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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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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姜言意坐在医馆里, 脚上被摁进去的石子已经挑了出来,缠上了一圈纱布。

她想想方才在大街上出的糗, 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昌平坐在她对面, 门口有楚昌平的亲信把守,医馆里没有其他病人,郎中带着小童在后厨煎药。

姜言意垂着脑袋跟只鹌鹑似的, 把自己从军营到西州城开馆子的事都讲了一遍, “我那时候谁也不敢信任,怕惹来杀身之祸, 就胡乱编造了个身份。出军营后只身一人, 担心中途出什么意外, 也不敢贸然去别处, 只得现在西州城开个馆子暂且落脚, 修书往京城抱平安。”

“王爷虽仁德, 但因为之前有欺瞒之嫌,我也一直不敢叫他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方才见了舅舅,怕叫他撞破, 不得已才故意装作不认识舅舅。”

她三言两语概括了在西州的这些事, 楚昌平何尝不知她是避重就轻了说的。

他用力锤了一下方桌, 扭过头去抹了一把眼:“都怪舅舅, 舅舅上次来西州, 若是打听仔细些,起棺回京时就叫人先验尸一遍, 也不至于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才找到你。”

那次也是yīn差阳错, 封朔以为死的是姜言意, 叫人用棺材收尸葬了。

楚昌平的人费了大力气,只打探到“姜言意”已死的消息, 挖坟起棺后,因为那名营妓死前凄惨,连个遍体的衣物都没有,楚昌平没忍心细看。

他是私离驻地永州的,怕旁生枝节急着回京,路上也找不到为“外甥女”清理遗容的婆子,只得先把棺材运回京城,毕竟他总不能让手底下一群大老粗去给“外甥女”净面换衣。

姜言意却不知还有这事,疑惑道:“舅舅来过西州?”

楚昌平点点头,将运错棺材的事说了。

姜言意心中一时间有些微妙,可以说这一切的乌龙都源于那口棺材了,所以她跟封朔的缘分是从一口棺材开始的?

楚昌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淡定了。

“此番舅舅还能到西州来见你,也是多亏了辽南王,不然整个楚家恐怕已经叫那昏君抄了!你寄来的信,也是辽南王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舅舅还以为,你一早就向辽南王坦白了身份。”

不然封朔为何要帮楚家?

楚昌平在官场爬摸打滚多年,可不信辽南王帮楚家只是看不惯皇帝所为。

他原先猜测的是辽南王想以姜言意的遭遇为一柄chā入世家权贵的利刃,皇帝失了人心,到时候辽南王举事就是一呼百应。

姜言意会成为辽南王拢聚人心最有利的武器,不过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曾被皇帝发落去军中当营妓,那她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辽南王救了楚家,楚昌平肝脑涂地也要报恩,可这份恩若是得用外甥女的清誉去报,楚昌平倒宁愿没有承这份恩情。

他此番前来西州,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看外甥女,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想让辽南王打消用外甥女的名誉做舆论武器的念头,他愿在辽南王麾下效犬马之劳以报大恩。

在楚昌平看来,外甥女已经够苦了,就算是为了对付那昏君,楚昌平也不愿再用这等伤害外甥女的方式。

姜言意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寄往京城的信是封朔派人送去的,皇帝知晓舅舅来西州给她收尸后,要对付楚家,也是封朔保下的楚家……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了?!

姜言意一时间心乱如麻,缓了好一会儿才顾得上问:“母亲和言归可还好?”

楚昌平想起妹妹和外甥回楚家时的狼狈样,心中就难受得紧,又怕说了让姜言意平白担心,只道:“都好,等时局稳定些了,我再想法子把她们都接出京城。”

如今皇帝虽碍于把柄在封朔手中,不敢动楚家,但京城终究是不安全了。

现在是封朔钳制皇帝,等真正天下大乱的那一天,楚家人怕是又得成为皇帝手中的人质。

姜言意还想问些什么,门口就传来楚昌平亲信的声音:“三爷,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楚昌平应了声:“我这就去。”

他转头问姜言意:“阿意如今在何处落脚?舅舅先让人送你回去。”

姜言意道:“就在都护府边上。”

今天这场刺杀必然不简单,楚昌平去封朔那边可能也是商讨此事。

楚昌平听姜言意说她的馆子就在都护府边上,眉头下意识皱了皱,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辽南王为了更方便派遣人手保护姜言意,也就没说什么。

姜言意被石子摁伤了的脚目前不能踩地,她身边又没个丫鬟,楚昌平只好亲自把外甥女搀着走了出去:“回头舅舅给你买几个使唤的丫鬟。”

姜言意想了想自己那本就拥挤的小破院,还有每月要发给丫鬟的月钱,顿时肉疼了起来,回绝道:“多谢舅舅好意,但如今这样就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何况关外也不比京城。”

楚昌平先前被见到外甥女的喜悦冲昏了头,如今慢慢平复,再听姜言意的谈吐,只觉跟自己记忆中的外甥女相差甚远。那个娇气又任性的女娃娃,在关外竟被搓磨成了这般。

外甥女懂事了,楚昌平本应该高兴,但此时他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沉重,她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事,才被迫成熟起来的?

