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 下
次日下午,如丝的细雨飘荡在空中,仿佛轻纱一般,飘渺而迷离,隔着车窗,郑大钧欣赏着滨海市街头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昔日的那位下属,已如彗星般崛起,光芒四射。
反观自己,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场,却毫无建树,几乎是在市县间兜了个圈子,从终点又回到了原点,非但如此,还被政敌搞得狼狈不堪,甚至无法在青州立足,灰溜溜地离开了华西,夹着尾巴逃到南粤。
“这就是命啊!”郑大钧唏嘘了半晌,就把头靠在车窗上,做闭目养神状,他也知道,若非周松林打了招呼,想要把华西的那些事情摆平,也并非容易,搞不好,此时已经被罢官免职了,能有现在的结果,实属万幸。
十几分钟之后,奥迪车在市委办公大楼前,嘎然停下,车子刚刚停稳,台阶上就走下几人,秘书二科的科长孔庆东抢先迎了过来,打开车门,把一张大圆脸凑过去,极为热情地道:“郑主任,您好,欢迎您的到来。”
“好,好。”郑大钧端足了架子,慢吞吞地下了车,与孔庆东握了手,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上下打量着他,用浓厚的华西口音道:“谢谢你,辛苦了。”
孔庆东笑了笑,就转过身子,看着缓步走来的秘书长侯晨,悄声道:“郑主任,这位是市委常委,侯秘书长。”
郑大钧不敢怠慢,忙快走几步,迎了过去,与侯晨握了手,笑吟吟地道:“秘书长,您好,以后就要在您底下做事了,还请多多关照。”
侯晨早就看了他的履历,知道这位郑大主任,极有来头,是市委王书记在青州时的同事,也就不敢托大,握着他的手摇了又摇,笑眯眯地道:“老郑同志,你不要客气,能够在一起共事,就是缘分,我们以后要互相照应。”
“秘书长,一定,一定。”郑大钧含糊地回应着,又和其他两位副秘书长握了手,几人上了台阶,刚刚走进门口,就见一群工作人员,分别站在两旁,热情地鼓掌。
郑大钧心情极好,有些激动地伸出右手,轻轻挥了挥,转过身子,小声道:“秘书长,真是太客气了,实在是不敢当啊。”
侯晨微微一笑,双手抱着小腹,和声细语地道:“郑主任,王书记在和区里的同志谈话,要晚些时候才能见你,先去你的办公室坐坐,和其他办务成员熟悉一下,晚上已经安排好了,在凤凰楼大酒店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委办的干部都要去,王书记也会亲自到场。”
郑大钧眼睛一亮,把xiōng脯挺了起来,极为动情地道:“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王书记了,还真是想念啊,秘书长,谢谢你的安排,让我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侯晨笑笑,走在最前面,带着郑大钧去了办公室,众人坐在沙发上,热络地聊了起来,郑大钧是老机关,对委办的工作极为熟悉,又提前做了准备,能听懂简单的粤语,和大家的沟通,就没有太大的障碍,屋里众人,虽然各怀心事,却言谈甚欢。
不知不觉间,二十几分钟就过去了,外面的楼道里,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房门推开后,穿着黑sè吊带裙的鲁玉婷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她先向秘书长侯晨问好,随后,含笑望着郑大钧,甜丝丝地道:“郑主任,王书记有请。”
众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和郑大钧握手告别,郑大钧把众人送到门口,又拿了钥匙,把房门关上,跟在鲁玉婷的身后,忐忑不安地上了楼。
来到市委书记办公室,他站在门口,酝酿了下情绪,就敲门进去,立在门边,看着办公桌后的王思宇,鼻子竟然一酸,眼泪汪汪地道:“老领导,大钧……大钧来报道了。”
王思宇刚喝了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忙放下杯子,起身迎了过去,和他热情地握了手,微笑道:“老郑啊,怎么瘦了,可没以前富态了。”
郑大钧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叹息道:“可不是嘛,在床上病了两个月,掉了十几斤的分量,王书记,多谢你的关心。”
王思宇笑笑,把他让到沙发上,亲自泡了茶水,递过去,轻声道:“大钧,去看过周书记了?”
郑大钧点点头,有些难为情地道:“周书记严厉地批评了我,要求我吸取经验教训,端正态度,努力为您做好服务工作,对了,周书记还拿了几瓶好酒,托我转交给您,还在后备箱里。”
“老爷子有心了。”王思宇微微一笑,又点上一颗烟,含笑望着他,轻声道:“家里人都跟过来了吗?”
郑大钧摇了摇头,双手在膝盖上,不时地变换着形状,有些局促不安地道:“没有,就我过来了,我们那口子,是舍不得离开华西的,故土难离啊。”
王思宇掸了掸烟灰,颇为感慨地道:“是啊,我也有点怀念华西了,不过,现在时间安排得太紧,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回去看看。”
郑大钧听了,忙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信封,打开后,摸出厚厚的一叠照片,递了过去,讪讪地笑道:“王书记,出门前,特意拍了些照片,这里有您以前居住的小区,还有委办一些昔日同事的照片,他们都很想念您,托我向您问好哩!”
