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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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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李先生在我们院住了三个月,后来他又回奶子府去住了。其实他是被撵出去的,而且是我和大崔合力才把他撵走。这件事的详情不是我不肯讲,是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可能推了他,也可能搡了他,甚至打了他,这些都记不得。只记得当时很有正义感。我这一辈子只有那一回有正义感,以后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记得雨果说过,凡不可挽回的东西,都不属于人,属于上帝。所以正义感也不属于我,属于上帝。后来街道上把李先生的收音机还给他,等收音机坏了,他还来找我修。混到了那步田地,李先生不大要脸面。

雨果先生还说过:凡人份内所没有的东西都属于上帝。所以象我这样的阳痿病人想娶小孙这样的漂亮姑娘为妻就是冒犯了上帝。上帝他老人家够狠的,把我们管得这么紧。

我和前妻离婚时,听到了一种议论:阳痿根本就是一种思想病。换言之,上面的思想端正了,下面也会端正。人家还说,我一定是面对自己的老婆时想入非非,所以才阳痿。这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当年面对我前妻的大裤衩时,我是有过一点古怪想法。如前所述,我自以为有写小说的才能,这种自信不是空穴来风。我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以致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脑袋只有五号钢种锅那么大。在我该对我前妻行周公大礼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二十年前那个冬日骑车去找李先生时所见的情形:那个新婚少妇手提痰桶向我走来,把屎倒在铁蓖子上,那个少妇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活脱脱就是我前妻。这件事对我penis的物理性质大概是有一定的影响,但是要说那就是我阳痿的主因还难定论,因为当时我还在害胃疼。我在山西吃过好几年的土豆和连皮碾的谷子面,那些都是标准的健康食品。但是要是纯吃它们就很伤胃了。结婚那天,我虽然出席了好几个婚宴,但是什么都没吃到,所以到了晚上胃就疼得翻江倒海。在这种情况下,就该和我前妻取个商量。但是她早早的脱了大半衣服上了床,闭着眼睛直挺挺的躺着,脸色潮红,一句话都不肯讲。看到这种情形,我只好关了灯,在她身边躺下睡了。然后的事情我已经说过,她哭起来了。从此后,我的生活就进入了软的时期。

后来我想起当年的事,觉得我前妻不会因为性欲没得到满足就哭了起来。她只是觉得在新婚之夜被弄破处女膜,是她份内当有的东西。只要是份内该有的东西还没拿到,就会引起一种急不可耐的情绪。至于弄破了疼不疼,她就不管了。

李先生有一套二十卷本的汤恩比的历史哲学,我叫他教我英文,他就拿那书来教我,教得我七颠八倒,认识好几万单词,却一点语法都不会。我怀疑他对我破了他的好事怀恨在心,用这个法子来害我。汤先生说:人类的历史分作阴阳两个时期,阴时期的人类散居在世界各地,过着吃了就睡,睡足了再吃,浑浑噩噩的生活。后来人类又到一些河谷平原聚群居住,有了文明,一切烦恼就由此而起。与此相似,我的生活也有硬软两个时期,浑如阴阳两界。软了以后,回想起过去是如此的硬,简直不敢相信我也会有软的时候。

我性情冷漠,不善与人交往,一辈子不认识几个人。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很怀念那位搞西夏文的李先生。现在他也许还活着,也许死掉了,这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撇开了好好的工作不要,去搞西夏文。这还是因为我已经软掉了。假如还在硬着的话,就只能想自己是多么的硬,想不到这类事情。在山西时听过一种地方戏,它发出一种极凄厉的,酷似挨刀断气的声音。听时阴囊兜紧,全部神经都在极大的痛苦中。可是大家都走十几里山路去听它。还有我那位前妻,用不着多么达练人情就能看出,将来她准是个母夜叉。可我过去为之颠三倒四。这种感觉就叫作硬。硬的时候我们急着去要自己份内的那点东西,丝毫不想它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等到有了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它是署了自己名字的小说,还是西夏文,就已经活到了另一界了。

