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雷山杀机
几日后。
嘉柔公主仪仗入明州府城,晚宴由府令在城中望南楼宴请,为“魏怀恩”接风洗尘。
然而早在早膳时分,水镜过来提醒魏怀恩准备一下出城回到公主车队的时候,熬了一夜眼中满是血丝的魏怀恩方寸大乱地抓着昨晚十方呈上的密报跑出来,揪着水镜的衣服大喊:“快,给我准备快马,来不及了!”
水镜吓得连连点头,刚要叫人,魏怀恩就干脆拔下簪子把裙摆撕了半片,推开她跑着去了马厩的方向。
“主子!”水镜连忙跟上,路上撞见护卫就直接拉上去追赶魏怀恩。眼见着魏怀恩跃上一匹白马,急得直接张手拦在她面前。
“走开!我要去救萧齐!”魏怀恩匆忙拉紧马缰使得白马抬蹄长嘶了一声,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十方。但只看见她绕过水镜绝尘而去的背影。
“还不赶紧追,千万不能让主子有一点差池!”水镜最快反应过来,指挥着在场的护卫们立刻去追随魏怀恩。
萧齐昨晚飞鸽传信,预计今日午时便能到达雷山,水镜不知道魏怀恩发现了什么,但是也只能故技重施,撑起魏怀恩还在明州府城中的假象。
魏怀恩已经把雷山的地图记在了心里,直奔着那条要道而去。烈风将她的鬓发吹得凌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不知道是风太急伤了眼,还是心中的担忧几乎要把她彻底推入火堆中烧灼。
错了,全错了。雷山中根本不是端王的势力,而是被永和帝收编后养在明州的南林嫡系。明州府令根本就是被永和帝插在端王门下的眼睛,是他用来掌握明州的棋子。
所有的一切,她和端王、荣王自以为拥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暗中授意的人分别掌控,他们自以为是靠自己培养的势力,其实确实架空他们的假象。
他们的斗争从来不会伤及效忠永和帝的那些人,反而是他们被蒙蔽了眼耳,互相剪除了彼此真正的效忠者。
帝王容不下效忠第二个主子的人。
所以这一次,在北境的端王会失去身边的一位真正的臂膀,而把这笔账记在魏怀恩头上。
而萧齐也会在明州死于匪手,让她在玄羽司再也没有可用之人。
昨晚派人以孟可舒为把柄要挟厉空的时候,厉空毫不犹豫地就送走了她的人,却偷偷传来密信,提醒她小心身边人,并告诉了她雷山和严维光一族的渊源。
厉空也是永和帝的人,雷山是严维光一族的埋骨地,他在严维光死后便收拢了南林军中的嫡系效忠了永和帝,所以他才能那么快地以一介白身登上司君之位。
端王以为功劳是他的,其实是永和帝默许此事并让乐公公执行。如此的帝王权术,让魏怀恩窥见真相的刹那如砭骨般冷彻全身。
如果不是厉空念在当年萧齐的提携之恩,便是直到萧齐死她都不会知道是永和帝对她的真正嫡系下了杀手。可是他还是故意耽误了时间,让魏怀恩难以在萧齐一行人进入雷山之前就阻止。
用南林军旧部为严维光报仇为原因,让魏怀恩无法追究端王。
用萧齐曾在北境替魏怀恩布局,让端王看在萧齐已死的份上不与魏怀恩算账。
两败俱伤之后,永和帝才能够紧紧把他们的野心和争斗关在他打造的斗兽场里,端坐在上看得津津有味。
白马已经跑到口边泛沫,但魏怀恩尤嫌不够快地不断催促,十方一众护卫被她远远摔在身后,甚至需要分辨岔路口的马蹄印才能确保和她走在一个方向。
终于在日头升到午时的时候,魏怀恩听见了前方密林中的喧哗声,想也不想地夹紧马腹冲着厮杀中心那个身着黑衣银肩甲,抖着长剑宛如游龙般应对围攻的那个人。
她赶上了!
“我是嘉柔公主,南林军速速退下!”她紧盯着他的方向疾冲过去,所谓的山匪听见她的呼号犹豫了一霎,却也不敢阻拦她的路。砍杀声停了下来,江鸿带着只受了轻伤的兵士护住了单骑前来的魏怀恩。
萧齐身上被伤了好几处,周围南林军退开之后,他把手中长剑刺进土里才支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所幸黑衣见不了血色,他对上她急切的眼神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意,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见南林军还顾忌她的身份,魏怀恩干脆横马挡在萧齐身前,亮出了象征嘉柔公主身份的金牌。
“谁是你们的上司,让他来见我!”