一时间眼底又泛起几分涩意,他道:“阿意,只要舅舅还在,一切就还和从前一样。你就算不是姜家嫡出的大小姐了,也还是我楚家的表小姐,不必苦着自己,知道吗?”

或许是血脉使然,听着这些话,姜言意心中一阵酸涩,眼中也涌上几分泪意:“我知道,舅舅。”

医馆外边有人,姜言意不愿在外人面前哭鼻子,将眼泪qiáng忍了下去。

陆临远手上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他坐在医馆外的一把竹椅上,大夫正在给他包扎。

陆临远提出悔婚那会儿,楚昌平还在永州,隔着千里之遥,便是心中窝火,也不能将陆临远怎么样。

如今见了他,新仇旧恨加一块,做势就要上前揍人:“枉你陆家自诩清流,做的那叫人事吗?我楚家表姑娘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公然悔婚坏她名誉?”

定亲了的女子一旦被退婚,不管是不是女方的过失,被嘲弄都只会是女方。后面再想相个好人家,也只能在低一档的人家里挑,跟退亲的男方门庭相当的人家,都不愿再与之结亲,不然传出去就像是捡人家不要的破鞋一样,惹人笑柄。

姜言意赶紧拦住他:“舅舅,都过去了。”

她如今再不想跟陆临远有任何瓜葛,也怕陆临远误会自己对他还有什么心思。

楚昌平见姜言意拦着自己,以为外甥女对陆临远念念不忘,又怒又难过,喝道:“你个傻姑娘,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姜言意尴尬得头皮发麻:“我没有!舅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从前是我执迷不悟!”

那桩婚事,本就是原身qiáng求来的,若说陆临远有什么错,约莫就是他没有跟他那qiáng势的母亲反抗到底,被按头认下了这门亲事。

*

不远处的马车里,封朔透过半撩起的车帘望着医馆外的这一幕,嘴角几乎快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她可不就是在护着陆临远?

他知道她跟陆临远订过亲,他有他的傲气,对于她们那段过往,他一直没派人去查,但这一刻,他无比想知道她们过去都有些什么。

她说她瞒了自己很多事,要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其中是不是就有陆临远的原因。

今日出来的有些久了,寒风侵骨,哪怕披了狐裘,后背的伤还是从骨子里泛出丝丝疼意,封朔掩chún低咳两声。

邢尧在马车外听见封朔咳嗽,有些担忧道:“主子,先回府吧。”

封朔目光落在那道清丽的身影上很久,才放下车帘,“她和陆临远的过去,一张纸都不许漏下的给本王查清楚。”

这森寒yīn冷的嗓音让邢尧心头一凛。

*

姜言意感觉到有一束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四下看了一眼,只瞧见对面街角一辆缓缓驾走的气派马车。

隔太远她瞧不见马车上的徽印,但莫名觉得方才那道视线,就是从马车中传来的。

此时,大夫也帮陆临远包扎好了手臂上的伤口。

姜言意那“执迷不悟”四字,在陆临远听来,却莫名地有些刺耳。

她曾经的确是“执迷不悟”,甚至说一句恬不知耻也不为过。

但如今这话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陆临远突然觉得,她从前对他的那些喜欢,都变得轻飘飘的,好似一片细沙糊出的幻影,被“执迷不悟”这四字一砸,就散了一地,再也寻不到了。

他掩下心中莫名的情绪,起身向楚昌平作了一揖:“悔婚一事,是临远对不住姜姑娘。但感情之事,总不能qiáng求。”

楚昌平忍下怒气,看着眼前这个作揖致歉的青年道:“你一句对不住就能了事,她赔上的却几乎是一辈子。”

若没有那一场婚约,不会有无妄之喜,在悔婚之后,也不会就酿成无妄之灾。

楚昌平是个粗人,但对自己外甥女的秉性还是了解几分,不到穷途末路之时,她不会做出那等不计后果之事。

姜尚书的偏心楚昌平早就见识过,他记得有一年新春,他去姜家拜年,那时的姜言意才五岁,姜尚书带着庶出的女儿跟宾客们寒暄,对她这个嫡出的女儿不理不睬,前来拜年的人若是不问一句,怕是得以为那庶出的女儿才是姜家嫡女。

