自上延上,却是叠叠碎碎的绿,深浅明暗各尽不同,竟还有数株枫红梧黄,杂花缀野,山腰峰回路转之处,隐隐可见飞瀑溅出的白沫来,云气腾腾,烟岚迷离,下方堆积着的水流溅成湖,潋滟中流出青天的蓝,远山的白,近野的红黄绿褐,纤毫毕现,丹青难绘。其之静谥无为,除此绝境之外,再无处可见得如此佳景。

轻咳一声,柳残梦朗声道:“轩辕兄真是好眼光,为了这一刻美景,等上大半夜也是值得了。”言下却是不信轩辕会这么无聊。

轩辕慢悠悠地叹着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眼前之景,方知此话气魄之雄。轩辕惭愧于往日的不思长进,正独自忏悔中。”

柳残梦闻言轻笑。“轩辕兄好野心,在下拟目以待。”

“这不是野心,这是事实啊。对吧!”轩辕手中玉笛轻敲,击在石壁上,发出空空的回音。正适一阵寒风由上方回旋而下,掠起两人衣角,猎猎作响,他眉毛一动,终于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他。“柳残梦,朕昨日问你的话,有答案了吗?”

为什么才想争天下吗?柳残梦一听就想装傻。话都到了唇边,瞧着轩辕目注远方,重瞳深幽,不知为何,吐出的却是另一句。“你呢,又是想知道什么?”

轩辕想了会儿,回答得也妙。“不知道。”

“这原是你心中的迷碍,问在下亦无用。”柳残梦笑了一句,偶尔抬头,却见两人所倚石壁之上,一朵薄如春冰的雪白花朵正孤伶伶地吐着芳艳,重瓣碧叶,花瓣的边缘晕出薄冰之色,在白日里却蒙出一层莹莹月华,清而不淡,艳而不妖,一时也不分出是什么花来,便伸手想摘下。却听‘嗤’地一声细响,一粒小石子弹向自己腕间阳池穴。

“花开花谢,正是顺其自然为佳。”轩辕将手心中的两粒小石子弹来弹去,头也不回地笑语。“柳兄莫要一时之快,却坏了这自然之法。”

柳残梦反手接下小石子,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朵奇花,莞尔一笑。“想不到轩辕兄竟是如此怜花惜草之人。帝王无情之人,怕是错了。”

“帝王情在天下,德泽四海。”轩辕话语里有着微微讽刺之感。“所以只有天理公情,若专注于私情,便是昏君了。想古往今来,朝代替换,无长久之位,除了先祖光彩掩尽后继者的功绩,令他们难越其上之外,也因后代多半是温室而出,心志不坚,易流于私情。一旦专情于一物,而君王权倾天下,群臣莫敢相谏……后世,便称之为玩物丧志。”

柳残梦反复回味轩辕这几句话,有几分明白何以他身为万乘之尊,却得亲自习武,正是先王结出如此结论之后,才望他习武以坚心志。否则以他帝王之身,实无必要只是与无名教一争长短便在王学之外另加重担。“……轩辕兄今日何以对在下如此坦白以告?

轩辕将目光移向天空,清明的蓝色,虽是阳光灿烂,却不减其清寒。“朕也不知呀,或许在这里太久,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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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梦默然片刻。“遗憾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无帝吗?”

轩辕失声大笑,抬起了头。“柳兄想要刺探什么呢?”

又叫回柳兄了……柳残梦耸耸肩,不再问下,自己也靠在石壁上,负手远眺。

“想争天下,最初,是为了先代的遗憾,后来却是为了自己。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名留青史!鸿皓之志,安能困于此方寸之间!班昭投笔觅万户候,然天下又有何人可御得我?鲤跃龙门,不过成败两命,如今即有天地人之三才相合之时机,岂愿久苛于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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