第三章

我和小孙恋爱了一阵,就向领导上交了请求结婚的报告。从那时开始,大家就不再善意的对待我们。首先是登记结婚的证明老也开不来,总是说:这件事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们再讨论讨论。实在逼急了,就说:介绍信找不到了,公章找不了。其次就是开始听到各种闲话。其实应该说,人们开始不再善意的对待小孙。这件事完全是她在办。我说“我们”,不过是表示自己没有完全置身事外。虽然我呆在地下室里不出来,但我已经在请求结婚的报告上签了名,并且认真听取了小孙的各种抱怨,就算尽到了责任,别的事我就帮不了忙了。我可以不参加政治学习,不去开会,不去看上级组织的乏味电影,可以尽情胡说八道;这些好处当然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我说话别人可以不理会。因此我被叫作小神经。

人家规劝小孙说,你千万不要和王二结婚。他这个人有点说不清。办公室的老太太还对别人说,他们俩的事拖一百年也不怕,反正不会造成人工流产。别人都说,不知我们结婚是要干什么。并且老有人把她叫到僻静处说:孙大夫,你真的要嫁他?你可真把自己看得一钱不值了。小孙说,她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只好摆出一副瘦驴屙硬屎的架式说:我就是爱他嘛。但是晚上却对我说:我爱你个狗屁!除此之外,几乎每个人都要给她介绍对象,包括刚刚从护校毕业的不满二十岁的小护士。因为热心的人太多了,显得她简直象个花痴。假如不马上给她找个男人的话,她就要去和公牛睡觉,生下一个米诺牛来。对于这件事,她没有精神准备,感到惊慌失措。原先她以为结婚象在学校打报告申请实验动物一样轻松,写个报告交上去,然后拎着兔子耳朵到试验室,既可以把细菌打到它耳朵里,也可以把它炖了吃。现在我这九十公斤的公兔子就坐在对面,人家却不给她,可把她气坏了。

小孙告诉我这些事时,都是在晚上。我的小屋里黑洞洞的,所有的灯都没有开,只靠一台示波器的绿光照亮。我不喜欢光亮。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走了几趟以后,忽然对准我的耳朵大叫一声:都怪你!!!我耸耸肩说:阳痿还没治好呢,你别先把我耳朵治聋了。你怪我什么?她想了想说:算了,谁也不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真他妈的。而且她对我也起了疑心(这都是因为别人说我复杂),老是问:王二,你这人可靠吗?你能肯定自己没有偷过东西,或者趴过女厕所窗户吗?

关于结婚的事,有一点开头我不明白。虽然我有阳痿病,但我还是个男人,起码户口本上是这样写的。群众怎样议论是另一回事,领导上决定问题,总要有个说头罢。这个谜后来马大夫给揭开了。他说他是康复科的主任,可以参加院务会,会上听见大家说,我有二十年工龄,十年院龄,加上中级职称;小孙又是本院的人。我们俩一结了婚,就是本院的双职工夫妇。其结果是婚后必须分给我们房子,这不是太便宜我们了?房子必须分给真正要结婚的人,而真正要结婚的人就是不管给不给房子都会结婚。他对我说这些话时,显出一付自己人的样子。但是我也不是傻瓜,一听就知道是上面有人叫他来传话。别看平日称兄道弟,但他不是自己人。所以我对马大夫说话用上了对领导说话的口吻:既然我们是为房子结婚,就别分我们房子了。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够了条件怎能不分哪。于是我就说,那就分我们房子罢。他又说,这也不成。你们想要房子就有房子,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想要房子的不能让他得房子,没想要的倒会得房子,这才符合辩证法。假如批了你们结婚,领导上会落入违反了辩证法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批准。我对马大夫说,其实我们真的不想要房子。您可以把我们俩都绑起来上电刑。假如我们在严刑拷打下说了是要房子,就别批准我们结婚。他说你又来了。到精神科去看看罢。说完就走了。

