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部分阅读
寸铁尽断,他开始后悔了。他自断剑刃,如今却反被残刃所伤。让他如何能不后悔,能不痛!
“琳琅瑜邪,你不要欺人太甚!”
“还剩一次,聂卿家,你可要小心慎言。”
双颊生红,不是因为酒劲之故,而是源于他的愤怒。
微红的肤色衬着那一身艳红的衣袍,还有那不同往日的激越姿态,终于让他像了些琳琅记忆中的模样。
这才是他想要的聂远之,他琳琅瑜邪想要得到的人。
“小心慎言?那又何必让我来此参加这场鸿门宴?琳琅瑜邪,你所做的事你我心中明白,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激怒人的方式千千万万种,琳琅瑜邪,当真是为他选了最对的一种。
此话一出口,四周一片抽气之声。
站在琳琅瑜邪身后的裴嗣衣无奈抚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与琳琅原不过是想先让聂远之看清他自身的处境,告诉他北国人的兼容之心。而琳琅王有爱才之意,便可顺势让他入兵部上任,先做一名真正的参里,日后再议。
怎知道,一切进展顺利。他就要找机会开口让群臣听命,琳琅却脸色一变,自他身前闪没了影。待他再一看,人已与聂远之对上,演了一出好戏。
然而在旁看戏看得乐,却没想到一转眼,乐极生悲。眼下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恐怕不能善了。
果然。
“本王今晚共喝了你四杯酒,第一杯乃是你应敬本王的,而剩下的三杯,无论你是否乐意,本王便是喝下了。因此,本王给你了三次机会,即便是以下犯上,直呼本王名讳也无妨。”琳琅表无表情的看着远之,低沉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
“只是本王也说了,要你小心慎言。然而,你却太令本王失望。”
他松开手,任由对方的手腕自眼前垂落。而从那双清澈的黑眸中,他看见了唤醒自己本能的那股倔强与傲然。
猛地伸手一扯,拽住他大把乌丝。不顾那瞬间痛得扭曲面容,琳琅拖着人大步往殿外走。
他既被天下人视为暴君,便该时不时坐实了暴君之名!
殿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空寂的夜映染了地上的雪,辨不清积雪有几寸,夜有多冷。
一路从殿内踉跄而行,膝盖撞过门槛,几次落地。最后趴伏在地上之时,便只能感觉到痛到发麻的头皮,还有冻到发颤的双手。
黑色的锦靴就在眼前,急促的喘息未定,努力支起的双肩便被踩在脚底。
“墨彻不曾教导你君臣之道,那本王今日就代他好好教你!”
头顶的声音冰冷无情,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刀似剑插入他心口里。琳琅瑜邪说得不错,他懂得如何调兵遣将,懂得如何打赢胜仗,他是海青的一朝重臣,是威名赫赫的无敌将军。然而,他却始终不懂君
臣之道,不知君臣之别。
人人都知道,摄政王在海青的一手遮天。人人都明白,摄政王才是海青的掌权者。墨彻与他,便如君臣。
他不懂君臣之道、罔顾君臣之别,对他的君动了心倾了情,那么如今下场,理该是他聂远之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恍惚间又被拉起,他不知目的,被琳琅瑜邪拽住衣襟,一路狼狈跌跌跪跪跟在身后,直到被他甩手而出,跌伏在地。
视线模糊间听闻身后响起嘈杂之声,接着眼前晃动,被摆放了一口大桶。
“恪守本分,忠君勤政,克己复礼,恩义为报。”
大手一伸,将地上的人一把拉起。
“聂远之,单此四点,你自认你能做到几点?若做不到,无怪乎墨彻会答应本王的提议,用你换得一纸协约。”
一个用力,连人带衣整个扔入桶中。与他同高的大桶内注满了劣酒,瞬间将人淹没。
“你要喝酒,本王便成全你,让你喝个痛快。”
喉咙间注入呛人的辛辣液体,鼻腔里也跟泛起酸烈感,双眼紧闭依然感到阵阵刺痛。
他不知道琳琅会不会拉他起来,可是即便窒息越来越重,他却不想挣扎。
意识沉浮不过是须臾之间,他被人拉离酒面,抑制不住喉咙间翻搅而出的感觉,咳嗽不断。
“聂远之,这酒如何?”
