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
无情
窦希音没有料到这一出,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本来打算今日借杨太后之手,除掉程瑜瑾肚子里的孩子,毕竟在最重继承人的皇家眼里,长孙出自谁家,实在太重要了。如果程瑜瑾这一胎真的是男孩,这无疑在太子身上加了很重的砝码,除非李承璟谋反,否则东宫之位,将稳若金汤。
窦希音故意将消息漏给杨太后,之后杨太后让嬷嬷给程瑜瑾摸胎,显然不会让窦希音在场。窦希音就避在侧殿等消息,结果好消息没等来,却等到“走水”的叫喊声。
窦希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来,看见慈宁宫众人乱作一团,而宫里没有任何一处有火光。窦希音察觉到不妙,然而这时候程瑜瑾已经趁乱逃出去了。窦希音急中生智,赶紧往坤宁宫跑,紧急请杨皇后出来救场。
可惜她们到来的还是晚一步,或许并不是她们晚了,而是无论杨皇后说什么,如何解释,皇帝都更愿意相信太子和太子妃。窦希音瞧见皇帝派人去给程瑜瑾诊脉,当众说并没有发现程瑜瑾是双胎,她心里十分惋惜,并且对于皇帝的话一点都不信。
窦希音敢确定,程瑜瑾一定怀了双胎。要不然,程瑜瑾为何这样心虚?
但是御医是皇帝的人,御医说不是,那就相当于皇帝说不是。皇帝显然,打算袒护程瑜瑾了。
窦希音极其失望,她安慰自己一次铩羽而归没什么,她还可以下次再来。可是窦希音没想到,她才走了两步,就被程瑜瑾叫出来了。
程瑜瑾的话虽然是问句,可是眼睛炯炯盯着窦希音,其中的狠意毫不掩饰。
皇帝不至于这么简单的话音都听不出来,他看看苍白病弱但是qiáng撑着一口气的程瑜瑾,再回头看看面sè红润、全程躲在杨皇后身边的窦希音,剑眉皱起,口气中厌烦之意非常明显:“竟然又是你?”
窦希音突然被打乱节奏,本来就有点慌,她还没想到如何回话,就听到皇帝极为厌恶的话。窦希音彻底怕了,哪里还顾得了面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说道:“父皇您听儿臣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误会。”
杨太后见程瑜瑾对窦希音发难,本来打算替窦希音挡下,结果正要开口就听到窦希音干干脆脆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杨太后脸sè顿时沉下去了,窦希音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说错都是杨太后了?怪杨太后误会她了?
杨太后脸sè难看,窦希音是晚辈,份位还比太子妃低,杨太后本来也没打算将窦希音牵扯进来。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微妙复杂,杨太后主动袒护是一回事,但是如果窦希音急急忙忙撇清关系,那就又是一回事。
杨太后心想她人还这在里呢,窦希音就敢睁眼说瞎话,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太后身上,那如果杨太后今日不在呢?
杨太后心里不快,顿时对庇护窦希音没那么热衷了。杨太后一时没接话,程瑜瑾抓住机会,立刻说:“太后娘娘吃斋念佛,慈眉善目,往常最是悲悯体恤不过,何故会突然对一个尚未出生、压根都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发难?而且,太后娘娘这些天静心养病,不问外事,太医都不知道我怀的是双胎,太后如何得知呢?说来也是巧了,今日只有寿王妃入宫,并且太后宣我去慈宁宫,正好在寿王妃去慈宁宫之后。而且皇后娘娘会出现在此处,也是寿王妃通风报信。寿王妃,你不妨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上的巧合这样多?”
窦希音支吾了一下,眼睛看向杨太后。然而杨太后并没有看她,窦希音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之后又去了坤宁宫,我并不曾见过太子妃,对太子妃可能怀双胎一事,也全无了解。”
“哦,寿王妃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吗?可是,你分明是在我离开慈宁宫后才去的坤宁宫,你居然说没见过我,而且不知道主殿发生了什么?”
窦希音支支吾吾,彻底说不出话来。其实程瑜瑾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她不能bào露自己怀的是双胎,所以不可能爆出刘太医翻了赵太医的医箱,并且出宫跑去寿王府报信。程瑜瑾能依仗的,也不过是窦希音在宫里可疑的行程罢了。
仅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说白了这只是一些疑点,窦希音从中挑唆不过是程瑜瑾的猜测罢了。但是有疑点就已经够了,正如皇帝怀疑杨太后不需要证据,皇帝厌恶窦希音,也不需要证据。
皇帝本来就因为窦希音婚前不检点,qiáng行赖上二皇子而不喜,现在得知窦希音还在宫里乱窜,到处挑事,对她的厌烦简直达到顶峰。
皇帝嫌恶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身为寿王妃,却不守闺训,不敬长嫂,还在太后和皇后之间撺掇,挑唆太后和东宫的感情。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入宫了。好好待在寿王府里闭门思过,通读女经女戒,什么时候将德行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入宫来给太后请安。”
窦希音如遭雷击,跪在地上立都立不稳了,身子一歪委顿在地。杨太后皱眉,她刚才不接腔,诚然想晾一晾窦希音,但是并没打算将她禁足。皇帝的斥责可谓十分不客气,闭门思过不说,还直言窦希音德行有亏。皇室女眷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一个王妃背上德行有亏的wū名,连二皇子也会受到影响。
而且皇帝让窦希音禁足,却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放出来。将德行学好才许出门,那什么才算学好呢?