王思宇微微一怔,瞥了他一眼,就接过照片,一张张地看了起来,轻轻点头,微笑道:“大钧啊,还是你细心,说实话,你能过来,我是打心眼里高兴。”
郑大钧像吃了人参果一般,心里异常舒坦,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鼻子眼睛都挤在一块,有些激动地道:“王书记,承蒙您的信任,以后,我就跟在您的身边服务,再也不离开了。”
“好,好。”王思宇把照片放下,抬腕看了下表,笑着道:“马上要去市教育局,大钧,你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吧,他们准备了接风晚宴,下班以后,咱们多喝几杯,好好叙叙旧。”
“那好,王书记,您先忙。”郑大钧知趣地站了起来,来到外间,和两位秘书寒暄了几句,就转身离开,回到了办公室。
他喝了杯茶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来到窗边,向下望去,却见王思宇在众人的簇拥下,钻进小车,缓缓离去,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今非昔比,真是今非昔比啊,变化太大,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伴君如伴虎啊,可要摆正位置,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阿嚏!”坐在奥迪车里,王思宇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忙掏出纸巾,擦了下鼻子,又摸出签字笔和材料,利用路上的时间,批阅文件。
车子在转弯时,鲁玉婷接了个电话,低低地说了几句,就转过头,轻声道:“王书记,刚刚清滨集团的人送来请柬,请您参加一周后的集团庆典活动,可能有数位省领导要来参加。”
“呃?”王思宇抬起头,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吃惊之sè,那个所谓的清滨集团,也就是教父等人控制的最大实体公司,他们在此时搞这个庆典活动,当然是别有用意的,想了想,王思宇放下笔,轻声道:“都有哪些省领导要过来?”
鲁玉婷蹙起秀眉,谨慎地道:“确定要来的,有黄俊明副省长,省政协副主席王石禄,省公安厅的孙景生副厅长,还有南粤省信托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艾蓉蓉女士。”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悄声解释道:“这位艾蓉蓉女士,是省纪委艾书记的大女儿,也是省发改委谢主任的大儿媳,除了他们几位以外,还有省委的一位副秘书长要过来,但还没有最后确定。”
王思宇淡淡一笑,摸着前额,轻声道:“请出这么庞大的阵容,开销一定不少,这个面子要给,不但我去,让卢市长也过去,饭照吃,酒照喝,戏照唱,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鲁玉婷犹豫了下,就小声提醒道:“王书记,这个清滨集团的董事会名单,从不向外透露,但在传闻中,有多位省领导的亲属都沾边……”
王思宇笑着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轻声道:“清滨集团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传言不可全信,那是有人做贼心虚,扯虎皮拉大旗罢了,即便真的有关联,也没什么,那就是一个火坑,有胆量的,尽可以往里跳。”
鲁玉婷抿嘴一笑,又捋了前额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书记,晚上我有急事,要出门,就不去凤凰楼酒店,参加郑主任的接风宴会了,已经向他道歉了。”
王思宇笑着点点头,又关心地道:“怎么,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鲁玉婷轻轻摇头,轻笑道:“没有,是一个极要好的同学来南粤办事,顺便到这里来看我,只呆三个小时就走,时间没办法错开,只能先见她了,我和郑主任讲了,明晚单独请客,以示歉意。”
王思宇微微一笑,点点头,就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其他的人还好说,这里居然还牵涉到南粤谢家的儿媳妇,就让他有些意外了,以前倒没有掌握到这个线索。
谢家在南粤实力极qiáng,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王思宇是不想与之交恶的,更何况,那位艾蓉蓉女士,还是省纪委书记艾嘉兴的女儿,更要谨慎从事了,别再辛苦忙了一遭,把自己给坑进去,那就不值得了。
而就在此时,一间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身着中山装的老者,手里拄着拐棍,在屋子里焦急地踱着步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愁眉紧锁,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伤脑筋。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坐回办公桌后,摸起话筒,拨了号码,满脸堆笑地道:“喂,伟少爷,是我,名单看过了,感觉还是不够分量,请您再帮忙运作一下,最好再请来一位省委常委……润笔费我会出七位数。”
话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江董事长,你再有钱都没用,还要看人家省领导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心情,对吧?”
老者连连点头,赔笑道:“伟少说的是,我这是急糊涂了,还请您谅解,不过,现在情况确实很是紧急,我们清滨集团遭人构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请伟少仗义援手,过了这道坎,老朽一定全力报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就叹了口气,轻声道:“老江啊,事情我早就清楚了,别隐瞒了,你就是糊涂,以前就和你讲过,既然能赚钱了,就要早点上岸,你偏偏不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老者用手揉着额头,有些无奈地道:“伟少,我也是有苦难言的,一直想要上岸,可下面的兄弟太多了,总要给口饭吃。”
电话那边的年轻人点点头,轻声道:“那好吧,我再试试,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那位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嗅觉灵敏的老家伙们,大都不敢靠前,我嫂子亲自出马,要是还镇不住他,你就自求多福吧。”
“谢谢伟少,躲过这一劫,老朽必有重谢。”老者从衣兜里摸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苦笑着道。
那位伟少笑笑,喝了口茶水,把二郎腿从桌子上放下,淡淡地道:“老江,我要是你,现在已经在国外了,绝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老者摆摆手,叹息道:“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跑出去做什么,要真是躲不过,老朽也就认命了,伟少,我这样着急,倒不是怕自己被枪毙,而是担心产业没了,那可是兄弟们拿命拼来的,还有很多家人要养的。”
那人点点头,轻声道:“老江啊,之所以会帮你,就是因为你讲义气,好了,等我消息吧。”
挂断电话,老者沏了杯茶水,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跑路是想过,可惜啊,来不及了……她要是能来,就好办了,苦儿,苦儿,你这死丫头,也不知去哪了,这要紧关头,竟然联系不上,真是天亡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