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三)
半晌没有回应。大文学他就踌躇这是上去敲门呢还是再等等。
“进来吧。”还是祖母开口。
他推门进去,就见二老一东一西各据一张花梨禅椅,祖父对着祖母方向,祖母却对着他,说:“去让你母亲准备开席吧……再替我请你爷爷出去。”懒
叶崇磬就听祖父哼了一声,笑着说:“是,我母亲就是让来问问,都等着您二老呢。”他看看祖母,又看看祖父,“爷爷?”
叶潜听到这儿,手里拐杖重重捣了一下青砖地面,真个儿是有金石声,气呼呼用拐头点着叶崇磬,却对着那边妻子说:“真是你好孙子!”
叶方培芬听这一句,才转身正对着叶潜说:“我?对,我。就算不好,比不得那些会唱会做,也总是规规矩矩好孩子。”她端坐着,目光清湛,言语切金断玉。
叶崇磬听着这句“会唱会做”不禁心里叫苦,心知祖母这话就是直照着祖父心病去。果然叶潜脸sè顿时青。叶崇磬低着头不说话,明白这时候一开口不管说什么才真是火上浇油。就听祖父说着:“你……都多少年了!”
叶崇磬听祖父声音都发了颤。大文学
“多少年?凭多少年过去,事儿也还是事儿——当着小辈,别让我再说出好听来。”叶方培芬冷笑着,“今儿这日子,等下少不得坐到一处吃饭,别让孩子们为难。你今儿照着我发火也够了,我一句话都没回;倒是你,哪儿来那么多话?我跟你现,有什么相干?你请吧。”虫
叶崇磬见爷爷站起来,手脚都抖,急忙过来扶着,不料叶潜拐杖再一戳地面,愣是不让他近身,再看了妻子一会儿,一扭身子往门外走去。叶崇磬看祖母一眼,急忙跟上去。
叶潜又猛转身回来,说:“我们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一点儿不念着当年好?”他说完推了一把要扶着他孙子,健步如飞穿过园子而去。叶崇磬亦步亦趋跟着,走到夹道处,就看见崇磐崇岩早就等那儿,急忙示意他们接着老爷子,自己回身去看看祖母——老太太坐那里,手里握着那一把碧玉珠子,正数珠儿呢,显见着心里定是乱到极处。他便站一边,也不敢惊动。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睁眼看他,看着看着,就说:“说我不念着当年好儿?就是念着,才到了这一步……”
“nǎinǎi。”叶崇磬蹲下来,握着祖母冰凉手。大文学
老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看清楚眼前是孙子,深叹了口气,说:“是小磬啊。”
“是,是我,nǎinǎi。”叶崇磬说。他心知祖母大约是把他看成了祖父,刚刚那一瞬,也许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您炕上歪一会儿?坐了一天该多累。晚饭还早着呢,我这儿陪着您,等下饭得了叫您。”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顺从由他扶着上炕去歪着了。
叶崇磬坐炕沿儿上,就听祖母说:“你心要是定下来了,哪天带她来见见我。我再看看。”
叶崇磬怔了下。看看祖母。老人家眼睛虽然是闭着,吐字却极清晰。
“我料着,你这事儿,不那么容易。”老太太缓缓说,“当年你带菁菁给我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孩子什么都通透,唯独动了这儿,犯倔。”
叶崇磬只觉得心里一乱。
“我不是说你错。你若自觉拿住、扛下、非她不行,再怎么着,你也能成。”
“nǎinǎi,千千万万事情,若算计,也许都能算计到手。唯独这样,真不能。”
“有什么不能?”老太太淡淡看了他一眼。
叶崇磬觉察到祖母看向他眼神里,倏忽间便充满了鹰一般凌人锐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祖父对祖母爱恨交加。对他来说,祖母是这样一位性子刚qiáng、英气bī人爱人,压力想必失常会有。困难时候祖母是做到了不离不弃、承担了几乎全部家庭责任,而祖父落难时与一位坤伶忘年恋成为一把利刃割断了祖母对他信任,也成为他们婚姻无法弥补裂痕。几十年来祖父虽有悔意百般弥补,奈何宁折不弯祖母绝不留转圜余地,两下里拧着,总让人无可奈何……
叶崇磬挪了下位置,就听祖母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不说别。这事儿,另议。”
老太太抽回手去,搭一处,闭目养神。
那干瘦有些变形手指略颤了一下,叶崇磬转开了眼——外面有急匆匆脚步声,隔了门,听出是崇岩声音,他站起来去开门……
……
屹湘厨房里帮忙切着水果。
她回来换过衣服,便恰好赶上晚宴开席。宴席只有几桌,占了前面一个花厅,都是家人和潇潇平常亲近朋友。不但晚宴吃热闹,这会儿还都聚花厅里玩着,不时传来笑声。
屹湘听了一会儿,水果盘也就帮忙摆好了。
想着席上就没见姑母,便端了一盘子水果,挨间儿房摸过来。偏偏都没有看着姑母影儿。到了父亲书房门口,她敲敲门进去,书房里也没有人。她进去,刚把果盘放下,就听呼啦一声,她心里一惊。
邱亚拉坐了起来,看见屹湘吓几乎呆那里样子,说了句:“待能怎么着啊,你就吓这样。”
“您怎么藏这儿了?叫我好找。”屹湘过去。心兀自怦怦乱跳。
邱亚拉伸了个懒腰,说:“酒喝多了些,只记得回来是跟你母亲一起上车,余下便不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几点了?”她说着抓了屹湘手腕子看表,哟了一声说都这早晚了,“外面还闹哄哄?”
“听着动静是往潇潇房里去了。有顽呢。”屹湘坐下来,小叉子叉了鲜草莓给姑母递过去。听听外面,笑声不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这素日深宅里,想都不用想。
“顽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都是有分寸人。难道闹洞房还真有整宿闹?”邱亚拉吃着草莓,“都谁?”
“就那几个人。”屹湘拢了袖子,低头看着袖口上一截棉线,拽了拽,没拽动,探齿去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