杨太后想要开口劝:“皇帝,寿王妃虽有不妥之处,但念在她年轻不经事,尚情有可原。你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什么年轻不经事,太子妃和她一样的年纪,太子妃什么时候办过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瞧瞧太子妃,再瞧瞧她什么样子。”皇帝口气依然不善,怒道,“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她敢这样无法无天,全是长辈惯得。皇后,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该这样惯着她。”
这话可太重了,窦希音的生母是杨皇后的姐姐,婆母是她,女不教母之过,这说的不就是杨皇后么?杨皇后立刻垂首,应道:“是,臣妾知罪。”
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旨,他已经说出来的处罚,怎么可能收回去。杨太后叹口气,知道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便不再替窦希音说话了。
窦希音确实太没脑子了,该给她些苦头吃吃。
窦希音委顿在地,见杨太后、杨皇后接连噤了声,彻底慌了神。身为一个王妃兼儿媳,被皇帝亲口斥责,还下了禁足令,这让窦希音以后如何在众宗族命妇面前抬起头来?而且她禁足的理由,还是德行有亏。
窦希音想要求情,但是杨皇后和杨太后都避开眼睛,没人理她。窦希音万万不敢直接去拽皇帝的衣角,她惶然四顾,一转头看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线条优美,宛如工笔,窦希音作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程瑜瑾的眼睛美极了。可是这一刻,这双眼睛冷静又毫无感情地,远远盯着她。
她们俩所隔距离不近,中间还隔着众多侍从,但是窦希音就是能从程瑜瑾的眼神里读出来狠意。程瑜瑾是故意的,并且远不止如此,她要让窦希音生不如死。
窦希音受到极大的惊吓,可是周围所有人,仿佛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那种感觉宛如暑伏天见了鬼,并且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身边所有人都不信、不管,不当回事。
窦希音先前还觉得一次铩羽而归没什么,她还可以下次再来。但是,程瑜瑾要让她再没有下一次。
……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乾清宫又恢复庄严肃穆。程瑜瑾被宫女扶着,在内殿喝安胎汤,听到外面接连喊“万岁”,程瑜瑾也放下碗,端端正正行万福:“参见陛下。”
皇帝瞧见程瑜瑾已经圆起来的肚子,摆手道:“你有孕在身,先起吧。”
“是。谢陛下。”
皇帝坐在龙塌上,打量着下方。先前还不觉得,今日经杨太后一提醒,皇帝才发现程瑜瑾的肚子相比于同月份的孕妇,确实过大了。
程瑜瑾慢慢站直了,低着头,恭敬说道:“今日多谢陛下为儿臣主持公道。”
程瑜瑾谢的是什么,皇帝和她心里都亮如明镜。
皇帝的御医医术毋庸置疑,赵太医都能诊出来是双胎,年纪大、经验丰富的胡太医怎么不能?胡太医当众说并没有发觉,只不过是得了皇帝的授意罢了。
胡太医只说没发现,并没有说不是。毕竟医术之事,谁能担保百分之百?等日后程瑜瑾生下双胞胎,胡太医和皇帝也能顺势改口,不至于落了御医的面子。
今日之事确实事发有因,也不能全赖杨太后。但是杨太后和皇帝毫无血缘关系,程瑜瑾怀着的却是皇帝的亲孙子。皇帝向着谁,还用想吗?
然而皇帝公然偏袒程瑜瑾是一说,并不代表皇帝真的不介意双胎这个凶兆。
皇帝说:“李承璟不在,最近你辛苦了。你不必多想,从今以后只管待在东宫里养胎,每日去慈宁宫、坤宁宫请安也免了。”
皇帝的贴身御医都亲口说程瑜瑾受到了惊讶,应当安心养胎,杨太后和杨皇后怎么能听不懂这其中的暗示。不消皇帝说,杨皇后就主动提出免了太子妃每日请安,杨太后本来就在养病,自然也一并免了。
有皇帝发话,程瑜瑾能名正言顺不用出门,这当然再好不过。程瑜瑾蹲身,行礼道:“多谢陛下开恩,儿臣感激不尽。”
皇帝没有应,过了一会,他缓慢开口道:“你先养胎吧,一切等孩子生出来再做打算。生男生女都是天定,如果是一对郡主,皆大欢喜。宫里已经好些年没有小孩子出生了,若是能诞生一对姐妹花,委实吉利。”
程瑜瑾垂着眼,她紧绷了许久,此刻还是问了出来:“陛下,如果是一对男孩呢?”
皇帝停了片刻,徐徐道:“是对男孩,出生后,便溺毙身体弱的那一个。李承璟,只会有一个嫡长子。”
程瑜瑾听懂了,皇帝今日授意御医说她胎相正常,一来是为了应付太后皇后,二来,也是给日后铺路。如果是对姑娘,胡太医就改口说每个人脉象不一样,当初不敢确定是双胞胎;如果是对儿子,留一杀一,公告天下的时候,也只会是皇太子喜得长子。
太子妃只生下一个孩子,双胎从来都是没影的事。
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白,程瑜瑾身子轻微地晃了晃,不等宫女反应就自己稳住,平静地给皇帝行礼告退:“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皇上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