有关分房子的事,我还有一点补充。我们医院只要分一套房子,全院都要搬家。这是因为院长分到了一间四室一厅搬进去,剩下三室的给科主任。科主任搬进去,两间一套让给主治医师;余类推,一直推到看门的老大爷。因此很多人的箱笼捆上以后就不打开了,一心一意等待搬家和再搬家,十冬腊月宁可穿着毛衣硬抗,也不开箱子找大衣;所以我们医院结了婚的少妇比没结婚的姑娘显得漂亮,冬天在室外只穿一件毛衣,一个个是那么苗条可爱。但是现在小神经和小孙要从主治医的层次插进去,打乱搬家的路线,就激起了公愤。

那天下了班之后小孙到我这里来,眼睛都哭红了。原来领导也找她谈了,让她端正态度。她说道:为房子结婚,我是这样的人吗?王二,我不想和你结婚了。但是我还是要给你治阳痿病。我对小孙的想法一点也不理解。为房子结婚不是挺光明正大的吗?总比为性交结婚好听多了。但是我没有说这话,只是说,那就算了。你也别给我治什么病了。回去睡你的觉罢。她说,不行,听你的说法,我倒象个卑鄙小人了。我要陪你坐会儿。我说,你爱坐就坐罢。这时候我想起我表哥说过的话:人活在世界上,假如你想要什么,就没有什么。这就叫辩证法。所以假如你真想要什么的话,就别去想它。他说,他当年考不上大学,就是因为太想考上大学了。假如早懂了辩证法,就不会遇到这种不幸。我在大学里虽然学过辩证法,回回都是补考才及格的。而且那些任课教师总是这样讲:让你及格,我是昧了良心的。

晚上我一个人呆着时,总喜欢头戴立体声耳机。这样我虽然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却与外面的世界取上了联系,可以听见各种声音,人家却听不见我;好象我从地下室往外看,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的脚,他们却看不见我一样。现在屋里有一个人,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为此我宁愿终身阳痿下去,也不愿有个人在我眼前转。这是因为她在我面前走动的样子,就象养貂场到了喂食的时间,铁笼子里那些貂一样。从人的角度来看,貂除了打盹的时候,都是神经病发作。假如人的行为象一条貂,那就更象神经病了。所幸她也有走累了的时候,那时候她也要坐下来歇歇腿。

那天晚上我和小孙并排坐在一张床上,头上戴着立体声耳机。我开始反省我们俩之间的事,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要完了,以后她也不会来看我,不会给我打饭,也不会趴在对面的木板床上算账了。这让我感到伤心,我真的很想要她,想把她留在我身边。这也许是因为,我以为她是一个自己人吧。现在自己人是越来越少了。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就违背了辩证法。

当年李先生说,自从创世之初,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我们这种人,还有一种不是我们这种人。现在世界上仍然有这两种人,将来还是要有这两种人。这真是至理明言。这两种人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互相带来灾难。过去我老觉得小孙是自己人,现在我才发现,她最起码不是个坚定的自己人,甚至将来变成不是我们这种人也不一定。但是我不想说惹她生气的话,就闭上眼睛听广播。广播里正在劝女孩子们不要戴无纺布衬里的尼龙乳罩,因为无纺布的衬里会渗到她们乳房的导管里去,将来生了孩子没有奶。以前我不知道女孩子的乳房是象锅炉一样的设备,里面有很多管子,并且容易堵塞。于是我问小孙:你带什么样的乳罩?她回答说:尼龙的,无纺布衬里,将来没有奶。这不要紧,反正牛奶很便宜。原来她和我一样,正在听广播,并且听着一个台。后来我又有口无心的问道:你穿什么样的裤衩?她又说道:尼龙绸的。想看看吗?我说不了。后来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从我耳朵上摘掉了耳机,对我大叫道:王二,你的毛病我找到了。你是淫物狂!这叫我很不高兴。不把事情问明白了就大呼小叫,简直是讨厌!

有关裤衩的事是这样的:以前我结过一次婚,新婚之夜,我一看见我前妻那条皱皱巴巴的大裤衩,就不行了。这件事本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是我前妻却大哭起来。引得丈母娘、大姨子都跑来了,问我:你什么意思罢。我妹妹可是个黄花闺女。叫她们这么一吵,我当然是越来越不行。最后终于离了婚。离婚之前我前妻还在医院哭闹了好几场,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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