南林军骚动了一阵,分开一条路让出了一个中年男子,正是前任明州府令。
“小人宋应时,见过嘉柔殿下,江将军,萧副使。”
萧齐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人,他明明记得此人因为投效严维光而被满门抄斩,倒是魏怀恩已经有了准备,毫无波澜地收下了他的这一礼。
“本宫不管你受了什么旨意,但是既然已经被本宫发现了真正身份,就赶紧退去,不然本宫必会扫平这座山头,让你们再无容身之地。”
魏怀恩凝神等待着南林军的回答,她相信以严氏一族的埋骨地为要挟,一定能让南林军不得不放弃报仇的想法。
若是她不亲自来,南林军杀掉萧齐便可放下严维光的死,可是她才是和严维光真正有仇的人,南林军不敢杀她,也没了杀萧齐的把握,必须就此放弃。
之后怎么和永和帝交待是之后的事,就算豁出去这个涉政的权柄也无所谓。当她提心吊胆一路奔来亲眼看见萧齐被人围杀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够分辨权力和萧齐在她心中各自的轻重。
她一路扶持提携,一点点养到如今的嫡系,她拥抱过,亲吻过甚至欢愉过的恋人,怎么能成了她获取帝王信任的垫脚石,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荒郊野岭?前路那么长,她要他活着,她要他陪着她。
她可以猜忌他,利用他,甚至欺负他,羞辱他,她知道自己自私到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权力,她也知道自己贪心到什么都想要,可是若是这一切都要用他的死作为代价,那么她宁可什么都不要。
萧齐在她出现后就放松了下来,因为只要她的朱红身影挡在他身前,他就知道他已经得到了祈愿的所有庇护。南林军来势汹汹,目的明确地要收割他的性命,但他在发现这一点时居然第一时间不是绝望,而是遗憾临死之前再见不到魏怀恩。
他不怕死,真的,行尸走肉一样的人把心肝和神魂都系在了他唯一的主子身上,他这副身体只不过是她意识的延伸,靠着爱恋维持着生命力。她来了,所以他就不会死了。
只是从前的明州府令成了南林军主官,那他曾经联络的老管家的真实身份又是谁?那人现在又在哪?萧齐扫视着远近对他虎视眈眈的南林军,寻找着那张脸。
“嘉柔殿下可是一定要保那阉狗的命?”宋应时的目光飘忽了一瞬,不卑不亢地问了魏怀恩一句。
那位老管家趁着此时江鸿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魏怀恩身上,偷偷将一把连弩交给了巴尔,指了指魏怀恩和萧齐的后心。宋应时看在眼里,却假装自然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质疑本宫?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别怪本宫让西北军出手!”
这句话传到永和帝耳朵里又如何,反正被防备也这么多年了,哪怕她真的不曾插手军中,就能让别人相信西北军没有她的势力了吗?
“殿下息怒,小人不敢。”宋应时深鞠一礼。就在魏怀恩等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萧齐遍寻无果,直觉般地回过头。
与此同时巴尔连发两箭,一箭冲着萧齐心口,一箭直射魏怀恩后心。
杀了那个恶鬼!杀了那个女人!他和他的王子就能趁乱逃走!
“嗯唔!”魏怀恩忽然听见身后的一声闷哼,后背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宋应时抬起头来盯住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轻声说:“恩怨已了。”
她听见江鸿和兵士们的声音,听见漠南语大笑着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可是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听不见萧齐的声音。
他侧躺在地上,大腿和左胸各中了一箭,血液这次没有被黑衣掩饰,落进了他身下的土壤之中。
“不……”他的距离突然近了不少,她的视野中看到一双颤抖的手伸向他的鼻下试探,又在意识到指尖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时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手。
“还活着,他还活着!”她伏在他身上死死捂住他的两处伤口,执缰而来被冻得冰凉的手被他的鲜血一点点温暖,可是她为什么怎么都止不住他的血呢!
“呦呦,你让开!我车里有药,一定能救他!”江鸿的声音在她耳边大喊,她这才意识到视野的晃动是因为他在推她。有药,她只听懂了这句,所以她让开来,呆呆地看着江鸿把还在滴血的萧齐抬走。
南林军已经撤退,巴尔和漠南质子被西北军的兵士重新看管了起来,她的视线空洞地扫过被按在地上的巴尔,没停留地望向江鸿的马车。
魏怀恩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可是膝盖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钻心的疼痛让她抓着身后的马镫才站稳。
原来她刚刚直接从马背上摔到了萧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