“……不错。”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毅力,如此情况下还能回答琳琅瑜邪的问题。只是结果可想而知,再次意识沉浮,再次在窒息前被人拉起。
“这回可喝够了?可满意了?”
“……尚且不足。”墨彻曾说,自己骨子里的倔强终有一日会害死自己。如今想想,他果然比自己更懂自己。
“好,那本王就让你喝到满意!”
手劲一紧,琳琅瑜邪褐色的双眸越发深沉,面无表情地将人又一次按入桶中。他看着没入酒中的身影,唯有红色的布料漂浮在酒面上随酒漂浮,犹如鲜血般刺目。他已失了冷静,开了牢笼,任由心中暴虐的野兽脱缰而出。
他琳琅瑜邪,北域琳琅王,难道要败给一个失心之人?一个别人不要的废物?绝无可能!
手下的力气,越发加重……
8、无求
“王上!”
匆忙慌乱的脚步,隐没在积雪中。白色的身影一晃,有力的手腕猛然握住了酒缸中的另一只手。
“王上三思!”无惧琳琅一身戾气,温润男子出言相劝:“若真想让他死,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换得他一人来北国?如今用我北国千辛万苦赢来的城池换取一死物,王上觉得合适吗?”
喘息未定,言辞切切,只怕说服不了身边之人,复又继续:“王上,当日您命臣救人,臣救了。而臣所救之人,不过数日王上又要他死,王上不觉得此番愚弄,太过辱人吗?太师曾多次为皇上前往雪域求家师出山,家师动容太师为北国一片赤诚,故命仲轩出世。仲轩来此多年,一直以王上为尊,尽忠职守不忘本分。故今日,即便王上赐罪于臣,臣也不得不提醒王上。此子若死,满盘皆输啊!”
此子若死,满盘皆输。
八字入耳,琳琅瑜邪恍然大悟。手中的气力渐松,他一把提起浸没在酒缸中的人,将他拉出缸外。
“白辞,快些动手救人!”
浮沉之中几度徘徊鬼门关,然而最后时刻身后却总有人拉起他,不让他就此淹没身死。
恍惚中被人质问,为何背叛?为何逃离?为何誓言犹耳,却生死两地?
赫然间看清了站在鬼门口那一道青影,面容肃静,默然而立。他在看,眼神中带有诉不尽的怨念与恨意。
——聂远之,为何背叛兄弟誓言?为何抛下我独自逃离?聂远之,聂远之……
不,不该如此。
不曾背叛,何来逃离!
燕离,燕离。
他终于记起了青影的名字,记起了属于他们之间那场生死误会,还有那段被血与恨深埋的记忆。
少年盛气恣意狂,将军百战功名扬。
十四出道,十五名动天下。
众人皆知海青有位常胜将军,却不知若没有那场意外,海青该还有一位与其共享殊荣,同守天下的瞿燕离。
新帝登基后永元三年,北方霍乱骤起。海清边界接连五日频传急讯,朝堂气氛日渐肃然。而此时,刚离京清修数日的大将军,尚未还朝。
边城受扰,百姓疾苦。大臣纷纷进言请命,望摄政王劝皇上下十二道急招遣令,命大将军速速回京领兵前往北疆平乱。
“难道我海青,除了聂远之一人便再无良将了吗?那还要这兵部何用?要这十三营二十六将军何用?”
摄政王见奏折大怒,宣召诸位顾命大臣,愤然责骂。
“若是如此,本王便遂了你们的意劝皇上召回聂远之。不过。”话锋一转,眉目间威严尽显,令人不敢直视。“来人!将兵部尚书的官袍给本王卸了,拉出延极殿!传本王令,明日起皇城宫外设擂台,本王亲自挑选愿为我海青效力的能人武将
。至于十三营二十六将的兵符,统统给本王收回来!”
此话一出,在场臣子跪了一地。尤以兵部尚书为罪,连连磕头求饶,试图挽回摄政王决意。
“王爷,请您三思啊。海青正逢祸事,内不可乱呐!”
“王爷,薛相说的不错,您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王爷,兵部尚书虽有错,但也只是为我海青着想。聂将军之威天下皆知,若他出战,必保北疆无忧。如此,才会一再请命,只希望早日平息这场霍乱啊。”
“王爷……”
“够了!统统给本王住嘴!”