五岁大的nǎi娃娃躲到后院里偷偷地哭,他抱着自家外甥女出府去街上看花灯,给她买了一堆小玩意才把人哄住了。但送她回家时,nǎi娃娃还是瘪着嘴哭,眼泪跟滚珠子似的:“舅舅,爹爹不喜欢我,没人喜欢我……”

就是从那时起,楚昌平想着,他楚家的表姑娘,自有他楚家人宠着。

别人有的,他楚昌平的外甥女也一样不差。

他知道那孩子从小就心思敏感,他妹妹姜夫人又是个一味溺爱的,在孩子面前也时不时破口大骂府上的庶女、姨娘,他说过姜夫人多次,但姜夫人总是不长记性。

母亲引导的仇视,父亲不公平的待遇,让外甥女从懂事起性子就刁蛮,只要逮住机会就会针对庶姐。

小打小闹这么多年,最后生出那等毁人清白的心思,约莫也是知晓自己被退婚名誉已毁,而陆临远又以死相bī要娶庶女,她才彻底走上了歧路。

楚昌平的话让陆临远心口重了重,想说什么,但楚昌平已经拦下一辆牛车,带姜言意离去。

医馆旁挨着一株槐树,秋末冬初的时节,枯叶飘零一地,陆临远看着坐在牛车上渐行渐远的少女,风一吹,槐树上又有不少枯叶打着旋儿落到他脚边。

他一直觉得,姜言意如今这番境遇,全是她自作自受,跟他没有半点干系,此刻却无端生出几分愧疚和惶然来。

***

姜言意回到店中已是下午,楚昌平把她送到店里才去了隔壁封府。

他虽然一身风尘仆仆,但气宇轩昂,身边还跟着几名亲信,瞧着颇为气派。

等楚昌平一走,街坊邻居借着关心姜言意的名头,就进店来一番打听。

“姜掌柜的,那位大老爷亲自扶着你进店里来的,是你亲戚啊?”

姜言意笑着点头:“是我舅舅,从京城来看我的。”

一听是京城来的,众人更觉不凡了些。

“我就说姜掌柜这身气度,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您那舅舅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人!”

“姜掌柜,您舅舅成亲了吗?我有个侄女,虽然双十年纪了,但才情样貌那是没的说……”

“你那侄女一个坡脚,哪里配得上人家!”

“你个卖豆腐的寡妇,我侄女再怎么也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比不上你不成?”

……

自家舅舅虽然是个帅大叔,但姜言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问姻缘。她尴尬笑两声,“诸位邻居,我今日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你们了,等改天再请诸位来店里坐坐。”

城南那边的刺杀早传得满城风雨,众人听姜言意这么说,再看她脚上还缠着纱布,说了几句慰问的话都离去了。

姜言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关了店门往后院去。

郭大婶约莫是被她识破了身份,怕她多想,回封朔那边复命去了,没再来店里。姜言意倒是没想那般多,她还想亲口跟郭大婶道个谢,今日若是没有她,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她准备等明日去给封朔送药膳的时候,给他说一声郭大婶的事。但一想到封朔,姜言意心中又乱的很,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是长大成人去看自己yòu儿时期的黑历史的一样,她先前不知道封朔早识破了她的身份,装得跟什么是的……

姜言意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她暂且把这些抛到脑后,打量起放在后院的菜。

今天店里的生意虽然没做,但食材都是提前一天订好了的,院子里堆放了不少羊肉和各式各样的素菜,姜言意瞧着颇为头疼。

好在这时节的素菜基本上都是青菜萝卜这些耐放的,比较难处理的是那些刚宰的肥羊。

她站在院子里叉腰看了一会儿,对秋葵道:“咱们拿一只做烤全羊,再弄个羊肉锅子,羊排的话……做成烟熏羊排,剩下的羊肉吃不完就搭个棚子,熏成腊羊肉。”

今晚得给舅舅办一桌接风宴。

跟楚昌平一道来西州的亲信有十来号人,正好能帮她解决今日这些没能卖出去的食材。

一会儿还得遣人去马屠户和其他供菜商那边说一声,明后两天也不必给她店里送食材来了。

胡家抹黑了她的店,现在便是继续开张,店里也没什么生意。那三个大汉死了两个,剩余一人被封朔抓了,等审讯完他对今日的刺杀知道多少,今早她店门口死猫和胡家有没有关系也就知晓了。

等澄清了一切,她这火锅店再继续开。

这两日姑且偷个闲,她也正好把自己脚上的伤养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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