墨彻胸口剧烈起伏,他试图冷静,可眼前一干臣子,真是令他失望透顶。
“就是你们这些百般借口的懦弱朝臣,才令海青终是处于弱势遭他国一再侵扰。如今,你们还敢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本王问你们,若今日没有聂远之,那是不是我海青就该俯首称臣,亦或国破家亡了!”
一片肃然寂静,无人再敢应声。趴伏在地的臣子个个岌岌自危,冷汗涔涔。
“哼!”
墨彻一甩衣袖,愤然离去。再不顾跪在房内的那些臣子,随他们如何去。给足了这些人机会,今日,他们已然叫自己绝望透顶,不能再容。
罢了,北疆霍乱结束后,也该是他肃清朝内的时候了。
走出宣化殿,才一个转身。身边随侍太监尚未反应,便见墨彻抬手阻止了他的见礼。
“皇上在何处?”
“回王爷,皇上在太傅那儿。”
墨彻心中虽是不愿,脚步却还是向皇极宫后院走。他不想请命,只是他也明白那些大臣所言不差,若不派人召回阿聂,这北疆霍乱只怕还需拖延,让北疆百姓受苦牵连。最关键的是,北方蛮夷向来不会扰城,此番却来势汹汹。
听闻北方有一势力独大,尤有一统北域之势。虽则尚未对外称国,却已然以北国自居。
难道此次霍乱,便是那北国引起?
猜测无意,此次他已决定让远之前去。至于那应允的一月离休,他只能无奈毁约,做回小人了。
步履稳健,身侧不跟任何随侍之人。在这海青宫中,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除非一人回来,才总以百般借口与他相偕而行。
“哎。”
墨彻停下脚步,抬手闭眼揉上眉心。许是近日太过操劳,头疼的毛病才会又犯。
忽而,一双手探上墨彻额头。冰凉的触感令他骤然睁眼,看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幽深黑谋,倒映出自己一脸的震惊、错愣与愕然。
“该不会又犯头疼了?你到底是几夜未曾合眼?给我老实交代。”
担忧的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分扭捏做作。纯粹关心的语气,还有与之相符那脸上的表情。
见墨彻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而后
渐渐的抿紧双唇,皱拢眉头。略显冰凉的修长手指从匆忙撤回,退后几步,他撩起衣袍跪拜行礼。
“臣,聂远之。参见王爷千岁。”
被这一声行礼唤回神智,墨彻上前拉起地上跪拜的聂远之,脸上带着惊讶过后的高兴。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就回来了?不是前几日才刚离京吗?”
聂远之点头,他前几日的确是刚刚请奏离京想要休息一阵。不过这京城的传言飞快,快到他还未入汴州城,便得知了北疆的战事。
民心不稳,流言四起。他再不回来领兵,眼前人怕是又要费心不已。与其此般,不如他自己回来。
“北疆的事我听闻了,王爷还是与臣好好说说如今的局面吧。”
“没想到宫中之事竟然传得如此快。哎,本王本不想召你回来,不过群臣联名上奏。”
“王爷的确没有让臣回来,是臣自己回来的。”聂远之冲无奈皱眉的墨彻笑了笑,“宫中之事传得快不是好事,此番北疆霍乱之后,臣想请王爷准臣带三千精兵回城。”
墨彻岂会不懂聂远之的意思,立刻点头应允:“也好,宫中守备也该是到轮换的时候了。不过,将军此番作为需小心谨慎。本王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将军的流言蜚语。”
“臣领命。”聂远之欣然接受,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与他,向来是默契无间。
稍晚时候,京城将军府外站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两匹马高大健壮,毛色纯正无杂,一看即知是好马。
不久,将军府大门打开,里头走出两人。一黑一白,利落的翻身上马。
“大哥,你说今晚带我去见一人,到底是何人?”白马之上的白衣人,看似不过二十,眉宇间英气尽显,面容俊朗非凡。
另一人黑衣黑马,跨坐马上与青年对视一笑,“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言罢,转身吩咐府邸中的管家:“今日我与义弟外出,不知何时回府。你们就不用等门了。”
“是,将军。”老管家应了声,而后只闻马蹄声起,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飞驰而出。
片刻后,两人在城郊一座华美别庄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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